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姚婧也这么骂过他,喻文卿沉默一会:“妙,你别想得这么偏激,是我给了你压力,对不对?我已经在改了,我真的在改。”
  没用的,要是能改掉这个性,喻文卿就不是喻文卿。周文菲说:“你走吧。”
  “你和我一起回去,我每天都在想你。”
  “那我走。”周文菲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喻文卿箍得更紧,紧得把这两个月呼吸进的自由空气全给挤出来。她没力气,靠在他的胳膊上:“我们分手好不好?”
  喻文卿松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妙,你说的是气话。”
  “气话?过去两个月,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要不要我拿日记给你看。”
  周文菲爬起来冲到书桌边去拿日记本,翻开一页就开始念:
  “2012年12月3日,星期一,天气晴朗。和孔医生聊了许多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的事,我问她,是不是一段各方面相差太多的爱注定会失败。她说未必,有些人阅历见识不一样,但是在感情上是互补的,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喻文卿的爱是一种霸道的、不许我去忤逆他的爱。对,他未必会为我决定我人生里的每一件事,他假装宽容而稳重,事实上一旦出手干涉,我就必须听他的。必须去机场送他的妻子女儿去纽约,必须去参加宴会,必须去旅游,必须去看病,必须吃药,必须和医生聊过去的事,就连□□的姿势,都必须由他来决定,……。”
  “我以为我能乖巧柔顺地听他一辈子的话,毕竟他是那么优秀,一点不嫌弃我的过往和我的疾病。只要他出手,便能替我扫荡人生里所有的阻碍。我乖乖地听他话,当从来没有心痛过等着他安排结婚,当从来没有怀孕过为他生儿育女。”
  喻文卿的脸越来越铁青,终于听不下去,起身离开。
  周文菲心中绞痛,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念:“就算万一哪天他腻了我,不用担心,乖乖地听话,他会给我一笔花不完的赡养费。可我现在为什么要打着寒战写下这些话,因为我心里清楚得很,那样的日子没有一天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
  大门“砰”的一声响,喻文卿离开了,周文菲才放声哭出来。
  珍妮洪问她为什么非要来学舞台剧。为什么?今天这场分手日记不过是她的临场发挥。发挥得很好啊,一点停顿、犹豫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机器拍下来。喻文卿都信了,没想过要拿日记本检查一下。连她自己都有点恍惚,是不是真写过这样的话。
  这样好的天赋,不上舞台……好可惜啊。
  周文菲难以平复心情,拿起手机接着给黄潇云发信息,要死就死凉透一点,不然明天还要假惺惺地做好朋友。
  黄潇云大大方方承认了:“你有什么好怪我的。敏敏和我说你是破坏喻总婚姻的第三者,S大人尽皆知,所以才来台北。来台北安分点啊,为什么还要招惹王嘉溢?”她很生气也很鄙夷,“你想过敏敏的心情吗?”
  对啊,周文菲想,纪敏敏先来的台北,黄潇云要交好朋友,当然先选她。
  她给王嘉溢打电话,接通后控制不住哽咽的哭声:“嘉溢,是不是只有你,从来都没有假模假样对过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我。”
  电话那端响起另一个声音:“菲菲,还有我。”是王嘉然,“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台北我很熟。”
  十来分钟后,王嘉然就到万国公寓,看到哭泣的周文菲把她搂在怀里:“是不是那个男人欺负你,在外面养别的女人,……”
  “不是。”周文菲头靠在他肩上,眼睛哭红了,“他收买我身边的朋友,他们全都被他收买了,……”
  这世上所有的问题在王嘉然那里都只有一条应对措施。他想都没想,就拉起周文菲:“我带你走。”
  这话让周文菲想起她是该走了。
  喻文卿是那种随你怎么吵、怎么闹都没关系,但是绝不能先说分手的人。他确定爱的时候,感情如潮水,涨起来瞬间能将你淹没,但是决定不爱的时候,顷刻间便能退潮,不带走沙滩上一片卵石。
  她才不要像姚婧,傻乎乎地留在那片裸露的沙石上。她擦干眼泪,爬起来把要吃的药放入随身背的书包里:“好了,走吧。”
  陈可欣在门口拦住她:“菲菲,这么晚了你不能出去的。”
  “菲菲的事不用你管。”王嘉然毫不客气地推开她,“你告诉喻文卿,是我王嘉然带走了菲菲。”
  接到电话那会,他正在家到处搜寻王嘉溢的秘密。以前他“苏醒”过来,只会到处找钱,然后离家出走。他看到那本咖啡色的羊皮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看,不是剧本,而是日记,也不是日记,日记里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只有周文菲。王嘉溢记初相识时周文菲的眼睛,她有一双和他们妈妈一样含情脉脉的眼睛。
  不,王嘉然摸着本子上钢笔素描的脸庞,心想,周文菲的眼睛更像弟弟,那里面有他被大伯接走时不停回头看的恋恋不舍和害怕。
  你也认识周文菲?她也知道你的存在?为什么只有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王嘉然靠着书桌腿坐在地上,一页一页地翻,终于知道周文菲和那个霸道男人的事情,知道她得了抑郁症,知道她在台北学舞台剧,开始新生活。
  他牵着周文菲的手走到公寓楼下。天空下起了小雨。昏暗的广场一角停着一辆机身泛着绿色光芒的超跑摩托车。
  周文菲问道:“你骑摩托车来的?”说完才意识到台湾不说摩托车:“这机车是你的?”
  “嗯,怕路上堵车,它能走巷子,比开车要快。”王嘉然递过头盔给周文菲,“我好多年没骑了,结果一翻抽屉,车钥匙还在。”
  其实,是他不会开车。
  回头看看身后这栋高楼,夜色都无法掩映它的气派。周文菲戴好头盔坐在王嘉然身后。她没坐过这么拉风的重型机车,下意识觉得它不安全,双手揪住王嘉然腰侧的口袋兜。
  正在戴手套的王嘉然动作一顿。来时一路都在担心周文菲,不敢分神,现在雨点打在脸上,凉凉的,马上想起那些迎风肆意的日子。
  他抓过周文菲的手往腹部扣:“抓衣服没用的。”见人乖乖听话,把手圈在他腰上,勾起嘴角笑了笑。
  引擎启动,“呜呜”的高分贝声浪不歇,在夜里骚动起伏,钻入人心,让周文菲心神不安,皱了皱眉。另一个人却截然相反。昔日驰骋的快感汹涌袭来,在记忆里掀起浪潮。
  王嘉然手紧握手柄,静静地体验这久违了的澎湃之情,然后问周文菲:“现在去哪儿?”
  “我不知道。”
  机车的前灯只够照亮前方几米的道路,蒙蒙细雨给这光亮笼上一层纱。
  王嘉然无所谓地笑笑:“那我们随便走。”
  离开兴福寮的巷道,进入平顶路,接着转入中正路,沿着淡水河一直往北边走,经过红树林,经过淡水老街,在渔人码头右拐,……,风声在耳边索索,雨点要下不下。
  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周文菲拿手机看:“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
  “那沿着台湾岛最北的海岸线走,好不好?”
  在淡金公路的入口,他们遇上了交警执勤。周文菲听见王嘉然很小声的咒骂,连忙把头盔盖掀起:“你没驾照?”
  “怎么可能有驾照?”王嘉然说,“这车1000cc的排量,他会专门去考一个重型机车的驾照来给我用?”
  周文菲慌了:“那被抓住了会怎么处罚?”
  “你抱紧我。”
  “不行,”周文菲更紧张,“抓住就抓住了,你不能逃,逃不掉的。”
  她看了眼十米开外,有三个交警呢。
  “怎么逃不掉?没看我开的是Ninja ZX-10R?轻轻松松就能飙到300的时速,想看清车牌都没门。开超跑还要被交警追上,那是超跑界的侮辱。”
  万一扣了车,就得那个混蛋出来帮他料理后事,王嘉然当然不情愿,他打算伺机逃跑。
  周文菲还在劝:“不可以,嘉然,无照驾驶已经违法了,你还要超速……”
  一个瘦高交警看见他们,伸手示意他们靠边停下。
  王嘉然的左脚离开踏板,似乎要着地,周文菲刚松口气,身下机车骤然发出咆哮,犹如蛰伏的金属怪兽突然发了怒,伸出金刚爪子撕裂这黑夜。
  不止鼓膜是接收器,整个头皮都是,已经发麻收紧。
  周文菲下意识地把手圈得更紧,十米远外那几个交警的脸色都还未看清,他们已如离弦之箭,被射了出去。领略到传说中百公里加速只要三秒的爆发神技,心跳已到了极限。
  再回头望,那几个交警压根没有要追的意思,只手上拿着对讲机在讲话。
  她开口:“嘉然,他们会不会在前面堵?”
  马达声太大,王嘉然根本听不见,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菲菲?你不用怕,抱紧我就好。他们追不上,哈哈,开车都追不上。”
  周文菲听他声音,兴奋得让人害怕。她一只手扣着腰,另一只手往上走,摸到人的头盔,把玻璃盖“啪”地一声翻下。她好担心他会跟着刺耳的马达声一起嘶吼。
  没有人追他们,也没有人堵他们。公路上还有别的车,但在这头轰鸣的怪兽眼里,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被超过。所有的,一切的,通通被甩在身后,很快路上没有了车,只有蜿蜒伸向黑暗的公路和海岸线。
  周文菲趴在王嘉然的背上不敢动,手臂和身侧能感受到刷刷而过的风。她最怕转弯时候的倾斜,感觉自己会被甩出几十米远,或是被机车压个半身残废。
  手圈得更紧,紧得不能再紧。活命要紧。
  风驰电掣,转眼就到金山区。王嘉然离开海滨公路,降档进入街区,两侧房屋大都不高,街面干净狭窄,是个静悄悄的小镇。
  机车停在一家旅馆的停车场,王嘉然说:“明天带你去野柳那边玩飞行伞,今天先在这边住下。”身后没有动静,他把头盔取下,“菲菲,下车了。”
  “等会,让我缓一缓。”周文菲也取下头盔,她没戴惯这个,只觉得头被箍得难受,还有飙车过后的心悸、头晕。下车时腿都软了。然后站在一边看见王嘉然熟练地撑起边撑,修长的腿跨过机身。
  她脑袋有点懵,心想,会开机车的是王嘉然,不是王嘉溢,而这个王嘉然是十五岁车祸后出来的人格。问题是,一个人脑子里会开机车和真正能上手是一回事吗?这是重型机车,不是电动摩托车啊,扶着走都有难度,完全不用练的么?
  她还没想清楚,王嘉然已拉着她的手走进旅馆。
  前台办入住时,他拿信用卡出来签预授权,周文菲发现他的签名和王嘉溢的差不多,意外地看他一眼。
  两个人的字她都看过。王嘉溢的字工整清秀,王嘉然的字,有点像——鬼画符。
  王嘉然朝她眨眨眼,趁前台去办别的事情的时候,压低声音说一句:“我以前太傻了,我都没想过要模仿他的签名,我练了好久。”接过前台递回的卡和证件,他接着说,“所以你不用担心跟我在一起没钱花,这张卡——很难刷爆。他也不可能为了我留信用污点。卡我卡得太死,我就去借高利贷,哈哈,王富邦和孙琬的儿子在台湾欠一屁股债,然后我再登个报,凭我这长相和可怜的身世,台湾的欧巴桑都会心疼我的。”
  “好啦。”周文菲被他的话和神情逗出笑声来,很荒谬的那种快乐。
  王嘉然是个叛逆男孩,其实她更叛逆、更不可理喻。喻文卿应该已经知道她又和人跑了,但还没有电话打来。无所谓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他的底线,不就是为了彻底和他脱离的一天?
  今天终于成功了。
  想想,同龄人中,李晟在尽一切力量摆脱父母的控制,奔向她的爱情。纪敏敏也是,她们够胆大了,可没想飙在最前头的竟然是她周文菲。
  她不止摆脱了妈妈,连辛苦得来的爱情也甩掉了。
  本来应该挺伤心绝望的,没有,一种冷冰冰的空洞感,耳朵里好像还有机车越跑越远的嘶吼声。飙车时很害怕,现在脚踏实地,觉得那些嘶吼就是她的心声,在风中高歌,无所畏惧。
 
 
第75章 
  王嘉然订的是套房, 里面有两间卧房。周文菲问道:“嘉溢告诉你,我有抑郁症?”
  “嗯,”王嘉然开灯后先找瓶装水,打开瓶盖递给周文菲,“先吃药,晚上好睡觉。”
  周文菲拿出药盒:“你什么时候开始骑……这种重型机车?”
  “刚上国中那会?”王嘉然戴不惯眼镜,把它扔在桌面上,“个子不够高, 停车时脚够不着地,老是摔, 天天练, 练了半年, 就能翘头。”
  “什么是翘头?”周文菲喝水,面目平淡地问。
  王嘉然还没载过对机车一窍不通的女孩,有点惊讶:“就是机车前轮在空中跃起。”
  周文菲连忙把水瓶从嘴边移开:“你不可以在载着我的时候玩这个, 我会被吓死的。”
  “好啦,我不会的。”王嘉然看着她,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巴掌大的脸上全是落寞憔悴,他伸手想去摸她脸颊,周文菲下意识地躲开, 索性堂皇地捏住半边脸揉搓一会。
  周文菲打掉他的手:“你才十五岁, 要叫我姐姐。”
  “谁说我十五岁,我今年二十了。”
  “那是嘉溢, 你只有十五岁。”周文菲看过书,多重人格里的后继人格一旦出现,年龄、长相、性格、爱好都不会变。
  “别人的会不会变,关我屁事,”王嘉然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多少岁,我喜欢什么,我说了算。”
  这一笑,像极了年轻十岁的喻文卿在球场上和队友商量战术调整的冷酷和无畏。周文菲的心微微哆嗦,问道:“你认识纪敏敏吗?”
  王嘉然皱起眉毛,不耐烦地说:“是不是我们神经病身上都有一种特质,很容易吸引神经病。我们明明喜欢的是你,她看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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