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耳边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菲菲,菲菲,”想不起来是谁,直到那张脸庞凑过来朝她微笑,又转身离去,看着背影才想起来,是陈可欣。
  那喻文卿来了没?
  那嘉溢,是否也救起来了?
  意识很沉,像是八百年没睡过觉,周文菲没有等到陈可欣回来,眼皮再度合上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守在边上的是一个中年女护士。到中午陈可欣休息后回来,见周文菲直愣愣看着她,说:“还不知道喻总过来的准确时间,他在等航班调度。”
  艰难地开口:“嘉溢呢?”
  “还在搜寻。”
  总好过确定的坏消息。“纪敏敏呢?”怕陈可欣不认识她,周文菲说,“也住在小木屋里,脸上受了伤……”
  “她父母都来了。喻总暂时安排他们住在万国公寓。你安心休息。”
  喻文卿在周文菲自杀的第三天凌晨五点,方才登上去往台北的航班。
  此时台湾的电视台都在标榜全方位、客观地报道一对年轻情侣在台风来临时的自杀举动。
  在接到纪敏敏的电话后,喻文卿紧急购买那家空中救援公司所有尚未执行任务的直升机服务,也不过三架,在莽莽群山中搜寻一个骑着机车可能已经赴死的人,当然不够。他让陈老板向当地警方报警,也通知了王富邦。
  当天晚上就有三只搜救队伍进山。哪怕知道夜晚空中搜寻起不了什么用,仍抱着万一的侥幸,直升机彻夜在群山间轰鸣。
  大规模的私人搜救行动,自然引起台湾媒体的注意。这边还在搜救,那边已经挖出王嘉溢的身世。
  妈妈是著名舞台剧演员,爸爸是坐拥数十亿台币资产的台商,大伯曾是台南市议员,舅舅是连任的立法委员,祖父是台湾法学界的泰斗,外祖父曾是台湾交通部副部长,……,非常典型的具有深蓝背景的显赫家族联姻的第三代。
  其次,相约自杀的大陆女孩患有忧郁症,且非法滞留一天便遭人检举,难免让人怀疑,是否是男生家庭强烈阻止两人交往,从而将他们一路逼迫上这条不归路。
  还有,孪生哥哥六年前命丧农场,更为这次事件添了离奇、唏嘘的色彩。
  杰米哒
  喻文卿在此之前已预见真要出事,两岸都会有各种添油加醋的媒体报道,在周文菲的医疗直升机抵达长庚医院后,便由去年洽谈过的公司全面接管安保工作,禁止任何一个记者靠近病房,并让他们动用法律手段,不许周文菲的样貌和名字,或其他能泄露身份的信息,见诸电视报道与社交网络。
  早上八点到达长庚医院的病房时,周文菲还没醒。
  守了一夜的陈可欣从另一张病床上起来,轻轻抬起一张单座沙发放到病床前。喻文卿坐下,目光从周文菲毫无血色的嘴唇上移到打着护具的左手上。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下手为什么要这么狠?
  前天晚上,曾经的急诊科医生、现在的民宿老板陈远辉在电话里通报病情,周文菲除失血30%以外,左手手腕肌腱断裂四根,正中神经也部分断裂,虽然做了吻合手术,但这只手,以后怕是要废了。
  仿佛那一刀也割在他的心口上,涌出的血,滴滴答答流个没完。
  人在高度紧张时总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侥幸走过钢丝绳才感到后怕,如果不是她那刻还想着和他说句话,数个月的准备、预防、施救措施,全都没用。
  他真的能平静地不后悔地看着一个不再睁开眼睛的周文菲吗?
 
 
第83章 
  陈可欣在喻文卿耳边小声说:“大概四点才睡, 没那么快醒。”
  喻文卿跟着走到外间来:“情绪还是很差?”
  “自杀后会有这样一个阶段。手腕的伤有点严重,”陈可欣停顿一下,“我们还没有告诉她,王嘉溢……已经找到了。”
  昨天半夜,喻文卿也收到消息了。
  根据道路监控摄像最后出现的机车画面,搜救小组将搜寻范围锁定在合欢山大禹岭路段。
  路面机车痕迹被白天的大雨洗刷干净,道路的栏杆也没有被撞的迹象,是以一直没法确定准确的车祸地点。
  先找到绿光闪闪的机车残骸, 那家伙在晚上被光一照,挺亮的, 然后在残骸五十米远的地方找到王嘉溢的尸体。
  “知道了。”喻文卿说, “你先去休息吧, 我来看会。”在病床边守了一个多小时,周文菲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没有话, 甚至连表情也没有。
  不算和平的分手以及八个月的分居生活,让他们的疏离感非常明显。
  喻文卿先打破沉默:“要喝水吗?”
  他接一杯温水递过来,周文菲喝两口放在一边,端详半年没见的男人。他的眉头锁着,嘴唇抿着,眼神里有不太愿意显露的伤心和心事, 震惊和难以接受则是一点没有。
  事情已经到第三天, 那些因她而来的不太好的情绪,相信他都已经打理好。
  不需要对她流露眷念之情, 仅仅是这样出乎她意料的冷酷而迷人的面貌,就能让周文菲心颤。这种冷酷不是来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心态,而是来自他认为所有事情都能搞得定的强悍,无疑也包括她的自杀。
  事件的走向从未超出过他的安排,所以他不惊不慌、不忙不乱,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等她醒来。
  她要真的死了呢?
  周文菲想,还能看到一个不是她想象的,而是真实的喻文卿,也算是醒来后老天对她的最大犒赏。
  “嘉溢还没消息吗?”
  “没有。昨天下了雨,不好找。”
  每个人都说得很少,周文菲想,大概在她出院前,都不会有嘉溢的消息了。她问道:“纪敏敏,还有民宿的陈老板,都是你派来的?”
  喻文卿偏头笑道:“不知他们和黄潇云,周文菲,你信不信,阿国,孔医生,珍妮洪,你身边所有人,除了王嘉溢,都被我收买了。”
  此刻的周文菲还哪有力气生气、控诉,只无力地笑笑:“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说得对,我是个死性不改的控制狂。我说过,无论你逃到那里,我都会抓你回来,还说过,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想摆脱我的控制,这辈子别想了,不如祈祷下辈子别遇见我这个人。”
  “你就没想过要换个人?能给你美好预期,能为你生儿育女,能陪着你去科莫湖的女人,……”周文菲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死气沉沉的样子让喻文卿不耐,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沧桑感不需要比他还多,没等人说完,他已经动手解病服最上面的扣子。
  周文菲果然惊了:“你干什么?”这个人喜欢乱来的毛病从来没改过。
  这面貌可爱多了。看看还会不会有更多反应,喻文卿凑过去:“你说抑郁症是条黑狗,紧咬你不放,”没等人回答,他已扯开她的衣服,右肩裸露在外,“那你怎么没想过,我比那条黑狗难对付多了。”
  说完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再多的话,也不及这一口让她能明白到——什么叫甩不掉。
  周文菲以为他只是装腔作势地咬一下,所以根本没有躲避。结果他咬得好狠,痛得她蜷紧身子,绷紧肩上的肌肉来防御这痛。这处的防守到位,手腕处的便松了,已经麻木的伤又像针刺一样地痛起来,忍不住喊:“别咬了,好痛。”
  杰米哒
  没理会人的求饶,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喻文卿才松口。周文菲的肩上有非常好看的闭口的牙齿印,有两处还破了皮渗出血。
  他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咬太轻了没用,咬太重了会被人当成施虐狂。周文菲扫过来的眼神终于有了害怕和委屈,他也十分地受用这眼神。
  “让你长点记性。”
  周文菲忍不住小声抱怨:“变态。”
  “你知道就好。”喻文卿坐回沙发上去,翘着二郎腿,心道这次的反应比上次好多了。
  病房里的气氛也不那么沉闷了。周文菲挣扎着起床,上洗手间小解。本来可以憋一会儿,被刚才的咬那一口激发,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你行吗?我去叫人。”喻文卿马上起身来扶,拎着输液的吊瓶到洗手间挂好,周文菲让他出去。
  他不肯走:“好像我们以前没做过似的。”
  周文菲面红耳赤:“以前做过不代表现在愿意让你看啊,出去。”
  意思很硬,腔调很软,喻文卿也就站在洗手间外面,掩上了门。
  小解后站起来,周文菲眼前发黑,闭上眼后仍天旋地转。她摸着墙走到门边,喻文卿转头看到她靠在门框上,唇眼都紧闭,脸色发青,典型的贫血症状,叹口气,把人紧紧扣在怀里,低声唤道:“妙。”
  反正已经咬第一口,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咬,他没办法再硬着心肠,对周文菲的病痛和虚弱视若无睹。
  怀中的人再打一个哆嗦,只为这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妙”,还有萦绕鼻尖的烟草味男人味。他再介意她的所作所为,也还是眷恋她的。
  周文菲靠在他怀里小声啜泣,喻文卿把她抱回病床:“门外守着移民署的人,等你出院就会被遣返。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那你先告诉我,嘉溢找到了没有?”
  喻文卿想了想:“其实你心里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想割腕。”
  周文菲撇过脸去闭上双眼。对啊,早知道的,还是压不住心底扩散的疼痛。
  喻文卿轻轻抚摸她的脸:“不想在我面前哭?你跟人双宿双飞好几个月,我都受住了。他死了你为他哭一哭,有什么要紧?我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争的?”
  阴阳怪气的话刺激出周文菲的眼泪,她干脆翻过身去,将脸埋在枕头里哭。
  喻文卿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她如此隐忍地在自己面前展现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并不觉得吃醋或是气愤,反而悲哀又怜悯。
  即便一个萍水之交的朋友以这样的方式走掉,都能让人唏嘘不已,更何况王嘉溢于周文菲是真正的知己恋人,好比当年姚婧走后,他在阳少君那里得到的体贴和关怀。如果今天出意外的是阳少君或是姚婧,他又会在周文菲面前如何表现呢?
  等人情绪稳定点,喻文卿再说:“我和王富邦坐同一架飞机来的台湾,问他了,王嘉溢的后事在清境农场那边办,大人的意思是快点办完,入土为安,同时风波也最小。你要是想去参加追思会……”
  周文菲摇摇头,一脸索然无味。
  “需要我去吗?”
  周文菲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在小木屋还有东西没拿,一些画稿、声乐教材,还有一本书叫《直视骄阳》。”那是王嘉溢留给她的。
  “我会去拿。”
  喻文卿在王嘉溢出殡的当天去到清境农场。王富邦和王振邦都打电话过来,再三感谢他在王嘉溢出事后的帮助,尽管漫山遍野都是被台风刮断的树木,空中搜寻没有太大用。
  那一天碧空如洗,陵园的步道两侧铺满白菊,双胞胎的墓挨在一起。
  喻文卿看到了他们的母亲孙琬,穿一身黑色套裙,旁人和她招呼,微微颔首,仍就目光哀冷地直视前方。
  他也惊讶她的眉眼和周文菲那么相似。不想过多的打扰,说声“节哀”,便要离开陵园。
  孙琬叫住他:“周小姐还在医院吗?”
  “还在。”
  “代我向她问好。嘉溢已经有一年多没和我联系,最后一次视频通话,聊的就是周小姐。他很喜欢她,怕自己走后,她没有地方去。”
  “她已经答应跟我回S市。”喻文卿回答。
  仔细看,虽然孙琬和周文菲的眼睛里都有水,但周文菲的还是潺潺清澈的溪水,她的已经是风来也吹不皱的一汪池水。
  “好好照顾她。”孙琬从白色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如果她以后想去纽约,让她去找我。”
  去到小木屋,血迹和混乱都已被人清理。
  喻文卿捡了周文菲的包,把她要的东西一一装进去。书桌上便是那本《直视骄阳》,无心地扫一眼,看到副标题——“征服死亡恐惧”,心中隐隐有点异样,打开一翻,里面夹着王嘉溢留给周文菲的遗书。
  门外传来电摩的声音,喻文卿下楼看,来人好像是上午陵园里站着的许多年轻人中间的一个。
  他进来说:“喻先生,我小姑让我再把这个送过来。我们以为是嘉溢的日记,所以拿走打算连同他其他的书籍日用品,一起烧掉的。但是小姑翻一下,说还是留给周小姐比较好。”
  接过来一翻,第一页就是周文菲的速写小像。
  “谢谢。”
  刮台风那晚,纪敏敏便打电话给父母,报的是平安,但父母听出来不安,半夜订不到机票,去机场守着,是以比喻文卿早一天到台北。
  他们不让纪敏敏去王嘉溢的追思会,纪敏敏只好去长庚医院探望周文菲。不知道该说什么,拿起一个苹果削,恍然大悟为什么大家探望病人都爱削苹果。
  苹果削好了,切成小块递过去。纪敏敏问:“我考完试就回去了,你呢,会和喻师兄复合吗?”
  周文菲盯着她看,纪敏敏捡了苹果吃:“我不是来做他说客的。但他……真的很好啊。如果不是我先喜欢上嘉溢,我肯定会爱惨他,我才不会管他有没有老婆孩子。我以前很瞧不起你,现在又很羡慕你,羡慕你背后有这样一个男人,为你操的心比父母都多。”杰米哒
  周文菲苦笑,她不想让喻文卿操碎了心,她只想让他把她当作一个失足掉落的泥坑,赶紧爬上去说声“倒霉”,把沾染的泥浆冲洗干净,去过上流人士体面精致的感情生活。
  她以为她成功了,对,成功到彻底惹毛他,都爬出去后还要想“他妈的老子中计了”,再跳进来宣战。肩上那个牙印是战书,他要和她这个烂泥坑死磕到底。杰米哒
  她是抑郁到没救了,有人是偏执到没救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二零一三年七月一日 S市
  周文菲看着手腕上的护具,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从罗马回来也是戴着护具。机场依旧,来接的人也依旧是胡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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