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哲跟着嚷嚷道:“我怎么了?我不比你们一个个强。”
霍江逸:“你闭嘴!”
霍江纵:“狼狈为奸。”
荣哲:“你才闭嘴!”
……
许棉:“……………………………”
不敢相信,豪门男人斗气是这么一个鸡飞狗跳的场面。
她默默退了。
趁着几个男人还在互不相让地争吵,起身离开客厅。
她先去了厨房,没冲咖啡,柜子里挑了菊花茶出来,又翻出一套花茶茶具——火气那么重,还是先喝点降火的吧。
挨着流理台烧水的时候,她又拿手机搜了霍江纵想拍的那块地。
网上的确有一些消息,是多年前土地拍卖时的新闻,当时那块地不贵,那么大的面积,又做足了宣传,新闻上敲锣打鼓都是在吹捧那块地会成为园区新的商业中心。
然而没多久,那块地就曝出诸多问题,先是交易后款项一直不到位,后来便是一再延期开发,延期到终于有点动静了,开放商又曝出严重的资金链问题,最终那块地的开发就这样在无数个四季的更迭以及海城飞速的发展中拖延了下来。
又或许还有一些别的问题,那块地始终没有得以开发。
两年前,园区政府牵头,那块地重新挂牌待拍,准备二次易主。
许棉只认识瓷器,哪里认识房地产,她自己在老家的几套房子都是师母帮忙把关添置的。
网上信息有限,她搜过之后也并不能领悟霍江纵一定要拍那块地的理由。
不仅如此,对那块地,网络上还各有声音,无论大家看法如何,似乎都不看好那块地。
一是地方偏,二是海城发展飞速,按照正常逻辑,但凡那块地能发展起来,早该建起来了,不至于等到今天,三是园区政府对那块商业用地有明确的规划,拍卖之初便限定了用作“艺术文化与体育,兼顾轻娱乐”。
艺术文化与体育,兼顾轻娱乐。
许棉默默在心里念着这句。
水壶的壶口喷出沸腾的白雾,许棉取了菊花,沸水冲了冲,倒掉第一瓢水,再热水泡上。
透明的茶器中透着莹莹亮亮的浅黄色,泡在水里的干菊沁出润亮的色泽,菊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定神宁息。
许棉静站了一会儿,没多犹豫,拿手机打了个电话。
师母听说她要晚回来,还听说她可能直接从海城去香港,十分意外:“你公司这么忙?这都年尾了,哪里有老板不给外地员工放假提前回家的?”
许棉并不想撒谎,但这里面有些复杂,还牵扯到霍家,她还是决定不多解释,扯了其他借口,甚至说是自己贪玩,约了同事去其他城市闲逛几天。
师母一听是她想趁着年尾出去玩儿便松了口气:“还以为你老板多苛刻呢,假都不放。”又说:“你要去玩儿就去吧,在外面乐不思蜀了是吧,家都不回了,你师父还念叨你呢,还有周馆长也是,来家里吃饭,提了好几次,说馆里来了市里调过来的展品,就展两个月,怕你看不到,特意喊你过去看。”
门关着,厨房很静,花茶的清香像思念归家的引子,飘飘扬扬的,带着人的神思渐渐便远了。
人总是矛盾的,尤其是年轻一辈,在家的时候要远方,要诗歌,可每逢节庆,归家的车票都变得意义不同,回程之旅还未开始便令人焦心、迫切。
许棉出来几个月,一直没回过老家,如今箱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明天启程。
她幼年丧父丧母,十三岁没了奶奶,其实早没有家了,可江南小镇的宅子依旧是她心中最深的归属。
还有师父师母、周馆长、亲戚朋友、邻里邻居,爱护她的、看着她一路成长的、包容她的、喜欢她的,她都想趁着节日,回去看看。
四方之志与似箭的归心并不矛盾。
师母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宗旨只有一个,该玩儿玩儿,赶不及回老家不要紧,但千万别误了去香港的飞机,过年得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许棉吸了吸鼻子:“不愧是当老师的,说得我恨不得现在就插着翅膀飞回来。”
师母叹了口气:“别了吧。”
许棉:“?”
师母一副自己和自己商量的口气道:“本来你徐阿姨约了我去北方看雪,我给推了,现在你不回来,刚好我去跟他们凑个团。这样你师父也不用在家了,年前他想去海南冲个浪,也能去了,到时候我从哈尔滨出发,他从海南出发,我们再在香港碰头。”
许棉:“…………”
似箭的归心飞出去半米,遇到强冷空气,啪一声掉在地上,折了。
许棉自行调整心态,默默地提了一口气,微笑:“您二老开心就好。”
师母咯咯咯笑:“不是不想你,想你呢,特别想你。”
许棉:“我应该排在东北的雪、海南的浪后面。”
师母哈哈大笑:“可不是么,趁着你现在在外面工作没结婚没生孩子,我和你师父还不得可劲儿地捣腾着玩儿,以后就没机会啦。”
“结婚”两个字触到眼下许棉的霉头,她捏着手机用力道:“不结婚,不结!”
“好好好,不结,随你。”师母哄她。
挂了电话,许棉感觉自己的火气又有点上来了,默默灌了一口菊花茶。
淡定淡定,外面还有个大场面等着她呢。
外面的场面的确有点大。
可能是自感被命运捉弄了,无法相互接受许棉有霍江纵这种“哥哥”、霍江逸这种“老板”,兄弟俩两张嘴越斗越凶,越凶越弱智。
为了相互贬低,两人不但相互嘲讽揭短,甚至开始相互细数对方身上的缺点。
霍江纵:心理年纪大,城府深,最会审时度势当墙头草,一切以利益为基准,真心怕不是被猪油懵了,黑乎乎的鬼都看不见。
霍江逸:天真、幼稚、妄图螳臂当车与家族对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信满满开个公司最后却经营不善直接倒闭。
荣哲一个瞎搀和的,没多久渐渐回神,心想他和许棉是闺蜜啊,他搀和什么,于是坐看两人内斗。
斗着斗着,节奏不对了,荣哲还当个主持做个裁判。
“坐下,可以动嘴不可以动手,谁动手谁犯规,OUT!”
“霍江逸你停一下,轮到他了。”
“霍江纵你注意语气,可以摆事实讲道理,但不能攻击人格。”
“好!你们继续,我去喝水。”
……
被吵得头疼,荣哲也溜了,餐厅转了一圈,没看到许棉,便又去了后面的厨房。
推开门,她果然在。
反手合上门,荣哲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太可怕了,我之前知道这兄弟两个关系不好,没想到差成这样。”
许棉正在平息静气地喝茶,见他进来,翻了一个大白眼。
荣哲走过去,讨茶喝,没讨到,被许棉连茶壶带被子给端走了,他立刻从善如流地端正态度:“我刚刚是没反应过来,嘴快了,顺口一说,没真想娶你,你放心,我对你的想法特别纯洁。”
许棉看看他:“多纯洁。”
荣哲捂着心口发誓:“可以当闺蜜的那种。”
许棉把水壶水杯端回去,拿出一个水杯,倒了一杯菊花茶,推过去,问:“他们怎么样了?”
荣哲靠着流理台,喝了口茶,啧道:“要不是有你在,镇着,我估计得打起来。”
许棉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男人,一个平日里要多包容有多包容,一个要多贵气有多贵气,遇事就算处理风格不同,但至少都是特别理智冷静的那种,现在非但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聊,还拿幼儿园大班的水平在吵架,吵得停都停不下来。
“矛盾这么深?”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
荣哲喝了几口菊花茶,嗓子不哑,口不干了,隔绝了弱智似的斗嘴争吵,人也平静了下来。
他幽幽道:“一个养在父母身边,一个养在爷爷奶奶那儿,一个在国内受父母那套大家族思想影响,一个从小就在国外被自由主义那套包围着,性格不同,目标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都天差地别,怎么可能融洽得了。相互之间本来评价都不高,以前不吵那也是凑不到一起,见不着面,现在凑一起了,还凑出一个合并同类项的‘你’,当然得吵翻天,吵得你死我亡都不奇怪。”
许棉想了想:“怎么感觉像是为了吵在吵。”
荣哲耸肩,一正经,完全就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呢,这口气不发泄出来,怎么坐下来好好聊。想想看,霍江纵对你是有期待的,就算没到喜欢追求的地步,但他这种纯理性利益派,结婚找老婆也是往合适了找,你对他来说就很合适,认识久、知根知底、能帮忙拿信托基金里的钱、还是霍家的婚约对象。这种情况下,冒出一个霍江逸,就好像有强迫症的人计划好一切,就等着一步步实施,忽然被全盘打乱,他当然得疯。”
又道:“江逸这边就不用我说了,他这都已经是男朋友了,当然更得疯。”
许棉话锋一转,忽然道:“荣总,江纵说的那块地你知道吗?”
荣哲却扯了不相干的:“你和霍总,我是说霍江纵,很熟吗?如果能不管,这件事就简单了。”
许棉:“不拍那块地不是更简单。”
荣哲续茶,捏着杯身,举了举,叹息道:“对霍总来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许棉认真道:“让我不帮忙,也是不可能的。”
荣哲噎了口茶,看了看许棉,想着什么,点头道:“我终于知道江逸为什么那么暴躁了。”
因为他知道,知道她一定会帮霍江纵。
第四十五章
荣哲晚上有工作上的饭局, 喝完花茶就走了。
别墅区在静谧中如同陈年旧藏的油画。
许棉送霍江纵出来, 两人站在院门外的车边说话。
霍江纵约莫还在气头上,沉默了片刻, 不可思议地口吻道:“怎么就能刚好找工作找到他这里!”
许棉哄孩子似的安慰他:“你气消得差不多了没?没消完继续消,我就在这儿陪你消。”
霍江纵看看她,摆摆手,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着,他是能和抢人, 还是能回到几个月前把霍江逸轰走?
都已经这样了, 只能算了。
更何况现在有求于人的也是他。
但有些事, 霍江纵也想和许棉说清楚:“资金的事找你,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否则不会想到动遗嘱里的那笔钱。”
又道:“我是想请你帮忙,但绝对没有想过要利用你。”
许棉:“我知道。”
霍江纵:“我和江逸吵架,不止因为你, 主要也因为我和他关系不好, 都觉得对方这个时候冒出来是多余的。”
许棉又点头。
他解释, 她听着, 她要是有什么不解,或者质疑什么,他还能翻出一些耐心和所剩不多的气力好好解释一番,可她这么信任他,他蓄起的那些气力就如同打在棉花上,所有劲儿都散了。
霍江纵忽然觉得很累。
消化、接受一些事实, 累;争吵,累;为拍地计划很久谋算很久,累;在家族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累。身为霍家的长子,做霍江纵,更是累上加累。
或许是素日沉稳内敛过多,太多事都放在心里,今天的争吵斗架反而成了一个发泄口,将浑身上下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倾倒了出来。
一直以来吊在心口的那团气都松了。
整个人倍感疲劳和松垮,又在松垮中感觉放松。
他神色落下,抬手捏了捏鼻梁,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开后备箱,摸出一个扎着丝绒蝴蝶结的纸袋,递给许棉。
“谢谢。”许棉接过去,想到自己本来带给霍江纵的礼物临时塞给了霍母。
霍江纵镇定了许多,深呼吸一口,强打精神:“可以打开看看。”
许棉:“现在?”
霍江纵点头。
许棉当面拆了礼袋。
袋子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双层木盒,四四方方,雅致精巧。
她拉开盒子最上面的抽屉,垂眸一看盒子里的东西,愣住了。
抽屉里竟是一只器形眼熟的围棋罐。
再看下一层,果然也是一只围棋罐。
两只围棋罐刚好是一对,与先前她收的那对清代围棋罐一模一样。
这当然不会又是真的,只看釉面就知道是现代工艺仿造的,可霍江纵又送她一对……
许棉豁然抬头看向霍江纵。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星海,他胳膊越过半张桌子,手指抵着木盒,硬将围棋罐送到面前时与她说过的话。
“围棋罐你先收下,不为别的,我以后可能会请你帮我一个忙。你的这个帮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这一对围棋罐,只当是酬谢的薄礼。”
“作为你帮我的回报,这份薄礼你先收下,以后我有需要找你帮这个忙,也不会不好意思开口。但如果到时候你不方便帮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也不用开口,直接将这对围棋罐打包寄还给我,我就明白了。”
当初他说,如果拒绝他,就将围棋罐送回来,那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如今他未正式开口提帮忙,又送了一对一模一样的——
那便是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一副围棋罐,而这个忙,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她能帮一下。
暮色浓酽,男人的眸光平静、深邃。
却什么都没有多说。
许棉在怔然中默默回视他,突然说了一句“稍等”,抱着双层木盒转身回别墅。
她冲进屋内,跑上楼梯,上三楼,进了房间把双层木盒放在桌上,又抱起桌上的另外一个大木盒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