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卫国一时喝也不是,吃也不是,顶着她疑惑的目光,模糊不清地道,“没事,我饿了,粥不管饱。”
李静直直盯着她男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没事。
馒头看起来好吃,其实吃起来时,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陆卫国咬了一大口,干巴巴的,又硬又磨嗓子,差点没咽下去。
但肚子里的饥饿感提醒他,吃不下也得吃。
吃完后,陆卫国一张黑黝黝的脸蛋透着被噎出来的红,好久才缓过来。
补完中午饭,时间还早,县城他们又不熟悉,外带一个伤员,只能局限在医院里了。
刘水来缴了一晚上的费用,陆卫国看到单子的时候才发现。
李静吃饱喝足了,掀开被子想从床上下来,“卫国,可以回去了。”
就这里躺了半会,她全身都不舒服,得多费钱啊。
陆卫国合上单子,透过窗口瞧了几眼外头的大太阳,说,“我们今天不回去,明天再走。”
李静愣了一下,
“怎么就明天回去了?”她着急问道,这一天得耽误多少工分,得花多少钱。
“你躺着就是了,”陆卫国可不敢现在带她回去。
刘大队长的做法正好合了他的心思,现在回去,指不定半路出点什么事,腿又白医了。
剧情这东西,谁又说得清呢。
陆卫国一脸坚持,又固执。
李静就算想回去,她是伤残人士,也没办法。
趁着天还没黑,陆卫国跟李静说了一句,准备出去逛逛去。
也好亲身体会一下这个年代的面貌。
毕竟回去了,在陆家,可就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
沿着门口出去,只见两边的楼房参差不齐,用泥土墙隔着,隔着一段距离,就种着几棵树,树底下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瓦片。
这个点,县里的大半工人都在上班,街上偶尔跑过几个玩耍的小孩。
陆卫国记住过来的路线,四处观察着。
供销社离县城医院不远,走过去,人才慢慢多了起来。
陆卫国今天穿了一身偏黑色的粗布衣,膝盖和手肘处用灰色的布块补着,站在蓝色工装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迎着打量的目光,他莫名有点羞耻感。
他这身衣服,还真是又破又烂的。
不过想想,他既然都到这里了,是不可能看都没看就回去的。
县里也就这么大,唯一有逛点的可能就是供销社了。
他干脆直直地朝着供销社去了,
大门口,供销合作社牌子下方的墙上,粉刷了红色的八个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尤其醒目。
这个年代物质供给不足,陆卫国知道这是按需分配的要求,就算是一丁点浪费,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摸着口袋里剩下的十五块钱,抬腿就进去了。
供销社长得有点像后世的小型超市,三尺柜台,将售货员与买东西的人隔开。
正对着门口的,是挂在上方的各种布料、耐磨的毯子。
陆卫国走近柜台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甜……还有点辣。
当看见放在一起的红糖和泸西酒以及固本牌肥皂,他就明白了。
里头比外面更热闹,木质柜台前的售货员高冷地扒拉着算盘,对问价的人爱理不理的。
糖、布、油一些东西,有钱还得有票才能买,陆卫国本来就没想买,夹在人群里,往里面逛了好几圈。
这么一逛下来,他算是知道了,其实供销社里头的东西也没多少,但耐不住这个年代的东西少,这就显得物以稀为贵了。
十五块钱是一分没花,陆卫国是怎么兜着它进去的,就怎么兜着它出来的。
走在一坑一洼的马路上,陆卫国目光隐晦地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深吸了了一口气,身形一转,抬步往某个巷子走去。
他记得,书里面好像描述过某种地下操作。
也就是有些人偷偷拿了东西出来卖,换钱,或者换票。
他起了这种心思,自然是因为他在想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说不定能为以后探探路。
陆家的一亩三分地,交了公粮,陆家那几个再薅上一层,到他手里的基本就没什么了。
要想不饿死,把女主养活,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越接近巷子,是越偏僻,走了好一段路才能看见一两个挎着篮子的老人或妇女,草编篮子用布罩着,什么也看不见。
她们的表情都是一致的一本正经,压根看不出什么来。
陆卫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隔得远远的,他终于看见,在右侧有树罩着的土墙底下,蹲着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无比谨慎,眼睛滴溜溜四处转着。
他的面前放了两篮子,灰布子罩着,估计是野味或者自留地种的菜。
先前走在他前头的妇女,四处看了看,偷偷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那蹲着的汉子赶紧站了起来,
他们交谈的声音有些小,陆卫国听不太清醒。
他们快要交接的时候,陆卫国轻轻走了过去。
“七块五,不能再少了,大姐……”
砍价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卫国还是小瞧了干这种犯法事人的耳力,
中年男人听见声响,吓出了一声冷汗。
等看到是一个穿着跟他差不多的乡下汉子时,他抹了一把冷汗。
“行行行,七块五就七块五,”
砍价的大姐也看见陆卫国了,深怕被人抓住小辫子,拿了钱,拎着买来的东西赶紧走了。
在她经过的时候,陆卫国特意往她篮子里瞧了几眼,半篮子鸡蛋,几小捆青菜,一把蒜……
七块五,要是没记错的话,等于七顿今天的中午饭了。
中年男人叫钱志勇 ,是从离县城最近的大篓村过来的。
干这种事的,要不是家里过不下去的,就是有胆子的。
钱志勇恰恰是胆大的那个,他偷偷摸摸往四处看了看,招手,“大哥,你过来。”
陆卫转身往后面一看没人,才知道叫的是自己,他抬脚走过去。
钱志勇要卖的东西基本已经卖完了,他纯粹是看着陆卫国顺眼,又黑又高的,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朴素’,一时心有所感,想叫他过来说道说道 。
“你也是来干这个的”看他两手空空出现在这里,钱志勇主动问道。
陆卫国沉默地看着他,低头望见自己穷酸的穿着,在他一亮一亮的目光下,点点头。
钱志勇满足地嘿嘿一笑,搓搓手,“难怪,我一看见你就很亲近,不过你刚才一声不响的过来,吓我一身冷汗。”
他得意洋洋的,继续主动说,“我今天也是运气好,都卖完了,卖的钱够给我家娃买肉吃了。”
说到他家娃,钱志勇笑得是真开心。
陆卫国受他情绪的影响,绷着的脸上缓缓松开。
有一种缘分叫你是我兄弟,咱们相见恨晚,钱志勇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了。
“那个啥,忘了介绍了,我叫钱志勇,大篓村的,今年二十七了。”聊着聊着,钱志勇才想起没告诉他名字这事。
陆卫国握着鸡蛋的手微合起,“陆卫国,华树村。”
说到年龄的时候,他微微迟疑了一下,“二十二,”
钱志军,“啊?”
那他喊人家喊大哥喊那么溜,岂不是吃亏了。
陆卫国还真不怪他喊老了,原身苦活累活都干,日晒雨淋的,看起来可不是比那些二十出头的人老吗?
“那得你喊我大哥了,”钱志勇反应过来,顺着杆子而上。
陆卫国:“……”
“行了行了,不逼你了。”钱志勇看他沉默,罢罢手,他一点也不介意。
最后,离开的时候,钱志勇又称兄道弟一番,在他眼里,敢出来干这种事的可不都是一道上的兄弟嘛。
陆卫国手里握着两鸡蛋,看着他一溜小跑得跟贼一样的身影,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的政治环境,我可能不会特意去提……
我们商院的院长他是亲身经历过这四十几年的人,讲到以前的苦日子说是根本没办法想象,他说,家里有人洗了鞋子去晒,都是晒一只的,两只一起晒,第二天起来就被人偷了,因为太穷了,连鞋子都没得穿……然后每天吃也吃不饱的。
第5章 回去
陆卫国也没贪人这两鸡蛋的便宜,谁的生活都不容易,一个鸡蛋五分钱,也就一毛钱的事。
为了女主的伤势,他买鸡蛋也算买值了。
临近傍晚,陆卫国揣着两鸡蛋,又拐去饭店打包了两份饭菜。
李静睡梦中都在琢磨花了多少钱,躺浑身不舒服,门开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有一会了。
“你怎么买那么多”看见他提的东西,李静受惊地问。
陆卫国合上门,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说,“医生说了,你得吃点好的,伤口才能好得快。”
他这也不算说谎。
提到她的伤口,李静叹气,恨不得现在就痊愈。
她也算弄明白了,这次来医院,估计是她男人的建议。
但是想到家里的婆婆,等回去的时候不知道要怎么闹呢,李静偷偷瞧了好几眼陆卫国,愣是没看出一点破绽来。
于是她也就这么问了出来,半打探问,“我这次受伤,妈她”
陆卫国专注于手上的东西,头也不抬,拿饭缸的动作一顿,“没事,”
李静狐疑,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怎么可能没事呢。
到时候婆婆在她男人面前多说几句,指不定他男人……想到以前的事,李静心里五味杂陈。
接过晚饭,李静味同嚼蜡。
陆卫国从她身上感到了一丝不信任,皱了皱眉。
……
陆家在这晚上,一片乱。
起因是男人们干活回来后,饿得前胸贴后背,发现他们家还没起火呢,孩子也饿得哇哇大叫。
陈美丽推脱给孙秋月,孙秋月推脱给陈美丽。
关键时刻,没有老二家的在,她们的联盟也破裂了。
陆老娘发了一通火,骂骂咧咧的,连带着老二一家一起骂了。
她也不想想,平时能吃着热乎乎的饭,都是老二家的在撑着。
陆老娘后面骂累了,也不骂了,大口喘着气,指使两儿媳妇烧火煮饭随便对付对付算了。
一大盆红薯干稀饭、野菜汤,呼噜几下全吃光了。
一家子饿死鬼的模样,陆老娘又寻了由头叉腰大骂了一通。
经过陆家院门口的刘水来,捧着土烟杆子抽着,皱了眉头,去陆家报平安的脚步徒然一转,去什么去,人家家里还乱着呢。
……
陆家的事没完,第二天早上,刚好轮到李静做饭,她又不在家。
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吃亏,没人去做饭。
陆老娘逮着人就骂,一大清早鸡飞狗跳的,院子外别人家的小孩偷偷摸摸探进来看热闹。
陆老娘发现了又是一吼,破口大骂,惊起了藏在稻禾里的小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赶紧飞了。
先前看热闹的小孩,没等陆老娘拿着扫帚追,自己撒开脚丫子追麻雀去了。
陆老娘站在院门口叉腰大骂,“一群砍脑壳的混鬼子,看什么看!”
另一头,陆卫国正悠悠地收拾着行李,他手里还有十几块钱,这几天暂时也饿不死,还能加加餐。
原身的糟心事,能晚点面对就晚点。
回去的路上,李静明显兴致不高,越接近华树村,身上的气息越阴郁。
陆卫国则不落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环境,这里处处都是低矮的泥糊起来的矮土坯房子,就县城里他看见的那些往下掉泥的土砖房子,已经算是好的了。
经过田埂边,还有小孩衣-不-蔽-体的,溜着小鸟跑来跑去。
陆卫国深吸了一口气,这里也就只有空气是值得他称赞两口的。
牛车一颠一颠的,赶车的还是昨天的王爱军。
到达村口,恰好赶上大家出工,一大伙人带着家伙往地里去。
王爱军停了车,“卫国,到了。”
前面的路又小又窄不好走,牛车就只能赶到这里了。
一路观察过来,陆卫国内心一片复杂,他先跳下车,客气真诚地道了谢。
王爱军直罢手,说不用客气,“你还是赶紧带嫂子回去休息吧,也颠簸了一路了。”
李静想要自己下来走路,被陆卫国拦住了,他护着她下来,抽空说,“好,这两天我耽误你不少功夫了,你赶紧去忙。”
这话正合王爱军的意,他笑了笑,赶着车赶紧走了。
陆卫国的手臂虚虚揽着女主,呈现僵硬状态,她如今的状态,是不可能下地走的,他干脆蹲下来,“你上来,”
背要比抱没有那么亲密,陆卫国纠结了一会就决定了。
陆卫国现如今的身材,跟大部分同龄人差不多,瘦得都是骨头,麻杆子一样。
只不过,他常年不要命地劳作,背脊有点弯,比同龄人看起来要老一些。
李静低头看见他男人瘦削的肩膀,眼眶蓦地红了一圈,当初她嫁给这个男人,也正是因为他实诚,婚后也疼她。
除了……
李静挥去那点心酸,心甘情愿地趴了上去。
即使前头背过她一次,起身的时候,陆卫国也恍惚了那么一下,真轻,跟背了个瘦小孩似的。
李静趴在男人背上,心想着,能多享受一会就一会吧,待会回去,婆婆多说两句,他男人可能就怂了。
搂着脖子的手有愈紧的趋势,陆卫国一心注意着脚下的路,差点没喘上来气。
陆家离村口有些距离,村口这头还是归别的大队管的。
路上也没几个认识的,应该说,原身这么多年一心都在干活,即使碰见了,也是埋着头走了,就算有人有心想认识他,也没办法。
田野里的稻禾出了穗,肉眼可见的还不够饱满,绿油油的,风一吹,一摇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