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搓了搓反正也不是很脏的,就是些浮土。”章翠兰抖开湿乎乎的衣服道,“在医院真不方便。晾在哪儿?也没个晾衣绳子。”
“妈,你就晾在……”丁海杏抬眼看着病房。
“晾在水房的晾衣绳子上。”旁边的病友好心地说道。
“不看着能行吗?”章翠兰脱口而出道,她也看见水房绳子,可是就这一身外罩,要是丢了,别说保暖了,门都别想出去了。
病友看着章翠兰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笑道,“放心,这里很安全的。”
“杏儿她妈,去晾起来吧!不然明天怎么出院。”丁丰收催促道。
“那好吧!”章翠兰拿着上衣和裤子,去了水房,将衣服晾了起来。
章翠兰回来后,由于丁海杏,喝了半茶缸红糖水,又喝了一碗野菜粥,在章翠兰的搀扶下,上了一趟厕所。
忙碌中就到了傍晚,丁海杏看着他们道,“爸、妈,你们回去吧!我这儿没事?”病房这么拥挤,到了晚上根本无法休息,在这里干熬着吃不好,也睡不好。
“那怎么能行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怎么能放心。”郝母立马说道。
“有啥不放心的,我只是撞了一下脑袋,平时还磕着、碰着呢!如果不是医生不让出院,我要求立马出院。”丁海杏扯着章翠兰粗糙的手道,“妈,你们回宿舍好不好吗?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干瞪眼。”
“她爸!”章翠兰转头看向丁丰收道。
丁丰收看了一下病房内的环境,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儿,很认真地问道,“你真的能行。”
“能行。”丁海杏重重地点头道,“我躺着你们站着,我看着也不安心啊!”
“那长锁留下钱和粮票,我们再去给你买一碗野菜粥,好歹灌饱了肚子。”丁丰收说道,不是征询,而是直接决定,很符合他一贯一家之主的性格,“等出院了,咱们在好好的补补。”看着闺女瘦的巴掌大的小脸,真的直剩下那眼睛越发的又大又亮了。
丁丰收让章翠兰跟着病房内要去食堂打饭的人,去了食堂,很快端了一碗野菜粥回来。
看着丁海杏吃完,章翠兰洗干净碗,送回食堂,大家伙才一起出来了医院,回了部队的招待所。
丁海杏目送丁丰收他们离开,才彻底的安心地躺下来,仔细的盘算一下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前世这个时候已经被公安给抓了进去,从被抓的那一刻她就懵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的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立马被判后就给扔进了监狱。
服刑所在地,地处省城郊区,是晚清时监狱改造的,戒备森严的高墙大院,在高达五米的围墙上,拉着一道道的电网。
这里是由10幢楼房组成的建筑群,占地广阔,由于建筑精良,规模宏大,仅此于知名的南桥北秦。
浑浑噩噩的丁海杏进去后,长长的干枯的麻花辫被剪成了‘女干部’似的特有的短发,穿着统一蓝色的服装,在这里接受劳动改造与思想教育。
当时的她一心求死,死了一了百了,就不会让家里人因为她而受到连累。丁海杏已经出来无望,即使出来了,这辈子也完了。
虽然管教员向她说明这里的规矩,希望她能放下思想包袱认真的改造,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人。
丁海杏哪里听的进去,几次寻死不成,被狱友救下来后,被这些‘大人物’给分析后,点燃了心里的仇恨,事实证明她们是对的。
恨成为她活下去的动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这里也不例外,也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可丁海杏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在这里丁海杏是普通的一般犯人,底层的劳苦大众出身,而与她同住的狱友却是二般犯人,看她们进来前的身份就知道为什么是二班了。那都是在旧社会令丁海杏仰望的上层人物。
然而现在她们比丁海杏过的还不如,管教员叫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得干什么?不然的话,说她们违抗改造,可就惨了,所以大家都很识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救丁海杏也是为了不受‘连坐’之苦,一个大活人在她们眼前死了,能不受连累吗?
眼前发生的一切,结结实实的给丁海杏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使丁海杏恍然大悟:她们眼前的身份还不如她呢!说的不客气点儿,甚至不如街上的二流子,偷鸡摸狗的……
因为她是一般啊。因此,‘高人一等’的丁海杏可以正大光明的向她们投去蔑视的眼光,甚至嘴里还可以不干不净地奚落嘲讽她们……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讲究出身的年代,政治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连这里都没放过。
而丁海杏却如掉进美女蛇窝里的小白兔,敢在这些成精的狐狸们面前耍花招,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这些老狐狸都是四、五十岁,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都多,在她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女人的面前,可以说都是妈妈辈儿的人。跟她们斗心眼儿,是寿星公上吊——找死。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丁海杏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的单纯的小女人,既没有宽阔的眼界,文化水平也不高。
入狱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给青梅竹马,为他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内助。一眼就能看尽自己后半辈子的生活,围着男人、孩子、锅台转。
而入狱之后,丁海杏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般,尤其被这些美女蛇分析她入狱的原因后,彻底的成长了。
丁海杏对她们是感激涕零,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好好改造,出去报仇雪恨。
丁海杏的心思单纯在监房里年龄又算是最小,她不懂什么是政治、看着妈妈辈儿的她们干重体力活,就有些过意不去。偷摸的帮助她们。
于是美女蛇窝里,就混进去了,丁海杏这么个奇葩。
第19章 ‘蛇窝里的生活’
监房大通铺里,与丁海杏同住着的狱友她们都属于旧社会上层阶级,有官宦人家出身,言情书网、资本家的大房太太,还有海外归来的学术权威,也有上层官吏,甚至还有天主教的修女。
在这里只准用番号互相称谓,谁也不知道谁的真实姓名。虽然墙上贴的监规上写着,不准互相交谈彼此的案情,但相处的时间一久,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多少互相知道了一点。
同时,监房的人多了,也便于相互低声交谈,一发现走廊有管理员的脚步声,就有人警惕地大声咳嗽打信号,马上就沉默下来了,个个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大声朗读——伟人著作。
彼此交谈的最佳机会是一日三顿饭后,大家排成一队,绕着地板“活动”的时候,边活动边窃窃私语。
在这里的人谈话使用的语言,除了汉语外,还有日语、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等多种语种,因为在押犯人大都懂得一种或两种外文,非常的国际范儿。
在这国际范儿中混进来一个乡下的泥腿子,还是一个单纯的傻乎乎的泥兔子,刚进去时可没少被这些人精美女蛇整。即使丁海杏出身‘高人一等’,‘智商’不够,也被整的灰头土脸的。
丁海杏在监管人员中,她是被改造的人员,在二班的她们眼中也不是同类,凭着傻劲儿才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
她们进来的比丁海杏的时间长,好多都是五十年代的时候进来的,甚至刚解放那会儿就进来了,那是准备把牢底坐穿的架势,属于老油条了。
对于这些人,丁海杏很少见她们被提出去审问的,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捱过一天又一天,谁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只好听天由命。
久而久之丁海杏耳濡目染下跟着学了不少,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
丁海杏这个泥兔子就又成了她们的小白老鼠,教会了她各种知识与技能。
说句大实话,在这里生活除了没有自由可比在外面生活舒服的多。
外面什么情形,丁海杏清楚的很,凡是地里长出的东西就像是蝗虫过境一般,被挖的一干二净的。
好些树都只剩下了粗壮的主干,枝桠,叶子,甚至是树皮都不见了,没法子,为了活命,多少人拨了树皮磨粉充饥。
杏花坡以杏花林而得名,如果不是丁丰收死死的护着,因为杏仁的有药用价值,又受到上级的保护。
不然的话那片杏林估计也在劫难逃。
所以在这里生活,对从小生活艰苦的丁海杏来说,并不那么难捱,甚至可以说包吃包住,吃上了国家的‘供应粮’。
就如现代入狱养老一般。人生自由不如一顿饭,当生存成为问题的时候,自由、尊严,名誉……一切都不重要了。
许多老人不惜犯罪,也要法官重判,不得不说是社会的悲哀。
由于积蓄微薄,缺乏充分的社保和医保,且独居寂寞,不惜犯罪,只为过上“包吃、包住、包看病”的牢狱生活。
当然物资匮乏的年代,外界闹饥荒,这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这里也是饥馑成灾,许多人由于长期的羁押生活,大多数的人也得了浮肿病。大腿和小腿全肿得又粗又亮,差不多快要蔓延到腹部上来了。
监管人员将人送到这里的医务室住院治疗,那里的“人民医生”因为在这里看病的还有“医务犯”,即犯法前的职业医生,略为检视了一下,便开了个“高蛋白”的药方,留下入院治疗,而所谓“高蛋白”,其实就是黄豆芽、豆腐之类的豆制品,偶尔有几片油炒的胡萝卜,治疗夜盲症,但就是这样的“高蛋白”也有神效,许多人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三天,腿部的浮肿居然逐渐消退下去了。其实这病医生不看,大家这些“医盲”也明白,那不过是“饿病”,只要能吃饱肚子就一切正常了。
当然在这里也不可能顿顿吃饱,菜皮烂饭,仍不堪果腹,一天两顿饭,从来没有吃饱,应该说刚吃完就是饿的,其他时间就更不用说。饭后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彼此的肚皮咕咕地叫,倒也是一种奇妙的音乐。丁海杏她们会不断梦见吃东西却总是吃不着。
只能说相对于外界来说,起码不用啃树皮,挖野菜,饿疯了吃土。
这些大人物,在饿肚子的时期里,每日关心的和普通人一样,并不是何时被释放和与家人团聚,而是如何能活下去,万不要“竖的进来,横的出去”,因为大家都挣扎在饥饿线上。一天盼来盼去,就是希望早晚两餐稀饭能厚一些,多一些,哪怕多一口,也是运气;希望中午那顿干饭能干一些、多一些。
大家把领来的饭倒在自己的搪瓷杯子里后,就都回到自己的铺位上,以一种庄严而郑重的神情来吃饭。大家都吃得很慢,吃得有滋有味;吃到一半,就都舍不得吃了,而是把搪瓷杯子包在自己的棉被里,留到肚皮叫的时候再拿出来吃,吃完后,一般人都再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刮光搪瓷杯子里的剩余粥汤米粒,放在嘴里舔,一幅幅不堪入目的贪婪相,活现出动物本能的求生欲望。
食物更加是单调的,换来换去就是白菜萝卜等等烂菜叶子。烹调法也只有一种:除了水煮还是水煮。但是对于无聊的丁海杏她们,吃法就有点花样繁多了。
用一个不特别贴切的比喻就是,好比猫捉到了老鼠,且得盘弄一阵呢!只不过仔细想想就会觉得关系应颠倒过来:人只是老鼠,食物才是猫。因为她们在想着法儿变换花样时,那心理活动就活像一只窜来窜去的老鼠,始终摆脱不了猫——食物的控制。用一根线切割饭的例子有点极端,但号子里没人会觉得可笑,要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各人有各人的花样。比如先吃一半,把另一半藏起来,等别人都吃完后再拿出来吃;比如上午留一半到下午那一顿,加在一起心满意足地看够以后再吃……小花样不足道,共同点在于都是食物引起的紧张心理所致——贪婪与吝啬交织冲突,弄得不知道拿食物如何是好。
第20章 拜师
也有些花样能够在号子里流行。丁海杏所在的那个号子里就流行过先喝开水再吃饭。按炊事员的工作顺序说,是先送菜饭再送开水,前后要隔这么一段时间。于是所有人都忍着不吃等开水来了才开饭。满满一缸开水一气喝下去,从口腔到食道到胃都烫得热乎乎的,也等于用水灌个水饱。
当然那开水从厨房用桶挑过来已经远谈不上滚烫了,但也还是可以说是“暖透了心”。那种快感非同小可,因为它能使人上瘾,这是丁海杏的亲身体会。后来我们号子又做了改进,把开水冲进菜汤里喝,有盐味了,但却少了那份烫劲,所以丁海杏还是回过头来喝她的白开水。
当外界好转,直接反应在饭菜上的变化,终于挨过了饥荒年月。生活水平直线上升,甚至还在国庆节日吃一次肉。一般安排在下午一顿,事前不会有人得知。所以节日是从看到肉开始的,一直延续到晚上睡觉前。每次看到肉都会引起欢呼,所有人都会比平日兴奋。碗里多少的计较更甚于平日,但吃的花样少了许多。舍不得留胜过舍不得吃,或者说忍得住那个饿却忍不住那个馋,于是多了些大嚼大咽的样子——谁知道呢,都只顾自己大嚼大咽,没来得及观察别人。吃完后整个晚上号子里都显得暖洋洋的,说话声比平日多得多,近乎喧闹。还有人手舞足蹈的拉着人跳舞,踩的楼板咚咚直响,跟狂欢似的。其实并没有一个人真正吃饱,只是凭空地认为:我今天吃肉了,比平日有力气。生理上的感觉是会比平常餐后要好得不少,心理的满足则加倍放大。
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在里面,可见这里的生活有多么的枯燥,无聊了。
当然也有改造好的被放出去的,等待她们的是家人团聚,可社会对她们的容忍度依然是残酷的,尤其是最疯狂的那年月里,能再进来还是好的,更多的人是挤在一间小房屋里,艰难度日,在贫病交加中病故了。
所以更多的人庆幸自己还待在避风港里,丁海杏在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年,她有机会出去,可当得知自己已经家破人亡,而仇人却在军界如不倒翁似的,平步青云。
她就是出去连人家的大门都摸不到,谈何报仇。所以只能积蓄力量,没有外力可靠,只能修内力。
这漫长的二十年里,人总得找点儿事情做,让日子也好过一些,她起初的目的是为了报仇。而她们也不希望毕生所学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没有任何希望的等待中消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