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毓却道,“臣一直在调查此事,太长公主找到的人,分明不是……”
傅彦行打断他,“她们认为是,便够了。”
既愿为傅彦行所驱使,傅毓便诚意十足,主动说出自己知道的,“臣还发现,宣宁侯世子当年并没有死,只是一时还未查到他的踪迹。或许已不在大楚,又或者隐姓埋名仍在金陵。”
傅彦行摆手,“这些你还愿继续查,便继续查吧,不用刻意告诉朕。”他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且用人不疑,自不会因为傅毓某些事情未对他全部坦白便认为他别有用心。
这也是他的自信,就算傅毓真的别有用心,他也不在意的。
“燕王那边,需要臣做什么?”傅毓明白他的意思,便换了个话题。
提起傅彦彻,傅彦行是不想主动对他出手的,燕王的势力如今还未成时候,这也是他选择先对藩地出手的原因。
“晋王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用刻意与朕汇报。”他道。
傅毓出了宫,正碰到去安和宫里给魏太妃请安出来的傅彦彻,后者见到他一脸诧异,呵斥道,“你怎么进宫来了?”
傅毓一摆手,吊儿郎当道,“整日里游手好闲,被陛下训斥了,在宸阳宫面壁了症一个时辰。”
傅彦彻放下心来,他也是听说傅毓被皇帝召进宫了才递了牌子借着进宫看母妃的名义来查看究竟的,便也训道,“早就提醒过你了,明日便老老实实地崇文馆去听课去。你这副模样,若真惹恼了他,将你遣送贵晋阳,还怎么为晋王叔办事?”
宫中人多耳杂,他话也不好说太明显,又提点了两句便和傅毓一前一后出了宫。
云卫将二人谈话传给傅彦行的时候,他正执了笔在作画,手上动作不停,心中却不免叹息。他这位弟弟,尚如此沉不住气,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晋王是愿意为他效力的呢?
他凭着印象,将所思之景画复刻在纸上,又拿了彩墨上了色,等墨迹干了方才卷好,递给那云卫,“给萧府送去。”
如今云卫们已经很清楚萧府是哪个萧府,自然知道该将画送给谁,小心翼翼领了画轴,身形隐入黑暗里。
涟歌用了晚膳,躺在软塌上看傅彦行送来的医术。自明白陛下不是想考她医术学问之后,她时常这样看,却见望舒忽然走到窗边,开了窗接过来一幅画轴。
自从望舒到身边后,守夜的工作都被她包揽下来,晚间便只有她一个人在伺候。她将画轴捧过来,道,“陛下送来的,姑娘要打开看看吗?”
涟歌一头雾水,不是很明白陛下给她送画是做什么,但帝王所赐,不得不看,便道,“打开吧。”
望舒动作轻缓地将画卷开,涟歌看清画上内容,一下愣在原地,手中的医书“啪嗒”掉到地上。
画上的少女闭着眼睛靠在壁上,梳着双螺髻,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是一点微微的红,睫毛微卷,嘴唇似蜜,神情恬静,睡得正香。
这分明是她!
看衣裳样式,分明是她从庄子上回濮阳的时候。
涟歌红着脸有些懵,问望舒,“陛下是什么意思?”
望舒也是从未开过情窦的少女,更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便道,“陛下传了话,说要礼尚往来。”
涟歌眉尖蹙起,望舒斟酌道,“或许,陛下是想叫姑娘也为他画一幅丹青。”
“宫廷画师何其多,干嘛非要找我呢。”涟歌喃喃自语。
偏她又不能进宫去问陛下到底是何意,只好一边琢磨着他的意思一边给他作画——又不能给除了望舒之外的人知晓,便只好在每晚睡觉之前偷偷画一点,她十分虔诚谨慎,立求将心中的陛下画的霸气威严些。
所以傅彦行收到画的时候,便发现小姑娘将自己画得跟个门神似的。
他气的牙疼,不禁问流安,“你说,她也看了不少话本了,怎还未开窍?”
流安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心里苦啊:奴才只是个阉人,为什么要问奴才这种问题。
不用过睡前作画的日子,涟歌书也不看了,美美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要早起随王氏一块儿去洪恩侯府喝喜酒。
她是一贯爱热闹的,况且还能见到霍璇,自然开心,早早的打扮好了便去西厢房等萧涟漪,却碰到王氏在替萧涟漪梳头。
“大伯母好,大姐姐好。”她行完礼,却觉得有些奇怪,大伯母掌管府中中馈,一向是很忙的,今日怎有空来给大姐姐梳头。
王氏往萧涟漪发间插了根红宝的玉钗,笑道,“眠眠再等我们一下,你大姐姐马上便好了。”
今日洪恩侯世子成亲,来往宾客众多,她是有心给女儿相看一个优秀的少年郎的,便想着将萧涟漪打扮得略隆重些。
萧涟漪性子十分温婉,甚至有些过于内敛了,就算往日里跟王氏出门,也不爱出风头,直把做母亲的急的不行。
都十四的大姑娘了,她不帮着看看怎么行?
等收拾好出门,正巧碰到去女家迎亲的花轿从街口路过,便拉着萧涟漪下马车去看,却发现着大红喜袍的新郎身后有位御侧脸很是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许是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那人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正好叫涟歌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熟人。
霍璟。
她也不知霍璟有没有看到她,却不由自主朝他挥了挥手。
萧涟漪奇道,“眠眠,你跟谁打招呼呢?”
鞭炮声喧闹声此起彼伏,她没听清萧涟漪说的什么,便侧过头去听,正好错过霍璟看清她时勾起的唇角。
萧涟漪重复一遍,涟歌凑到她耳旁道,“新郎右边的那位御,是阿璇的哥哥,我看见了便同他打个招呼。”
“这么多人,他哪里看得到你?”萧涟漪说着话,也不由得朝霍璟看过去,恰与他含笑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吓得她一下羞红了脸。
第48章 迷局
洪恩侯府薛家是传了好几代的侯门,只有爵位没有实权, 现任侯爷在兵部任侍郎之位。大楚目下尚文, 他这官职不过闲散之职, 但爵位清贵, 侯府世子成亲, 前来贺喜之人颇多,朝廷为表重视,亲派了燕王过府主婚。
拜完堂过后,新郎掀了盖头去前头陪客, 新娘子由侯府女眷陪着待在新房里,霍璇身身为新郎的表妹, 也被薛采月拉着去和新妇说话。
王氏便带着两个姑娘在后院去和各府夫人太太们闲聊。萧府前些日子才出了个英俊的探花郎,正是大热的时候,更有不少人过来主动攀谈。
众长辈说着说着,目光和话题自然就移到两位豆蔻年华的姑娘身上,更何况又都貌美, 姐姐似清丽的海棠, 妹妹如艳丽的牡丹, 十三四岁的韶龄, 正好是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纪。
涟歌稍显稚嫩,亲母又不在身旁,众人便暗自打量萧涟漪,和王氏打趣,含笑的眼神看得她羞红了脸。
王氏晓得女儿脸皮薄, 便放两个姑娘下去找别的女孩儿们玩,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和众夫人聊天。
女孩儿们聚在一起,又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聊的话题很自然便往前院的男宾身上去。
大楚立国二百年,文化兼收并蓄,风气也开放,对女子的约束相对宽松,女孩儿们私底下看个情爱话本,讨论一下英俊的公子,或者上上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除了朝堂战场上见不到女子身影,旁的地方倒是对女子没有多大限制。
若论这天下间谁是最引贵女们倾慕的,当今天子绝对排第一,在陛下还是大皇子时,许多贵女们曾有幸得见,他便也成了多少名门千金的梦中人。
不过大家都清楚,陛下虽未立后,但天子威严,没人敢妄议。毕竟谁也不知道在人多口杂的时候,一句不小心出口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往下能让大家宣之于口讨论的,排第一的自然是陛下的亲弟弟,今日来主婚的燕王,同样是龙章凤姿之人,如今封了王,身份高贵,加上他又并未立正妃,自然成了话题中心。
“燕王殿下真是越发好看了。”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周栩沛,脸蛋圆圆的,生了一双带星的眼睛,说话时嘴角还起了个窝,她向来十分喜欢傅彦彻的脸,方才远远地看到燕王,觉得他又变俊了,心情十分愉悦。
与她一桌的恰好是傅彦彻外祖家的表妹魏漓,听见此话道,“我表哥自然好看。”
她父亲是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魏尧,手握西南十万重军,是稳稳的燕王嫡系,便隐隐以未来燕王妃自居,听见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夸赞傅彦彻,自然心有不快。
周栩沛性子直接,被她挤兑也冷着脸回她,“这架势,知道的以为你是王爷的表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是燕王妃了呢。”
她对燕王没多少男女之情,不过是觉得他好看罢了,少女慕艾之心是人之常情,却见不得魏漓将英俊燕王视为所有隐隐宣示主权的行为。
魏漓身为重臣之女,先前又是魏贵妃的外甥女,多少是被旁人捧着长大的,她喜欢表哥的事其实人人皆知,却是第一次被这样明晃晃的戳破,她在家中是跋扈惯了的,一下柳眉倒竖,手一挥便欲给周栩沛一巴掌。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何窈来了。”
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果见何窈盈盈走过来,一派清毓端华,秾纤得衷。
众人纷纷笑着向何窈打招呼,魏漓收回手,周栩沛已经迎上去了,问她,“何大姑娘觉得燕王怎样?”
何窈在京中闺秀里算比较有名望的存在,为人温和恬淡,又素有才名,最重要是她出生高贵,却待人和善,虽不爱与人亲近,却也从不会为难谁。
周栩沛很喜欢她,便想让她说句话打击一下魏漓。
何窈盈睫微颤,淡淡地看了她和魏漓一眼,无甚表情,周栩沛以为她是不会接话的,也不觉失望,想带她去自己那桌坐自己旁边,却听她柔柔说道,“甚好。”
也就没有别的话了。
周栩沛喜出望外,冲魏漓扬了扬下巴,挑衅道,“看见没,同样是外戚之女,何窈可比你公正多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在当今陛下还是大皇子之时,她们这些女孩儿们经常私底下讨论大皇子和二皇子谁更英俊,可魏漓每次都是捧自家表哥而不夸赞大皇子,私心可见一斑。
魏漓也想起往事来,但顾及如今傅彦行已经是皇帝,她便忍着没有发作。
一旁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糕点在吃,一下点了好几位公子的名,道,“我觉得都挺好的啊,长得好看的人那么多,若是将来能嫁给他们中的谁,那我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京城里但凡家世的能力排的上号的未婚公子几乎都快被她提到了,包括萧洺。涟歌恰好过来,没听见自家兄长的名字,便问道,“新科探花郎呢,不俊吗?”
“俊啊,”那姑娘又往嘴里喂了一口糕点,却道,“可我嫁不了他,便不用提嘛。”
这话说的,似想嫁谁就能嫁谁似的,可在场众人竟无一人不快。原因见单,概因她便是华昭公主那位伴读,天策将军家的次女王湾湾,会些拳脚功夫,脾气却有些火爆,小时候揍过不少同伴,她性子简单且直,没什么坏心,时间久了大家便不愿意同她计较那么多。
更何况她才成为华昭公主的伴读两个月,却出奇地和公主投缘,目下是能在长乐宫里常住的红人了。
她转过身来,瞧见萧家姐妹,眼里放光笑道,“这两位姐姐也生得俊呢。”
涟歌任她打量,见她旁边还有两个位置,便和萧涟漪过去坐下,同其他几人点头打招呼后,又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哥哥允文允武,玉树临风,为何这姑娘不夸?
王湾湾捂了嘴,警惕道,“不能说,反正不能说。”
萧涟漪怕她不高兴,拉拉涟歌的衣袖,低声道,“眠眠,冷静些。”
涟歌却道,“我哥哥那么优秀,你为何不喜欢他?”
她说的喜欢倒不是指男女之情,却十分在意方才王湾湾的话。
王湾湾听了她说萧洵是哥哥,一把拉过她的手,十分热情,“你是探花郎的妹妹?”
上次曲江宴赠花之事她是知道的,但人不在曲江河畔,没能亲眼见到,此刻见了,又问道,“你能给我个探花郎的签名吗?”
这意思便是喜欢了,涟歌脸色稍霁,“你要来做什么?”
王湾湾笑嘻嘻不说实话,她才不会说是帮公主要的呢,“收藏嘛。”
何窈听着她们的谈话,并不参与,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拨动水面上的茶梗,掩袖着面,静静望着连接着外院的月门,眼底有水波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虽是洪恩侯世子的婚宴,但傅彦彻是身份最高之人,自然是一众官员眼里话里的中心,给他敬酒的人过了一波又一波,让他难以招架,便随便寻了个由头,到院外的池塘边去吹风。
一个青衣侍女走过来,向他行了一礼,道,“王爷,我家姑娘请见王爷一面。”
傅彦彻看清来人,眉头一皱,冷声道,“不见。”
那侍女依旧矮着身子,“我家姑娘让奴婢问王爷,当初您许的那个帮她做一件事的承诺,还做不做数。”
他微微思忖片刻,问道,“她在何处?”
傅彦彻得了地址,差人去和主家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薛府,他知邀约之人未必能这么快到她定的那个地点,便先去了趟宁王府见了傅毓。
自和傅彦行达成共识以来,傅毓果真收敛许多,每日里按时去宏文馆听学,虽说是在课堂上打瞌睡得多,到底不再和大儒们吵架了。
傅彦彻以为是自己那天骂他起了作用,心中觉得他还不算无可救药,也存了点亲自上门检查的心思,便未让人通传,径自去了先前让他大发雷霆的百韵园。
这回倒没听见靡靡之音,可进了院门,却见傅毓正给个姑娘在画像,那姑娘长得颇美,穿的齐胸襦裙躺在海棠林里,外衫似掉未掉地挂在身上,露出莹白的香肩,面露春色。
分明是他在月半弯见过的的琴伎听袖,可此前他还赞过她出淤泥而不染,虽身在烟花之地,却不沾尘世非。
可她现在这幅柔情绰态,真的是打他的脸。
见他神色,听袖吓得赶紧起身回了屋,傅彦彻骂道,“傅毓,你父亲如此重情,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