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强撑颜面,强硬道:“好啊林杏花,没看出来你竟是这种心思歹毒的妇人,被我们刘家休了不甘心,居然还往我儿子身上泼屎泼尿,你这个黑心肝的泼妇,这多年看错你了。林铁贵,你看你们养的好女儿,真是咬人的狗不会叫!毒妇!毒妇!”
林杏花头晕目眩差点摔倒,身体极度虚弱,没精力跟崔氏争吵,眼睛一直盯着刘仲文,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刘仲文,你负我在先,若你还有一点良知就和离,大妞姐妹仨以后还要嫁人,你做父亲的该为她们想想,有个被休弃的娘会被人怎样指指点点。”林杏花语气蓦地冷下,“还是说,你们刘家甚至不想让她们嫁个好人家?”
“当然不是。”刘仲文立即矢口否认,眼睛对上大妞充满希冀又绝望的眼神,他蓦然心软,浑身脱力般气势一塌,挥挥手,“和离就和离罢。”
崔氏心中有鬼不敢再闹,只能死死瞪着三个孙女,那眼神恨不得从三个女娃身上刮层肉下来才解气,大妞她们吓得一哆嗦,忙拽着林杏花进屋。
事已成定局,林家人纵是不甘也只能认命,徐氏偷偷抹了一把泪,回身去屋里帮林杏花收拾东西,母女四个不过每人几件薄衣裳,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没一件齐整的,倒是崔氏跟刘仲文穿得人模人样。
徐氏最清楚自家大女儿的脾性,性子软和最好说话,不轻易得罪人,待谁都是一副笑脸,成亲前她便告诫林杏花以后该强硬便绝不能服软,否则肯定被人欺负,奈何林杏花天生就是好脾气的老好人一个,平常在刘家欺负也不吱声,回娘家便专捡好的说,她和杏花爹都当女儿在刘家过得不错,知道崔氏不想跟他家这门穷亲戚多来往所以他们老两口也不轻易上门,如今看来倒是真苦了杏花跟三个娃。
幸好杏花今天强硬了一次,徐氏心头那股气舒缓不少。
——
三十里地,林大富背着林杏花,林二富背着三妞,一群人脚下生风往大林村赶,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到了大林村口。
大林村口有一个池塘,岸上竖着一根两人怀抱粗的大柳树,绿色柳条千丝万缕随风摇摆,撒下树下一片荫凉,大林村的村民平日里无事最喜欢搬小杌子或长板凳,坐在在此歇息或家长里短的唠嗑。
正是农忙时节,大柳树下没什么人影,只有三四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坐在那边说话边收拾豆角茄子啥的,其中只一个年纪稍轻穿着鲜艳齐整婆子手里没活,眯着小眼拿蒲扇慢悠悠扇风,嘴角上那一颗媒婆痣分外显眼。
几个老婆子见林铁贵一家子脚步匆匆往回赶,打一声招呼便识趣地没多问,周婆子却站起来,眼睛往林大富背后猛瞧,阴阳怪气道,“这不是杏花吗?怎么还要大富背着,出了啥事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有需要帮忙尽管说啊。”
林杏花没吭声,周婆子过来想扯开林杏花头上的衣裳,徐氏眼疾手快挡住她的手。
“没啥事,不劳周婶子费心,我家田里忙着呐,下次再陪周婶子说话。”徐氏三言两语打发了周婆子,不等周婆子回应便叫上儿子们走人。
周婆子看着他们直瞪眼,只能朝林家方向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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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里农活多,林铁贵和林二富俩没回家,直接去东边田地继续割稻子,林大富把林杏花放在自家院子里的木墩上便也急着去干活。
徐氏准备将三个孙子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娘四个住,这间屋子原本便是林杏花未出阁前住的。大妞和二妞有眼力见,主动帮徐氏整理屋子,三妞今天像是吓坏了,目光呆呆地靠在林杏花腿边不说话。
林杏花默默打量着林家的几间土坯房,进院子跨几步便是堂屋,堂屋东面的屋子由林铁贵夫妻住,堂屋西面就是厨房,正房外另起一间小屋,原本是林杏花和林桃花的屋子,姐妹俩出阁后便给林家三个孙子住了。院子西面的屋子住着林大富夫妻俩,林二富夫妻和俩闺女住在院子东屋。
林家院子西南角堆了一堆柴禾,两根晾衣用的竹子一头搭在柴禾堆,一头戳在土墙上的窟窿眼里,柱子上挂满了衣物。柴禾堆旁围了一圈竹编的围栏,圈养在里面的六只母鸡瞪着眼偶尔发出“咯咯”声,踱两步又用两只爪子配合尖锐的鸡喙在地里找食物,看起来很呆。
院子东南角架着葡萄架,绿色叶子里伸出几挂青涩小葡萄,林杏花竟一时分不清哪是叶哪是果。
院子虽不大,却也被打扫得干净整洁,让人看着舒心。
林杏花收回眼神,突然想起什么,叫了好几声徐氏才听到,声音从窗户口穿出来,“叫娘啥事?是不是饿了,我收拾好给你们娘几个贴几个饼子。”
“娘......”林杏花咳几声清嗓子,“这事不和大嫂还有二富他媳妇儿说一声?”
“之前你没少帮衬兄弟,现今她们敢多说一句,看我怎么收拾她们。”徐氏轻哼一声,随后说道:“杏花你伤了嗓子少说两句,这里是你家,你老爹老娘还在呢。”
林杏花心头涌起难言感受,闭上眼不再多言。
徐氏手脚利落很快收拾好屋子,出来爱怜地摸了摸三妞枯黄的小揪揪,“外婆给三妞做鸡蛋吃好不好?”随即扶起林杏花,“进去躺一会儿,我去做点吃的。”
林杏花想挣开却甩掉徐氏,无奈道:“娘,我伤了脖子,腿脚还是好的。”
徐氏沉下脸,食指戳在林杏花额头,“那是你没看到你的脸,白得跟鬼一样,还要强?”
林杏花只能认命地由徐氏扶进屋躺下,没想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二妞三妞坐在床头地上巴巴守着林杏花,大妞的目光把黑漆漆的屋子扫了一遍,除了墙角的木板床之外啥都没有,不满地嘟囔着:“连个凳子都没有,床又这么小,怎么住啊。”
二妞瞅一眼屋外,小声劝道:“大姐你别说了,外婆听到会不高兴的。”垂下眼睛瘪了瘪嘴,“爹都不要我们了……”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哭音。
大妞横了她一眼,眼神倔强,“爹平日最疼我了,他肯定不会不要我的,过阵子我就要回镇上去,我才不要当乡下土妞呢。”
“大姐,你别想了,奶不会同意的。”二妞越说声音越小,“你要是去镇上,娘怎么办?她肯定会难过死的。”
大妞扭过身看窗户那一点亮光,气呼呼道:“反正我不要留在乡下,死都不要!”
徐氏忍痛从放鸡蛋的罐子里掏出六个蛋,水开后把鸡蛋打进去,白嫩的鸡蛋金黄的蛋黄,周围浮起细细的蛋花,煮好了盛进碗,林杏花三个蛋,其他三碗都是一个蛋,仅剩的一点白糖全部撒碗里,四碗糖打蛋就这样做好了。
徐氏叫醒林杏花将糖打蛋和两块粗粮饼子递到她手里,“我去田里干活了。”对着三个外孙女道:“厨房里有吃的,你们去拿。”
姐妹三个飞快跑去厨房一顿狼吞虎咽,显然饿狠了。
林杏花吃完放下碗又躺下,头昏沉沉的。
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传来争吵声。
第3章
“奶你偏心!大妞她们吃鸡蛋我也要吃鸡蛋!我不管,我是你孙子,反正我要吃鸡蛋!”林三郎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张嘴嚎,两条腿跟疯了似的乱踢一通,鼻涕挂得老长都快掉进嘴里了。
徐氏站在院子里拿着葫芦瓢给鸡喂食,闻言眼都没抬。
黄氏从厨房伸出头,“娘啊,三郎可是您亲孙子,您看三郎累得下巴都尖了,您就给他煮一个鸡蛋吧,我知道您平时最疼他了!”
坐在灶台底下烧锅的林燕儿连忙嚎一嗓子,生怕徐氏听不见,“奶!我也是您亲孙女,大妞她们吃了,我也要吃鸡蛋!”
林三郎耍得更来劲了,“我要吃鸡蛋!我要吃鸡蛋……”地上溅起一层土灰。
徐氏把葫芦瓢往柴禾堆一扔,板着脸回头,“今天割了多少稻子?没干一个时辰就跑得没人影,还想吃啥鸡蛋?”
林三郎眼神闪躲,红着脸支支吾吾,黄氏撇撇嘴,“三郎还小呐,您给大妞她们吃了六个鸡蛋,给三郎一个就够了,不用给燕儿,一个鸡蛋也不多,是吧娘?”
徐氏脸色更黑,“过几个月就九岁了!看你把三郎惯成啥样,九岁了还撒泼打滚,整天就知道吃,嘴馋成这样,哪里有一个男娃的样子?”
黄氏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装满委屈,撅起丰厚的嘴唇不满道:“娘,我跟二富就三郎一个儿子,不惯他惯谁啊?再说我觉得三郎挺好的……”后面的话被徐氏瞪没了。
“好好做你的晚饭去!”
灶台下的长女林燕儿目露不满,噘着嘴抱怨:“娘你真偏心,还说奶呢。”
黄氏狠狠刮了林燕儿一眼。
晚上开饭,林铁贵和儿子孙子一桌,徐氏和儿媳孙女外孙女一桌,一大家子挤得满满当当。
两桌上饭菜一样,一碗咸肉烧豆角,一碗清炒空心菜,一碗咸菜,一大碗炒苋菜,主食是一大锅野菜杂粮粥跟盆装的杂粮饼子。
饭菜端上桌,不过眨眼间就见了底,大家自老小捧着碗吃得“呼呼”的,没有人说一句话,实在是白天干活太费力气,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黄氏眼疾手快,跟抢似的将豆角里仅有的几片咸肉夹进自己碗里,配着野菜粥连扒几大口一碗粥就没了,舔净嘴上的油又几口吃掉两个饼子,悄咪咪伸手想再拿一个。
徐氏反手一筷子敲在黄氏手背,“你都吃了两个了,别以为我没看到。”
黄氏讪讪收回手,腆着脸笑道:“盆里还有这么多呢,我就多吃一块,不,半块就行了娘,我肚子才半饱呢。”说着摸摸肚子。
大房媳妇儿胡氏抬抬眼皮没吭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徐氏懒得理她,直接把剩下的饼子一人一块分给大妞姐妹仨,免得黄氏又起幺蛾子。
黄氏不乐意了,“娘,大妞她们又没干活,用不了吃这么多,我今天干了一天的活,我都没吃饱呢!”说着暗自瞪了大妞三个。
三妞吓得往二妞怀里躲,手里的饼子差点掉了,二妞小声安慰妹妹,心里也很难过,以前二舅妈从来没瞪过她们,逢年过节见到她们姐妹都是满面笑容。
徐氏冷着脸放下筷子,“要不要我这个老婆子省下一口给你吃?”
黄氏脖子一缩,“......我哪敢啊?”
“不敢就给我闭嘴!”徐氏重新拾起筷子,眼睛斜扫,“一家人都在吃饭,就你嘚嘚个没完,再废话明天饼子减一半。”
黄氏气势瞬间萎了,桌底下在吃着饭的才八岁的小女儿林玉兰腰间狠狠掐一把,林玉兰疼得眼泛泪花,看到黄氏黑如锅底的脸瘪嘴想哭不敢哭。
林燕儿只当没看到,偷偷摸摸地把藏在碗底的一小块咸肉一口吞下肚,满足地直眯眼。
徐氏心里惦记林杏花,吃完饭马上去厨房准备将熬的米粥给林杏花端过去,打开锅盖发现锅里米粥浅了一层,盛到碗里将将过了半碗,居然是被人偷吃了一小半。
徐氏用力将木勺子扔进锅里,心头一阵气闷,若不是正值农忙时期少不了人干活,她绝对要把人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简直反了天!
徐氏端着碗站在厨房门口准备指派黄氏干活,反正她觉得这事跟二房脱不了干系。
胡氏刚好走过来,笑着道:“娘,您去给杏花送饭跟她说说话吧,您也累了一天了,我来洗碗。”
徐氏脸色好看许多,点点头:“明天家里的活儿都交给黄氏做,你别帮她。”
“听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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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进屋的时候林杏花已经醒了,歇息了这么久身上终于有了一点力气,脸上也多了一点血色。
点亮松油灯,豆苗大的火苗跳动几下后照亮周围,徐氏便看到歪脚凳子上的两个饼子一口未动,有些生气:“不吃饱哪能快些好起来?”
林杏花撑起身子慢慢坐起来,脸色虚弱眼神却很冷静,“娘,我嗓子不舒服吃不下饼子,你拿给大郎他们吃,他们正长身体容易饿肚子。”
徐氏把碗筷递给林杏花,而后在床边坐下来给林杏花整理被角,见林杏花吃得很慢便用手心贴在林杏花额头,“好像还有点烫,要不明天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
林杏花喝下热乎乎的白粥,整个胸口熨帖极了,身子暖暖的,笑容轻松:“不用了娘,我是喝了粥有点热,现在感觉好多了,过两天就能起来。”乡下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睡一觉,咬咬牙扛过去,不是重病绝不会请大夫,也请不起大夫。
徐氏知道林杏花懂事,是不想让自己为难,毕竟她还有两对儿子儿媳五个孙子孙女,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花钱给杏花治病,两个儿媳还说不定怎么闹呢。
微风吹得火苗左右摆动,母女俩的影子跟随时会被刮走一样飘忽不定,昏黄灯光下林杏花瘦削的侧脸显得很温婉,双眼盈亮没有一丝阴翳,徐氏心头一酸,长叹一口气:“我家杏花这么好,怎么却这么命苦呢?”说着便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林杏花放下空碗,嘴角含笑,淡然道:“娘,我命不苦,我不是还有你们吗?爹娘疼我,大哥和二弟给我撑腰,等大妞三个长大了还有三个女儿孝顺我,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徐氏拭掉眼角的泪,擤了擤鼻涕,心里松快了不少,“你能这样想我跟你爹就放心了,我就怕你钻牛角尖认死理,那个崔婆子对你这么好脾气的儿媳妇都挑三拣四,我倒是要看看那个崔晓云有没有你做得好!”
林杏花冷冷一笑,“他们刘家不就是想要儿子吗?刘仲文母子俩今日这般待我,薄情寡义、无耻之极,老天若是有眼,必定不会让他们心愿得逞,最好保佑刘仲文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
徐氏敏锐地感觉到林杏花的不同,以前的林杏花温吞柔弱,脾气绵软得好似永远不会生气,可是现在却说出这么狠的话来,可见被刘家人伤成什么样了。
思及此,徐氏心中更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反而拍拍林杏花的手,“好了,这话跟我说几句就罢了,千万别在三个丫头面前说,他毕竟是大妞她们的亲爹。”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徐氏的关心给林杏花的心注入一股暖流,林杏花将鬓边几根碎发别到耳后,眼神坚定:“娘你就放心吧,我没时间管刘家的事,等我身体好了,我还要赚很多钱养女儿、孝顺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