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翠芬气不过,“咱妈都知道给儿子和闺女的小黄鱼一样多,怎么到你这儿,就把闺女看得比儿子低了?儿子娶媳妇需要花钱,闺女就不用给攒嫁妆了么?妈就是偏心二哥和三哥,把有出息的活儿留给二哥和三哥,让你做最没出息的活儿。”
卫四柱听得耳朵眼疼,他直接冲姚翠芬祭出大杀器来,“翠芬,要是你想不通,那就去同咱妈说说,看咱妈怎么给你解释,成不?”
姚翠芬迅速哑炮了,她要是有胆子当着卫老太的面抱怨,找卫老太要一个解释,那何必在卫四柱身边唠叨?
相比起姚翠芬的怄气,李兰子与张春芽就舒心多了。
正所谓‘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李兰子与张春芽原本想着氮肥厂招工,报名人数很多,肯定很难进,故而就算卫二柱与卫三柱兄弟俩去报了名,李兰子与张春芽也没想过,这兄弟俩真能留在氮肥厂挣工资。
事实与她们想象的东西存在一些偏差,氮肥厂并没有那么难进,大多数报名的人都被录用了,有文化的人被安排在了技术岗上,没文化的人被安排在了苦力岗上,为了深入贯彻中央领导班子提出的‘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原则,氮肥厂的厂长和书记精心讨论出一个工人工资量表,严格规定了工资薪水发放的标准。
氮肥厂的工资量表与生产大队给农民记工分相类似,先是规定了每个在岗工人每月应当完成的任务量,依据这个任务量定了基本工资,然后又详细地罗列了工人们做工效果超出预期时,氮肥厂应该给的补助。
当这份工资量表公布出来后,从头道沟到末道沟,所有年轻人都沸腾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若是不知道珍惜的话,那是不是有些太过暴殄天物了?
有好事者专门用心统计了一下氮肥厂各个岗位的工资,对比得出一个结论:最挣钱的是固氮车间的工人,最不挣钱的是给氮肥厂收拾杂草与捡垃圾的拾荒者,二者收入的差距简直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卫二柱与卫三柱都到了氮肥厂最赚钱的岗位上工作,李兰子与张春芽有什么不满意的?妯娌俩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商量了下,给自家男人做了一身新衣裳,然后便打发卫二柱与卫三柱兄弟俩去氮肥厂上工了。
所有人都觉得氮肥厂的出现是好事,唯独卫添喜兴致缺缺。
氮肥厂可是化工厂啊,固氮车间又是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挣的钱多能有什么用?
干上个两三年就把自己的身体给糟蹋毁了,后半辈子都被病魔给缠着,身体素质稍微差点的人,怕是得少活二十年。
氮肥厂的标志性建筑物是那个用砖石垒起来的几十米高的大烟囱,自从氮肥厂开工开始,那大烟囱里就一直朝外吞吐白烟,那污染能扩散到多么远的地方,卫添喜没有打听过,但她知道,站在卫家院子里,那浓郁的氨味是躲不开的。
可悲的是,没人知道那刺鼻的氨味究竟是怎样的说明魔鬼,相反的,很多人还将氨味描述成是‘新工业时代的芬芳’,不少庄稼人每天早晨都要深吸上两口氨味,据说这样可以让他们一天都干劲满满。
氮肥厂开工一个半月,时值深秋,卫添喜的担忧总算应验了。
卫二柱与卫三柱整天都咳嗽个不停,平时一直都在低咳,一旦受到点刺激,立马就会变成撕心裂肺的猛咳,似乎要将肺都给咳出来。
大概是卫老太年纪大了,她也开始咳,白天还好点,一到了晚上,咳嗽的声音根本停不下来。
卫添喜同班上的同学打听了一下,发现咳嗽并非仅仅是卫家人,她便毫不犹豫地翘了下午的课,把书包里的东西交给卫东征带着,她背着空书包一头扎进了山林里。
在她得到的那大神传承中,有一味药效极为神奇的药方,名叫‘五行清脏方’,利用五种五行各不相同的药材进行君臣佐使的搭配,最终起到‘清脏’的作用。
‘五行清脏方’中的‘脏’字,可以说是‘五脏’的‘脏’,也可以说是‘脏东西’的‘脏’。
顾名思义,这五种药材搭配出来的茶汤可以清楚人体内的毒素垃圾,对于氮肥厂工人、住在氮肥厂旁边的百姓来说,有着极大的帮助。
那五种药材虽说不是名贵的药物,但也不常见,卫添喜在山林里转悠了一下午,挑挑拣拣挖到了一书包,背回家之后,她同卫老太知会了一声,然后便一个人去了后院,将五种药材用刀切成指节长短,然后又翻出已经‘退役多年’的大铁锅来,把药材炮制好,回头就熬了一锅茶汤,倒在卫老太给家里人晾开水的罐子里。
药茶汤与凉白开味道差了十万八千里,卫添喜生怕别人喝出味道不对来就倒了,提前便同卫老太打好了预防针,她同卫老太说,“奶,我找了点治咳嗽的东西,给你们煮成茶水了,你多喝点,记得让全家人都喝上几碗,尤其是我二伯和三伯,他们咳嗽最严重,得多喝一些。”
卫老太问卫添喜,“喜丫头,你从哪儿弄得?”
“山里挖的!”卫添喜没给卫老太问东问西的机会,直接溜回了屋。
躺在炕上,卫添喜开始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往外叹,她本以为头道沟这山旮旯里会是一片净土,没想到冒出一个氮肥厂来……氮肥厂那高高的烟囱里,整天都在往外排放有毒废弃,还有氮肥厂里排放出来的污水,势必会污染地下水源与土壤,这将会直接导致这片土地上种出来的粮食质量下降,甚至种出吃了之后对人体有害的毒粮食出来,还有河流中的鱼儿,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得集体翻肚皮。
如果是一般的小事,或许号召老百姓聚起来搞个抗议会有效果,但氮肥厂是国家要求建设的,在国家工业化进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大势不可违。
甚至卫添喜还在想,说不定国家早就知道氮肥厂会对环境造成严重污染的事情,这才将氮肥厂建到了人口密度较为松散的山村里,不然国家为什么不把氮肥厂建在城市中,给那些城市里的工人阶级提供就业岗位?
为了带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氮肥厂的污染应当属于必要的牺牲,污染一个地方,却能带动全国的化工业向前迈进一大步,生产出来的氮肥还能让粮食增产,当地的老百姓在氮肥厂上工,还能赚到钱改善生活,一石多鸟,一举多得。
只不过对于蒙在鼓里的当地老百姓有些不公平罢了。
指不定就算这些老百姓知道氮肥厂对环境有害,对人身体有害,但他们为了赚钱,也会选择去氮肥厂上工呢?
她人微言轻,没有力量帮太多人,只能先守好自己的家人。
卫老太对卫添喜的话深信不疑,直接守在了烧药茶汤的锅旁,只要有人回来,立马把人唤到灶房,????灌一肚子的药茶汤喝。
‘五行清脏汤’不是九转还魂丹,见效略慢,一开始,卫老太等人只是觉得晚上睡得安稳了些,咳嗽次数没之前那么频繁了,全家人还都挺高兴。
次日早晨刚醒,卫老太都不用卫添喜提醒,自个儿就抓了一把卫添喜炮制好的药材,放到锅里熬了浓浓的一锅,逼全家人在吃饭前喝了。
这浓浓的一锅药茶汤上午就见效了,五脏内的毒素被药性给从血肉中剔了出来,开始从顺着大小便排出体外。
当看到自己撒出来的尿是褐黑色的时候,在氮肥厂里上工的卫二柱与卫三柱都吓懵了。
老人们都说,当人快要咽气的时候,就会尿黑的拉黑的,莫非他们是身体上出现了什么问题,阎王爷来收他们的命了??
卫二柱与卫三柱起初还没往那药茶汤上想,他们怀疑是氮肥厂的工作有问题,兄弟俩便留了个心眼,上工的时候多往茅厕跑了几趟,发现别人嗞出来的尿都是黄的,就他们兄弟俩出了问题,连忙同固氮车间的领班告了病假,拖着两条被吓软的腿往家里赶。
一进家门,卫三柱就哭丧着嗓子喊,“妈……”那叫一个哀转久绝。
卫老太从屋子里出来,见卫二柱与卫三柱在上工时间提前赶回来了,还有些惊诧,问:“你们咋现在就回来了?出啥事儿了?”
卫二柱与卫三柱兄弟俩赶紧把自己尿黑尿的事情同卫老太说了,说完之后,卫三柱惨白着一张脸同卫老太商量,“妈,你说我们兄弟俩是不是得了什么不能活的毛病?妈!往后我们兄弟俩不能在你身边尽孝了,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们兄弟俩不孝啊!”
兄弟俩张嘴就哭,嚎得卫老太脑仁生疼,直接一人赏了一个爆栗。
“白发人送黑发人个屁,之所以尿黑尿,那是因为给你们灌了药茶汤,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全都排出来了,难道你们兄弟俩没有发现,现在已经不怎么咳嗽了?那药茶汤是喜丫头给家里人准备的,还能害你们不成?”
“卫二柱、卫三柱,你们兄弟俩真是能耐了哈,脑子里一出接着一出,写戏本子呢?”
卫老太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家俩傻儿子,解释说,“喜丫头说了,那药茶汤是用来排出体内脏东西的,正是因为那些脏东西在肚子里排不出来,人才会生病,氮肥厂的活儿看似挣钱,但不干净,不然你们想想,自从建了氮肥厂之后,有多少人开始咳嗽?”
“你们见自己尿了黑尿,担心自己身子出了问题,实话说,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好歹肚子里的脏东西都排出来了,换成别人,把那些黑乎乎的脏东西都憋在肚子里,指不定会得什么样的大毛病呢!觉得自己尿黑,那就多喝点药茶汤,平时记得多喝水,早点把肚子里的脏东西排干净,身体健康了,尿自然就不黑了。”
卫二柱与卫三柱见卫老太说得那么笃定,稍稍放了一些心,回屋灌了一肚子的凉白开,然后便回氮肥厂上工去了。
‘五行清脏汤’的效果极为显著,连着喝了三天,卫添喜炮制好的药材才用了一半不到,卫家人的咳嗽就全都好了。
不仅如此,卫老太还发现,她身上的一些其它小毛小病也在渐渐好转,气色也比往常好了很多,睡醒之后也不再同之前一样浮肿了,胃口也好了,每顿都能吃一大碗,排便也是多年未曾有过的顺畅,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升了一大截。
在全村人都因为饥荒而饿的面黄肌瘦时,卫家人个个红光满面;在全村人见面寒暄的话由‘吃了没’变成‘今天咳嗽好点没’的时候,唯独卫家人不怎么咳嗽,最先发现这个现象的人是爱国小学的老师。
小孩的抵抗力不强,被那氨气一刺激,能够咳嗽一整天,上课的时候,教室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没个消停的时候,老师们也都咳,唯独卫家的孩子,一整节课下来都没有咳嗽过一两次,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写作业。
授课老师猜到卫家孩子可能吃了治咳嗽的药,下课后便把卫东征唤到办公室里,问,“卫东征同学,你能不能同老师说说,你们家是不是买治咳嗽的药给你们吃了?”
卫老太的叮嘱瞬间在卫东征脑海中响了起来,他摇头说,“没有买药啊,是我奶根据偏方给我们熬了些药茶喝,喝完就不咳嗽了。”
授课老师:“……”卫老太咋这么能耐?全村的希望之光啊!
“卫东征同学,你能不能问问你奶,老师掏钱,买一点儿你们家的药茶呗?老师这咳嗽得快把肺给咳出来了。”
授课老师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看着他这边,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来,塞到卫东征口袋里,叮嘱说,“回去记得把钱交给你奶,就说是老师买药茶的钱,等明儿上学的时候,你把药茶给老师带过来就成了。”
卫东征不知道这个要求能不能答应,只说回去试试,具体的的还得看卫老太的意见。
卫东征嘴上应承的很好,转头就把那一块钱给偷偷昧下了,他放学回家后,趁卫老太不注意,找了个油纸包,把卫添喜准备好的药材茶包了一小半,然后又将作案现场尽可能地恢复为原来的模样,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次日清晨,卫老太早起给家里人熬药茶,结果老太太一看罐子里放着的药材,还以为是家里招耗子了,一个劲儿地嘀咕,“这氮肥厂真是厉害,把耗子都逼得没活路了……不过这耗子也是真的精,知道偷吃一些救命的药材。”
老太太自圆其说之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当天晚上将盖子盖得严实了些,上面还压了一块板砖,老太太心想,“耗子能有多大的力气?总不可能连板砖都能拱得动吧!”
事实证明,卫老太还是低估那‘耗子’为了挣钱的决心和能耐了。
卫东征从家里拿了‘五行清脏汤’的药茶,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早早就到了学校,偷偷摸摸溜到老师住的地方,将包着药茶的纸包塞给了老师。
那老师看纸包里包的东西才那么点儿,都是些草根、草叶子之类,心中直呼上当,一块钱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因为心疼钱的缘故,那老师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尝试煮了一锅药汤,本以为会苦的要命,没想到味道还不错,有淡淡的苦味,也有回甘,越喝越有味道,一个没忍住,大半碗药茶汤就灌下了肚子。
这年头的老师是十分辛苦的,带低段班的老师实际上带着三个年级,讲完一年级的课之后,连一口水都顾不得喝,就得去给二年级的娃娃讲,后面还有三年级的学生等着……一整天下来,口干舌燥都是轻的,没有练出讲课功底的老师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氨气的刺激就仿佛是雪上加霜一样,老师们咳得嗓子哑了,喘气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儿,肺就跟着火烧火燎的疼,晚上躺下之后,感觉自己的肺都要咳成破筛子了,喘气的声音就好比风箱一般。
一碗药茶汤喝下肚子,那老师立马就感觉到了效果,肺里的灼热似乎减轻了一些,嗓子也貌似没有之前那么痒了,他震惊地看着锅里的药茶汤,趁那汤还热着,一口气喝了三碗,还将剩下的药茶汤装进铁皮水壶里,准备拎到课堂上,口渴的时候就喝上两口,趁热打铁,尽早将咳嗽给治好。
老师们整天都凑在一块儿办公,谁咳嗽厉害了,谁咳嗽减轻了,瞒不住别人。
不到一节课的时间,那个找卫东征买了药茶的老师咳嗽开始好转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爱国小学,小学校长知道了、教导主任知道了、教数学的老师知道了、教语文的老师知道了、教劳动课的老师知道了、就连看门的老大爷和老大娘都知道了!
卫东征一下课就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一群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有些人厚道,拿着钱来找卫东征买药茶,有些人奸猾,想从卫东征嘴里翘出偏方的内容来,将卫东征给吓得不轻。
卫东征倒也硬气,他把送到手边的钱都收了,一一记住那些人的脸,说,“我家里的偏方药茶也不多了,得等两天,我给你们都记着,等我家里弄好之后就给你们拿过来,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