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丰大太太等人不大敢信,就连丰钰也变了颜色。
她一直推脱,就是不想和嘉毅侯府扯上任何关系,丰家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假借她的名义就把人请了
等韩妈妈一去,丰钰明显冷了脸。宴是她的宴,原来做主请谁不请谁都轮不到她
这家里处处叫人憋闷,便是搬来东府又如何东府西府,原就是一体。她伯父若真有心,当年她进宫之时便会有所行动。
想及此,丰钰心里的气顺了,觉得会为这种事情纠结的自己可笑幼稚至极。
难道她还要对谁有什么期待不成
安潇潇欲来,好啊,既然嘉毅侯如此大方地替她搭台,这戏不唱下去,岂不白费他一番好意
丰钰心中冷笑,与周氏等人虚与委蛇一番,待回到自己住的寿宁轩,吩咐小环去西府喊魏嬷嬷过来。
“便如姑娘吩咐,杏娘这些日子刻意躲着老爷,从没单独见过老爷的面儿。每回都在太太屋里,尽心地服侍太太,有几回奴婢觑到老爷偷瞧杏娘,大抵是心里回不过味儿”
丰钰坐在暖阁榻上,嘴角噙了冷冷一抹笑,手里拿着只绣绷子,绣的是幅百寿图,已初备雏形,只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行了,有魏嬷嬷看顾,我很放心。小环”
小环领命上前,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魏嬷嬷笑着接了,俯下身来再三叩首致谢。
夜已深了,西府上院,唯稍间炕前还点着一盏小灯。
客氏沉沉睡在里面,听得她呼吸均匀了,丰庆小心翼翼地将她跨在自己身上的腿挪了开,然后悄声摸去了稍间。
杏娘今晚上夜,在外头炕上听着里头的动静。闻见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近了,她紧紧闭住双眼,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
她不敢言语,屏住呼吸紧攥住身上的被角。丰庆靠近过来,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
杏娘没有尖叫,她用一双温柔的眸子凝望他,与他对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让丰庆气急败坏的面容有一瞬的愣怔。
他压低声线,恶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你是与我玩什么欲擒故纵当我是个傻子哄着玩”
杏娘摇头,伸手搂住他的颈子将脸颊贴在他胸前。
“是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想。只求能有一时片刻和老爷如此贴近,杏娘便已心满意足。”
她说的如何动听,如此深情,丰庆满肚子的怨念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没了着落,好像蓄力挥出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头。
他盯着她,死死扣住她的下巴“你以为我会吃这套你这是以退为进,以为我看不明白”
杏娘低低叹了一声“老爷怎么想,我左右不了。只是此事我不愿太太知晓,令老爷难做。若老爷瞧不得我时时在您眼前,您大可随意打发我去别处,杏娘绝无怨言。便是”
她清亮的眸子里瞬时蓄满了泪,“便是老爷觉得厌恶,想撵了我去,或是随意配了什么人,我亦无话可说。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任何结果我都能够接受,老爷不必因为费心。”
她说罢,轻轻挣开他的钳制,抱着那床薄薄的棉被,柔柔跪倒在他的脚边。
丰庆咬牙切齿地盯住面前的女人。
近来叫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抓心挠肺想要亲近却全然寻不着机会的女人,此刻便跪在他脚下。
是去是留,全凭他一句话。
是死是活,她都无悔那夜的选择。
一种陌生的情绪攥住了他。眼前这个卑微的女人,与他第一任夫人段氏的冰冷、第二任夫人客氏的骄纵都不同。她是这样的弱小、可怜、又深情执拗。
丰庆心里翻江倒海,反复在怀疑不定的情绪中挣扎。
最终,他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
于是,杏娘望着面前那只向她伸来的手,迟疑片刻,不知自己该不该将手搭上去。
没给她太多时间犹豫,丰庆双手都朝她伸来,合抱住她的细腰,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有些粗暴地丢回炕上。
杏娘咬住下唇,不叫自己发出半点声息。隔着一道帘子,女主人客氏就睡在帐里。
她闭上眼睛,顺手攥住桌上那盏小烛,凑在唇边熄灭了,然后松开手,任那短短半截火烛骨碌碌地滚落下去。屋中骤然变得黑沉无边。耳畔只闻丰庆一声声似叹似唤的喘。
第21章
九月初三,丰家东府宴客,除丰钰的几个堂妹、表妹外,其余来客均是丰钰旧友,多是妇人身份,有些带了家中姑子、妹妹或是小儿一并前来凑趣,桌席开了两张半。
一席以文心为先,坐的是以前的近邻,近年嫁人的嫁人,搬家的搬家,还是通过文心才一个个地联系上,并将方便上门的请了来。
另一席坐的是丰家的堂姊妹和段家那边的几个表姐妹。
半席上安排了六七个年小的,由各自带来的奶嬷嬷看顾着。
安潇潇没有刻意托大,几乎与文心这个来帮忙的前后脚到了丰府垂花门前,周氏等人虽早有准备,却绝对料不到她会来得这样早。一般这种女眷的宴席,只有关系极亲密的或是身份较低微的才会早早来到,嘉毅侯府的姑娘虽然没有诰命在身,因嘉毅侯嫡亲的女眷几乎均已不在世,如今安家二房诸人便是安锦南最为亲近的家人,他的家眷绝对有资格占今天席面的前三个上位,她早早到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她与丰钰亲近,且不是一般的亲近。
周氏又惊又喜,亲自到垂花门接了安潇潇进内园,丰钰晨起还在和丰老太太诵经,知道文心会来帮忙,又有家里的几个嫂子打点,才敢大摇大摆到这会儿才换衣裳梳妆出来,听得下人回报说安潇潇在丰大太太处请安,她也是吃惊不小。
与周氏不同,她并没有半点喜气,有的只是无限的惊疑。
安锦南想干什么又送上门一个大大的人情给她还
她一介宫婢,还能有什么能耐和效用可抵给他的
丰钰怔了片刻,从匣子里将锁得严严实实的墨绿绸袋拿出来,仔细揣在身上,然后披了外裳,快步往上院而去。
刚进院子就听见一阵笑语,小丫头掀了帘子,丰钰就见安潇潇端坐在周氏下首,含笑朝她望来。
两人执了平礼,丰钰又拜了长辈和周氏等人,听安潇潇道“丰姐姐待我亲厚,我便厚颜随她喊太太一声伯母,昔日便听她说及伯母和嫂子、姊妹们皆是和气人儿,今儿一会,果真如此。丰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家里这样疼她宠她,可羡慕坏了我们。来日还想勤来走动,可盼伯母和嫂子们莫嫌弃我才好。”
说得屋里人都笑了,丰大太太将丰钰招在她旁边,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人家五姑娘早想上门来玩,你做什么不早回了我们,也好叫人套了马车去迎才是。”又对安潇潇道“我们钰丫头不是那种会说甜言蜜语的,性子实诚,亏得你们这些亲厚的小姊妹不嫌她,将来只管进来玩,不必回回下帖子或遣人过来知会,当作自己家里,常来常往的,莫顾及那些虚礼。也千万莫再带什么礼来,一来我们过意不去,二来也显得生分了,你说是不是”
安潇潇抿嘴一笑,起身福了一礼“丰伯母说得是。我和钰姐姐自家姐妹一般,伯母只管喊我名字就是。”
哄得丰大太太当即就喊了两声“潇潇”,屋中一派和乐,甚至不需丰钰这个中介人来多言语。正笑说着家常,外头回报说段家两个表姑娘并一位冷二姑娘到了。
周氏是昨日收到的拜帖,当即站起身来,笑道“原说我们两家有缘,不单是钰儿和潇潇妹妹亲密,昨儿我才知,原来先侯夫人的外家亲娘冷三太太与我娘是同乡旧友,还凑巧和咱们钰丫头的舅家是近邻世交,昨儿恐是听说了今儿钰儿办宴,特遣了她家嫡姑娘来给钰丫头壮势。这不,人来了”
安潇潇一听冷二姑娘四字,嘴角的笑容就变得有些深沉。丰钰眉头微抽,实不知这位冷二姑娘做什么要来凑趣。矜贵的千金小姐,人家不来三催四请都是不肯出门的,她倒好,自己明明并没有邀请她来,倒打着什么前侯夫人妹妹的名义上来帮自己壮脸面了。
想到这里,不由朝安潇潇瞧了一眼。
两人视线交汇,彼此对笑了一下,丰钰心里安定下来,安潇潇的笑容大有深意,好像这位冷二姑娘的到来她也并不知情。
顶着嘉毅侯小姨子的名头,冷雪柔自是得了好一番重视。段淑宝对此人非要与他们同车而来的行径无法理解,一路斗嘴到垂花门外。等进了屋中,各人又是一副教养良好的乖巧模样,只那冷雪柔极为突出,朝丰大太太和周氏非常勉强地行个礼,转达了冷三太太的问候,连与丰钰寒暄一句都未。
冷三太太是正经的嘉毅侯岳母,按身份,比之丰大太太不知尊贵多少倍。奈何冷家从前门第实在太低,纵是招了这位贵婿,冷三爷为此连拔五级,如今也堪堪做个六品闲官,虽领着双倍的俸禄,占着不少的田地,和丰凯并无很大不同,甚至在官职品级上,恐还逊于丰凯。
丰大太太是什么人几乎一眼就从冷雪柔的礼数中看透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娇娇女。想那冷家恐是因为出了个侯夫人,一时得意,觉得可以在临城横着走,借着侯爷名头甚至能在京城耀武扬威一番,这些年又给人捧惯了,渐渐忘了自己的底子是有多薄,宠得家中唯一这嫡女养成了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性情。丰大太太自不会得罪了冷家,也不至于替人教女,笑着捧了她几句,就推丰钰带着几个姑娘自去玩乐。
却说冷雪柔虽没把丰家众人瞧在眼里,在看到安潇潇的一瞬间,却有些心颤。
这位安五姑娘曾在一段时间内承包了她所有梦魇,不是给她瞧她屋里的宠物蛇,就是拉着她去看猫吃鼠,还最喜在她面前讲些极可怖的鬼故事,那几日她住在这位安五姑娘隔壁,几乎给她吓个好歹出来。
为此,一着安潇潇的面儿,她心里就不自觉地别扭起来。
丰钰笑着招呼他们往花园里去,冷雪柔搀着段淑宝的手刻意落后两步。
安潇潇抿嘴一笑,一手挽着丰钰,一手去拉冷雪柔“冷二妹妹,上回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你怎么突然就回临城去了今儿说什么都得给你把结尾说完,免得你不上不下的难受啊。”
冷雪柔浑身僵直,不自在地躲开她的手,上回没讲完的故事孤女只身借住在亲戚家,被借住的屋里吊死的厉鬼缠住的故事她才不要再听
段淑宝见她脸都青了,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是还在气我刚才和你说的那几句玩笑话吧”
冷雪柔抿唇不语,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只盯着安潇潇的动静,心不在焉的走在路上,连找丰钰的麻烦都顾不上。
安排坐席时,冷雪柔原想和段淑宝等人同坐,奈何偏被周氏热情地邀请到安潇潇身边的次位,不时听安潇潇与她耳语几句“有趣”的事,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人来敬酒,就僵硬地饮了,没一会儿就喝了好几杯下肚,颇有醉意。
今儿是丰钰与众人叙旧,多数旧友都已成婚,说起年少时众人在一块玩乐的时光,都有些感慨。
丰媛和段淑宝他们那桌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十三四岁的居多,他们也有他们的玩法,击鼓传花、对对子、射覆
宴后各自换了衣衫,在丰府的观景亭烹茶听曲。这一日很快便过了。
就在丰钰这边一切顺利的进行当中,西府上院的客氏却是不大好过。
她这几日因着弟弟客天赐的官司茶饭不思,夜难安寝,昨晚喝了两碗安神汤才得一夜好眠,没想清晨就得到消息,说是官府欲请丰庆过去谈一谈此案。
客氏心乱如麻,坐立难安,知道纸包不住火,丰庆终是要知道他前一任妻房那些嫁妆的去处。
虽他一直对她私掌了段氏库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知道在她手里,跟知道那些铺子庄子已经被她一样样变卖出去置了田产落到她弟弟名下,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这几日夫妻俩龃龉不断,丰庆前几日还与她分房睡,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这两天才有好转,肯舍下脸面宽慰她几句,今日过后,恐怕她的日子要更不好过了。
踌躇间,就见杏娘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客氏心中窝火,不免瞧什么都不顺,一会儿嫌茶冷,一会儿嫌糕点粘牙,一会儿觉着隔院的乐声吵,一会儿又叫人去问几遍丰庆有无回来。杏娘今日也不知怎么,越是忙乱越是出错,当着客氏打碎了两个茶杯,还不小心泼湿了客氏的裙子,客气正愁无处发泄,当即摆出主母威风,着杏娘顶着水盆罚跪。
与客氏一样百爪挠心的,还有一个冷擎风。
他在嘉毅侯府的外书房踱着步子,已经等候了好一阵儿。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安锦南归来,踏入这间屋子,其后,一切顺理成章
第22章
安锦南往年春秋两季都要参与宫中围猎,这两年远居盛城,也没有放弃这一习惯,嘉毅侯府郑管事早早在二十里外的小南山打点一通,设了暂居的营帐和一应器具,因知安锦南不喜人多,只带了七八个侍卫并个族中子弟同行。
他多年征战,习得一手好箭术,兼那些个部下和小辈惧他威严,不敢太过抢眼,这回行猎几乎只他一人收获颇丰,其他人等不过猎些獐子、野兔,敷衍潦草至极。
安锦南面上不显,心里有些扫兴,索然提早拔营,看到那些伴从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由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安锦南捡了两只小狐带在车上,将山鸡野猪都赏了人,骑行半个多时辰回到府中,听得舅兄冷擎风上门求见,眉头极细微的蹙了一蹙,仍决定先去梳洗一番再行传见。
芍药备了水,安锦南挥手屏退她,解衣迈进池中。
许是这几日太乏,靠在池壁上只泡了一会儿,就觉倦意袭来,眼皮沉重。
对面小几上常燃的龙涎香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淡淡的甜香,嗅在鼻中意外的宜人。
安锦南只觉自己紧绷的肌肉都在那香气中变得松懈开来,血液流动异常活跃,有些热,又有点躁,霎时,他闭阖的眼眸陡然睁开。
战场上练就的紧张戒备在他身体虚软之时也能克制意识保持头脑清明。
他眸子赤红,双手握拳,撑住池沿就欲跳出,一阵清风从外拂来,那甜香味越发清晰浓郁,安锦南吃惊的看向自己的肩膀。
一只手,纤细的,带有微小伤口的指头,短平而干净的指甲,不染蔻丹,温度是微凉顺着他的肩膀,一点点滑向他的臂膀,用适中的力度轻轻按揉。
耳畔有清冷得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声音,唤他“侯爷”
安锦南撑住池沿的手,瞬时软了下去,一头栽在池畔,几乎撞伤了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