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从前,但有触碰,他都会紧张得发汗,心内懊悔惭愧,觉得自己生出妄念,简直对她不敬。可……
  “阿言……”应澜生艰难地张口,他的嘴唇抖得比她还厉害,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莫千言捧住他的脸,低低地道“荣哥哥,阿言在……”
  “其实,安锦南没有侮辱你,对吗?”他神情萧瑟地问出这话,心紧紧缩成一团。
  莫千言停在他面上的手颤了下,无力地垂了下去。她退后一步,含泪苦涩地一笑“原来……荣哥哥已经不信阿言了……”
  她迅速抹掉眼角的泪,嘴角勾起一抹轻嘲“其实,这都是荣哥哥布的局吧?故意设套叫我说出那种违心的话,好给荣哥哥你自己寻个可以放下阿言的借口。”
  她别过脸,冷冷地笑道“其实,何必呢?”
  “荣哥哥早就不是阿言的荣哥哥了,荣哥哥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已经不在乎阿言了……”
  应澜生望着这样的她。
  很奇怪,直到现在,她都不肯认。她甚至理直气壮,觉得是他对不起她。
  应澜生抚住胸口,艰难地喘息了一瞬。
  喉咙深处有抹灼热的腥甜,被他强行抑制住,勉力张口问道“到如今,你还不肯给我个明白么?”
  “瞧在你我兄妹一场……瞧在爹娘养育你十八年……你,跟我说句实话。”
  “阿言,别让我变成一个笑话。”
  “为你当初一句谎言,我……你知道我付出了什么代价么……”
  莫千言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水光已然不见。
  她抬起明艳的脸,柔弱的表情瞬时化成刻骨的寒,她轻蔑地笑道“所以呢?你后悔了?”
  “是你自己愚蠢!是你胆小怕事!”
  “你若当真爱我,何必在意是真是假?你早就该豁出一切,替我手刃安锦南!”
  “你什么都没做到,有什么脸来质问我?”
  应澜生睁大了眼睛,将她一切表情尽收眼底。
  他从没见过,从没见过阿言如此刻薄恶毒的模样。她好陌生,这样的她根本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冰雪一样纯洁的姑娘……
  “对!”事到如今,莫千言知道应澜生再不会信她,她索性不装了,转身坐回一开始坐着的墙角,她眸光轻蔑地朝他看,“是我故意引导你,让你以为我被安锦南所辱。顾长庚的死确实是安锦南的人下的手,不过不是为了抢我,而是因为我借用你手底下的人,将一宗大罪栽给了他!”
  应澜生紧紧抿住嘴唇,眼泪不绝地落下,“你……缘何……”
  “那个瞎了眼的狗东西!”莫千言咒骂道,“他祖上烧高香,娶了我这样的绝色,竟不知珍惜!为一点区区小事就对我动手!我岂能饶他?”
  她瞪向应澜生道“非是你懦弱,不肯替我出头,非是你无能,不敢强争娶我,我怎会过得那样凄凉,怎会给一个肥头大耳的窝囊废欺凌!”
  “应澜生,你胆小如鼠,有色心没色胆,我瞧你不起!”
  “我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说过每一个我难过的时刻,你都会陪在我身边得!可我在过着那样的苦日子时,你在哪呢?你这自以为清高的伪君子!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你是瞎了眼么!”
  应澜生身子轻轻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喉腔那股腥气越发涌上,他强行抑住呼吸,摇摇晃晃地屈膝,跌坐下去。
  一尘不染的白衣沾了草灰,和颜色不明的污迹,他泪眼望她,身子抖得不能自已,“我……我这样珍惜你……”
  莫千言冷笑“谁稀罕你的珍惜?应澜生,你以为你多伟大?你以为你多高洁?你连娶我都不敢,你连光明正大地承认你爱我你都不敢,你还能做什么?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应澜生再也支撑不住,他左臂撑在地上,头低下去,和眼泪一起砸落在地的,还有他嘴角的一缕鲜血。
  他头脑中如雷电轰鸣,不能承受的悲伤倾轧在脊背,叫他再也无力爬起。
  莫千言蛇般蜿蜒而上,缓缓爬到他身前,撕开自己宽大的道袍,露出雪白如玉的肌肤,“你知道么?”
  她残忍地笑道“我恨你们应家!”
  “恨懦弱无能的你,更恨你道貌岸然的爹!”
  “我豆蔻之年,就已经给你爹污了!”
  “你以为他不许我嫁你,是因为你我的兄妹名分?”
  “是因为我已经和他睡了……他不敢叫你知道,所以委屈我,嫁给顾长庚那样一个鼠辈!”
  “那晚我苦苦哀求,告诉你我不想嫁人的时候,你为何避开!”
  她脸上的笑,一点点的龟裂开来。
  “你以为自己对我很好么?”她眸光泛红,疯狂地喝道“你爹辱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我被顾长庚欺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是!我是害了你!”
  “因为我恨你,就如我恨那不长眼的、将我推开,当我是团垃圾一样嫌恶的安锦南一样!”
  “我要你们死!”
  “我要你们万劫不复!!”
  “应澜生,你活着做什么?你这样没用,你活着做什么?”
 
 
第57章 
  “阿言……”应澜生嘴唇上面俱是鲜红的血, 他艰难地抬起头, 用迷蒙的双眼看向莫千言。
  她的轮廓模糊了, 眼前只是一片淡而虚幻的影,一如这么多年来他可望不可及的梦。
  “求你……别这样……”
  别这样的残忍,生生剜去我的心。
  父亲, 家族, 名声,和你……你叫我如何选?
  应澜生觉得晃似有把巨大的齿锯, 在生生割裂他的心魂, 痛得快喘不过气,痛得恨不得立时求个解脱。
  莫千言将他的手掌握住, 贴上自己的胸口。
  “是我不好么?当日我苦苦相求,求你带我走……是我不美么?这样都无法引你动摇……”
  触手是温软如绵的细腻, 梦中都不敢奢求的亲昵在此时化作现实, 可心内感知的不再是羞愧和内疚, 或是狂喜……他如遭电击般,用力地甩脱了她的手……就地蜷缩着退开,抱住自己的头痛哭流涕。
  “阿言, 求你!别这样, 阿言!”
  他带着哭腔的哀求, 令人悲不忍闻。眼泪早已不是一滴滴的迸出, 而是汹涌如潮般的倾泄。
  他从没如此刻一般狼狈过。
  他不敢看她, 不敢听见她的声音, 更不敢稍稍碰触……
  他雪白的衣裳沾了无数的污迹, 他涕泪交流哭得凄惨不已。此时此刻他不再是耀眼而卓然出众的那个无双公子,他只是感情上的失败者,家族的罪人,为人愚弄半生而不自知的蠢货。
  他心底的信仰轰然倒塌。
  他心目中最敬最爱的两人,同时压垮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旧年回忆如山洪般袭来。点点滴滴的回忆汇成巨大的浪潮,将他兜头湮灭。
  不是没有苗头,不是不曾撞见过,那些可疑的瞬间,那些拙劣的谎言,早有预兆,是他未曾想。未曾怀疑过,在他生命里高山般巍峨正义的父亲,会对他最爱的人做出那样龌龊的事……
  “父亲!”少年的应澜生脚步匆匆,向来沉稳的脸上少有地带了几分藏不住的欣喜,他手持书卷,快步地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远远看见父亲的贴身小厮立在门前,大老远看见他就拔腿跑了进去。他微微蹙眉,待走进了院子,见那小厮又折了回来,笑嘻嘻地道“大爷不着紧的话,不若先去园子里转转,爷屋里有人说话儿呢,这会子不巧……”
  应澜生脚步顿住,点点头,朝父亲屋里看了一眼,门窗紧闭,毫无动静。
  他迈步出来,在附近溜达。没一会儿,就见阿言垂头从里头走了出来。身上衣裳皱巴巴的,头发也没挽好。他快步跟上去,喊她“阿言。”
  她回过头,双目红肿,分明是哭过的。
  应澜生心中一痛“阿言,发生了什么事?”
  莫千言抿住嘴唇,下意识地伸手攥住自己的前襟,她瘦削的身子微微打颤,好像有些冷。
  应澜生狐疑地看了眼她来的方向,“是不是爹他,训斥你了?”
  莫千言自小长在他家,与他亲兄妹一般,父亲为人严肃刻板,对他亦是极严厉的。
  他望着莫千言欲言又止的模样,强行抑制住想要伸手抚一抚她额发的冲动。
  ——自他十三岁搬到外院住时,就已经知道阿言的身世了。她并非他族妹,而是父亲旧时一位幕僚的女儿,在他们家中十三年,当成嫡女一般娇养长大。
  这两年,他谨守礼仪,不敢稍稍逾矩,随着她越发出挑的美丽,他对她的感情好像也与从前渐渐不同了些。
  他甩开纷乱的思绪,只有微微朝她一笑“虽然爹爹脾气不好,但他对你对我都是一样,训斥几句也是为我们好。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莫千言咬住嘴唇,一双眼睛蓄满了晶莹的泪。脸色是惨白而难堪。
  她想出言痛骂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当着这样光风霁月的应澜生,她说不出口。
  荣哥哥最是崇拜刚正不阿又有才情的父亲,她便说了,他又会信么?
  她垂下头,眼泪无声地砸在地上,没惊起半点声息。
  应澜生温声道“阿言,我中了解元,父亲还不知道,待会儿我告诉他,他心情定会好。届时我再替你求求情,叫他别再训你,你知道你已经很努力的在学琴棋书画,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
  莫千言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躲到应澜生身后。
  应澜生回过头,见父亲宽带缓袍从院中跨出,面色阴沉不定似乎还不曾消气。他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应从云沉沉扫了莫千言一眼,没有说话,他负手朝园中去,停在月洞门前,示意应澜生跟上。
  应澜生有些不舍地看了眼阿言,朝她点点头,才快步跟上父亲。
  跨过月门,应从云道“你既已知她身世,你二人孤男寡女,以后莫单独凑在一处,免传出些不好的话来,污了我应家声名。”
  应澜生垂头应是,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中了解元的欣喜被陡然升起的忧色冲淡,此时再看天色,只觉阴沉沉的叫人憋闷不已。
  做什么要长大?长大后的他与阿言,中间隔了山川河海。
  倒不及少时,无忧无虑地并肩坐在池塘边,亲手剥开一颗颗清甜的莲子,喂给她吃……那时他还不懂何为为情所困。如今心中满溢的浓情,无处诉。至此,连将来凑在一处说说话的机会,都变得奢侈起来。
  后来他与父亲爆发过一次争吵。
  那时朝廷的调令刚刚下来,父亲即将入京为官,临行前,命母亲匆匆替阿言筹了一门婚事。
  那顾长庚乃是个有名的游手好闲之辈,从前做过京里齐王府的侍卫,五大三粗是个习武之人。因醉酒误事给齐王府遣退了,回到樊城,镇日的拿从前追随过齐王之事四处吹嘘炫耀。
  他父兄皆是武人,祖上最高做过守御所副指挥使,因皇权更替早已不复当年风光,留下一个无从追溯真相的传说。家徒四壁,内里早是空架子,靠祖母留下的嫁妆首饰勉强过活,一家父子没一个做出成绩,兄长在县衙做捕快,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恶霸。
  应澜生骤知父亲给阿言订了这样一门婚事,气血上涌,理智全无。他第一次与父亲发生争执,父亲罚他跪在祠堂祖宗牌位面前,痛斥他“你还记得你读过的圣贤书么?你心里还有礼义廉耻,忠孝仁义么?你为美色遮了眼,对妹妹一样的女子心生邪念,你枉为君子,辜负族中老幼对你的寄望,你这是拿我们应家的脸给一个女人踩!你记着你的本分,你是长房长子,是应家未来的当家人,你这样冲动莽撞,目无亲长,如何担起这家,如何叫人信服?也罢!此回入京,我这便书信拒了!我怎放心得下,将我一家老小,托付于一为美色所误之人!”
  母亲含泪地低声劝他“你莫要气你爹爹了!我们应家积力百年,才有这么一个出头机会,你便忍心叫你父为了你,放弃这大好前程?你怎能做这家族的罪人?阿言再好,她终与你是兄妹名分,你难不成还能将她娶了?或是将她一世留在府中么?你不惧流言,她一个闺女,怎么面对那些污浊的猜忌?你若真为她好,该当做她的倚靠,她有我们这样的娘家,有你这样的兄长,嫁给谁能受得什么委屈?那顾家再不好,总是京里齐王府出来的人,你父亲此去京城,少不得各处打点联络,你要替阿言想,也要替你父亲想啊!”
  应澜生无言跪在祠堂正中,看明月升起,又看残阳坠落。整整两日,不饮不食。
  他迅速的憔悴、消受,心中痛楚难当。他被父母说服,被家族的担子压垮。他知道自己生来便没有任性妄为的自由。
  他生是应家长子,注定为应家奉献一生。
  情爱之事,从不是他应考量。他将娶一个贤淑能干的女人,与他一起撑起门楣,为父亲的仕途,为族人的荣华,为名声,……
  阿言来寻他那晚,是在她成亲前两日。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她,躲着她,避着她,不敢听半点关于她的闲话,他有意逃避,也是有意在折磨自己。他以为只要他不去想,就一定能从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将自己抽离。
  可是阿言来了,她抱住他的腰身,苦苦哀求他带她走。
  她泪水滂沱,用他最爱的那双眼睛凄然地望住他,“荣哥哥,我不想嫁人……爹爹不肯收回成命,叫人锁着我……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求你……求你带我走吧……我知道荣哥哥你……最是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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