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丰媛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光朦朦,她换了件茜色纱裙,金色团花底纹,与丰钰适才去丰庆院子拜礼时的着装有六七分相像。
  丰钰不是不信安锦南为人。他身居高位,又生得俊美,便有克妻之名在外,也有不少闺秀愿意为之前仆后继。可他这些年一直独身,从没传出过任何花边新闻,对谁人都是不假辞色,“深情”之名久入人心。
  她觉得他不会对丰媛如何。
  即便她是以这样可疑的样子在这样可疑的情况下出现。
  可心底,却又有丝丝缕缕的酸涩。
  她不过才嫁了他三日,过去交往的不多,若她赌错了,那她就成了笑话一个。
  她虽没有去看众人,可也知道众人此刻看她的眼神,定是饱含了担忧和怜悯。
  约是都在想,这丰媛一个大姑娘进了屋子,里头的男人醉了酒,就算原本对姨妹没什么想头,可眼花之下错认了她为夫人,那也并不足怪……
  丰媛嘴唇抿了抿,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捂住嘴巴,摇头道“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丰媛就哭泣着冲了出去。
 
 
第71章 
  不待丰钰反应过来, 人群中的元嬷嬷已横开身子, 截住了丰媛。
  挡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含笑道“姑娘留步, 这园子里虽都是自家人, 可叫人瞧见姑娘这般妆扮, 不知道的, 恐要误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呢。”
  见丰媛张口欲辩, 元嬷嬷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丰媛只觉指头被一股极大的手劲儿扳住,疼得她直抽气。抬眼,泪水涟涟的眸子对上一张温和带笑的脸, 可元嬷嬷的眼睛,却是刺骨般的冰寒。
  “姑娘来寻夫人说话儿, 底下人伺候不周,怠慢了姑娘, 姑娘有什么委屈,只管与夫人诉一诉, 何用这般张皇而去?”牵带着丰媛就朝院里走, 来到丰钰面前,蹲身施礼道“夫人, 先进屋去?”
  丰钰此时已经平静下来, 她淡淡地点一点头, 伸出指尖, 轻轻搭在丰媛肩头, “谁气得我们二姑娘这般?你莫哭,咱们进去慢慢说。”
  丰媛想要挣脱,她面容狰狞,恨不得大声呼喝“是你丈夫嘉毅侯对我不轨,难道你还看不出么?”
  她才脱口说了个“你”字,就听丰钰忽然无限低落地道“听说明儿阿娘就要去庄子上养病了,妹妹你定是舍不得的吧?”
  丰钰压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一点点的收紧了,丰钰凑近她,在她耳畔低声道“妹妹想没想过随阿娘一块儿去?多个人,多个照应,有你在,阿娘心情好些,这病说不准就好了呢。”
  丰媛浑身一凛,不敢置信地望着丰钰,她这是什么意思?威胁她?
  把她送去庄子上,不闻不问随她自生自灭?
  她婚事已经毁了,他们还想害了她的命不成?
  旁人家被送去庄子上的,不是犯了错的姨娘便是得了重病的老仆,焉有把正经太太正经姑娘撵出去的道理?
  这世道还有王法么?还是这些人,根本不在乎脸面不脸面?
  丰媛扭了扭手臂,从丰钰的钳制中脱出来,她含泪的眸子四顾周围神色各异的人群,咚地一声在丰钰面前跪了下去。
  “姐姐!不是旁人给我委屈受,也不是丫头们怠慢了我!”
  她捂住脸,羞愧得抬不起头。肩膀一抖一抖哭得好生可怜。
  “是姐夫……是姐夫错认了人,他……他对我……”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伏在丰钰脚边哭得很凶。
  在场人无不是白了脸,虽然这情况一眼就能猜出什么原由,可丰媛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就把这猜测坐实了,也着实惊人。
  这可让刚刚回门的大姑奶奶怎么办?为着亲妹妹名声考虑,那不得劝侯爷负责任给个名分?一家子里头两个女儿嫁一个人儿,丰家颜面多少都不好看。再说丰媛乃是嫡出,做个妾也着实委屈了。
  若侯爷不给名分,姑娘家给人碰了身子,瞧瞧头发都乱成这般,想那“碰触”还不是一星半点的……将来妻妹和姐夫如何着面,大姑奶奶又如何做人?万一二姑娘再想不开……
  丰钰抿了抿嘴唇,任丰媛将自己的腿抱着,她抬手抚了抚丰媛的头发,眸色冰寒,而声音温和,“你别哭,把事情说清楚,侯爷错认了你是我?对你怎么了?”
  丰媛哭着摇头,不住地打着哆嗦“我错了!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来你的屋子,我不该来的!我没脸说,姐姐,求求你,别逼我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又将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莫名地叫人心疼起来。
  丰钰伸指勾住她的下巴,见那小脸上尽是晶莹的泪珠,白嫩的面颊更显苍白,瘦削的身子如风中柳,哭得摇摇欲坠。
  这幅模样,安锦南会喜欢么?
  “瞧你,哭这么凶做什么?你有什么没脸说的,你做都做了,怕什么丑?”丰钰这话说得极轻极淡,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丰媛身子震了震,睁大了水盈盈的眸子仰望着她。“姐姐,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丰钰抿唇一笑,凉凉地道“误不误会不重要,我想问问妹妹,你想要什么?要侯爷负责,将你纳入侯府做妾?还是想叫他亲自出来,给你赔罪?”
  丰媛摇着头道“不,我不要……姐夫……姐夫他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只怪自己不好。姐姐,你别生气,你别生我的气……”
  她是这样的柔弱善良,自己受了侮辱,还处处替新婚的姐姐着想,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她的宽厚而感动地落泪了。
  丰钰轻轻用手指背蹭了蹭她的脸“瞧你说的,我这是替你做主,替你抱不平呢。你怎不回我的话?事情总要有个说法,你跟我说说你的意思,我才好为你向侯爷转达。”
  “不……我什么都不想要……”丰媛捂住脸,不着痕迹避开丰钰的手。她痛哭道“怪我自己倒霉,我怎敢强迫姐夫对我承诺什么……姐姐,你由得我吧,是我自己命苦!”
  她站起身,对着院墙就撞了上去。丰钰眉头一紧,侧旁的元嬷嬷已经冲出两步,死死地抱住了丰媛的身子。
  “二姑娘!事情尚未明朗,您何故不肯解释清楚?”元嬷嬷并没说什么“为何想不开”之类的话语,丰家的人不知道侯爷性情,难道她还不知么?侯爷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稍见个平头整脸的就能下手的糊涂人?
  丰钰抿住嘴唇,心里只觉得冷。若丰媛这一撞得逞,她就能借机晕去,将这事栽成无头公案,还能全了她自己的名节。错处便都是安锦南的,不负责都不行。
  可此刻,那个罪魁祸首他在哪?
  随着丰钰来的,还有几个周氏的人,跟前随后的供她夫妻二人使唤,就有个年长些的体面嬷嬷上前,替丰媛说两句话“这位妈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姑娘年纪尚轻,脸皮薄儿,您非要她当着人说那些话,她怎么说?这事儿我们都明白,两方都没错的,是个误会。”
  “误会?”
  身后,传来沉沉一个男音。
  丰钰身子微颤,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紧攥成拳的手松开了,缓缓地回过身来。
  院外,安锦南身边跟着卓鸣和几个随侍,阔步朝她走来。
  身畔响起细微的抽气声,在场之人无不讶异。
  最最吃惊的当属丰媛,她本决意“晕”了,却被这突然从外走来的男子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明明……
  丰钰嘴角噙了抹笑,冰凉,笑意未达眼底,朝来人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子“侯爷从何处来?”
  安锦南越众而入,站定在丰钰身侧,冰冷的眸子环视过周围人众,最后将视线落在丰媛面上。
  元嬷嬷恭敬地道“侯爷,适才丰二姑娘寻死觅活,说是侯爷错认了她为夫人,对她失礼。”
  安锦南笑了下,面上冰雪微霁,眼眸眯起,意味深长地看着丰媛道“当真?”
  丰媛此时心中大乱,早没了初时的镇定,她指尖不住地颤着,心里不安地想着,嘉毅侯怎会出现在院外?怎么可能?他刚刚明明在屋里,他明明就躺在那张雕花床上……
  丰媛张了张嘴,看看安锦南,又看看丰钰,她舌头打结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我……这……刚才……”
  安锦南面色陡然一变,周身煞气突生,朝卓鸣吩咐“去传丰凯等一众丰家掌事人过来!”
  转头对丰钰道“着人进去,将里头那人揪出来。”
  不等丰钰吩咐,元嬷嬷已朝身边几个侍婢打个眼色,众人匆忙进屋,从里头扯出面色尴尬的崔宁。
  安锦南似乎怒不可遏,冷声道“你在此作甚?”
  崔宁单膝跪地,咬着牙一脸为难“侯爷,属下过来打点您歇午觉的宿处,本来身边是有几个婢子在的,不知怎么她们突然给人喊走了,属下见屋里物件完备,正想出去,怎知二姑娘突然闯了进来,还……还……”
  他偷偷看了丰媛一眼,之后的话没敢再说。
  安锦南面如寒冰,负手立在屋前。
  他不再说话,那无法忽视的不悦,却从他面容上清晰传递而出。
  丰钰叹了口气“崔宁,你可有……对我妹妹……”
  崔宁嘭地一声叩头下去,然后举起左手竖起三指“属下对天发誓,属下从始至终,不曾对二姑娘有过无礼的行为。若有半句虚言,叫属下立时肠穿肚烂而死!”
  他誓言铮铮,掷地有声,院中众人看丰媛的眼色不由变了,甚至忍不住开始小声的议论。
  丰媛瞪大了眼睛,使劲跺了跺脚“你胡说!你胡说!刚才屋中的人,明明是……”
  “明明是二姑娘不管不顾的往里冲,属下已经努力避开了,甚至还出言阻止,二姑娘却不理会,非要……非要……”崔宁大喊冤枉,着急地道,“二姑娘,你非得逼着属下把您刚才做的事说的话当众说出来么?二姑娘,您就算……婚事不成,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冤枉人呀!属下在乡间早已定亲,二姑娘一口咬定在屋里发生过什么,难不成是要委屈自己,给属下这无名小卒做妾么?”
  他嘴快,嗓门又大,一番话不带迟滞地说完,只气得丰媛半个字都说不出。
  安锦南哼了一声,转身就朝里走。
  丰家的下人面色都不好看,知道侯爷这是不高兴了。就有人偷偷的去飞报丰大太太,于此同时,丰凯带着丰允和丰郢脚步匆匆地奔了来。
  屋里,丰钰坐在里头的炕上用帕子抹着眼睛,崔宁跪在地上满脸不忿,丰媛跺着脚不住替自己喊冤。安锦南坐在厅中桌前,手里端着杯茶,指尖摩挲着杯沿,一直不曾说话。
  丰凯堆了笑脸进来“侯爷,下官治家不严,出了这等笑话,侯爷莫怪,下官这就将人带下去,严加管教。”
  又对丰钰温声道“大侄女,你莫伤心,媛儿年纪小,一时慌乱说错了话,你多担待些。”
  丰钰重重拍了下桌案,从炕上站了起来。
  她眸子微红,先看了安锦南一眼,见他稳如泰山般坐在那,朝她递来个柔和的眼神,她拧了拧帕子,凝眉走到厅中。
  “得亏侯爷未曾先至,这才没白白担了恶名。媛儿年小糊涂,我能明白,可这等关系到自己闺誉的大事也敢拿来乱说,她平素到底受的是什么教养?”
  丰钰嗓子哑了,垂头用帕子捂住嘴低低地咳了声。
  “我今日回门,侯爷是头回进内园和各房的人见面儿,伯父伯母……唉,媛儿这般,难道咱们家的面上好看?”
  这一天的闹剧一场接着一场,不是巴结笼络,就是强行栽赃,丰钰心里真的觉得很窘。若非安锦南早知她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她真的没脸再出现在他面前。自己的娘家乱成一锅粥,她的脸面又有什么好看的?
  丰媛跺着脚冲了过来,攀住丰凯的袖子哭道“大伯父,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看错,真的是姐夫……刚刚在屋里的人,根本就是姐夫!姐姐一心恨我,恨我娘,她是故意的冤枉我!这些都是她手底下的人,她说什么不行?”
  “你给我住嘴!”丰凯气得胡须都竖了起来。“允儿,把这不长眼的东西带下去!”
  丰允过来拉住丰媛,低声劝道“快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惹恼了侯爷,你想全家跟着你受罪?”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丰媛一人可闻。从他话音中,丰媛终于找准了其中关键,她大声道“你们就只怕会惹恼他!丰钰算什么?宫里伺候人给人提鞋倒夜壶的贱婢!不过攀上了嘉毅侯,你们便都当她是个宝!我明明才是那个无辜的人,你们为何都看不见?我不信!我不信天不长眼!”
  她适才被崔宁堵得说不出话,这会儿又被自己家人指责丢脸,想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有好结果的余生,她索性豁出去了。
  阿娘要搬出去了,阿爹冷待了她,与心上人的婚事吹了,想攀上嘉毅侯又不成,她还有什么想头?
  既然注定要下地狱,那就豁出脸去,求个痛快好了。
  “丰钰,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你冤枉我娘,又来冤枉我!你给自己亲爹下那种药,害他伤了身子,你简直不配做人!你以为你能得意风光多久?我咒你死!我咒你给你那克妻的丈夫早早克死了!你的儿女……不!你不可能有儿女!你这般歹毒,我咒你无子送终!丰钰,你给我……”
  丰凯不住呼喝,却仍没能阻止她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直到“啪”地一声脆响传来,座上的安锦南摔了杯盏。
  丰允强行把丰媛嘴巴堵住,退后几步,惊恐地看向震怒的嘉毅侯。
  安锦南面染寒霜,眉头凝起,眸色深重,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望着丰媛。
  “你是在咒本侯?”
  丰媛眸中尽是泪,她被丰允捂着嘴巴,如何都说不出话,只发出呜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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