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箐没有惊醒她,只静静地躺着。
耳边响起呜呜的号角声,二长一短,是祭旗出征的讯号。
魏景又要出征了。
也是,进军金牛道的借口终于有了,战机稍纵即逝,出兵越早越好。
这个不能拖。
想起魏景,邵箐闭了闭眼。
其实她应该仔细思考一下今晚的问题。
但是她不想动,身体不想动,脑子也不想动,剧烈爆发过后,人恹恹地,深沉地疲惫席卷全身。
她缓缓蜷缩成一团。
很累,明天再想吧,现在她只想放空思绪睡一觉。
……
魏景再次率大军出征。
此次他毫无顾忌,鏖战日余,攻破蔡周联军大营,随即挥军西进,连破扶离、乐都、平城、占阳四城,大败蔡周联军与桢泉军。
汉中十一城,悉数落于魏景之手。
蔡周联军与桢泉军溃败,在魏景大军有意无意地纵容之下,蔡俞周鹏及许金率残军往金牛道方向逃遁。
魏景勒马,立于山峦之上,冷冷看残军从脚下仓皇而过。
“传令,将六百俘虏悉数放出,与残军一同驱赶入金牛道。”
蔡俞周鹏也拼命往金牛道赶,大概二人以为,入了金牛道就安全了。毕竟回到自己地盘,而汉中郡内再如何相争,魏景也是不敢打破益州平静的。
魏景冷冷一笑:“传令张雍,立即按计策行事。”
传讯兵飞速打马,紧缀在残兵之后的张雍爆出一声厉喝:“好一个蔡俞周鹏,竟敢勾结桢泉叛军!趁我大军出征袭我大营!勾结叛军,罪该当诛!”
“勾结叛军,罪该当诛!”
数万大军齐声呐喊,声势震天,唬蔡俞周鹏二人魂不附体。
接着张雍厉喝道:“将士们!随我来!斩杀勾结叛军者,以正法纪!!”
登时,方才还苦追不上的魏景大军,声势大振,急急掩杀上前。
蔡俞目眦尽裂,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了,只得强提一口气,怒吼:“传令,全速前行!以最快速度过金牛道!”
敌人意图已显露无遗,只是他不得不被动接受,如今只能尽快返回大本营,重新率军拒敌。
他咬牙,他就不信了,永昌宜梁所有守军加起来,数量胜于敌方,那还是自己的地盘,对方还能势如破竹攻陷不成?
哪怕暂处下风,只要略拖延时间,三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管。
哼,这益州还不是你姓杨的一言堂!
……
邵箐蒙头睡了一天两夜,眼睛不疼了,疲惫感也全消,她很快就恢复了精气神。
只是她立即就得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了。
捷报一封接一封,前方大军冲锋陷阱,他们自然得做好后勤和战后工作。
安抚百姓,招降逃卒,流民登记,还有之前承诺的丈量荒地,按人头安排,等等等等。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随着魏景攻陷整个汉中郡,他们转移到郡治所南郑,把总整个郡府的战后善后工作。
“府君已经率大军攻入金牛道了。”
说话的是寇月。她自从被魏景安排过来后,虽邵箐好了让她回去,但她也没答应,每天都两边跑,看过颜明后就过来照顾邵箐。
她在家偶尔听兄长说两句,也知道攻陷两郡的困难之处,因而哪怕知晓自家主公了得,也不免忧心忡忡。
邵箐搁下狼毫,把公文叠好,“希望尽快有捷报传回吧。”
说忧心,她当然也有的,但怎么说呢,因为之前和魏景说起过进攻二郡,他挺从容的,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因此现在倒没那么忐忑。
“夫人,您……”
寇月转移了话题,不过有点吞吞吐吐的,邵箐笑道:“怎么了?快说说。”
寇月想了想,小小声道:“夫人,我嫂嫂告诉我,男人有时性子倔,我们不要硬碰硬,要以柔克刚……”
原来是在劝邵箐。
那日魏景脸色沉沉,而邵箐一脸泪痕,很明显夫妻俩是吵架了。寇月还是第一次见邵箐这个模样,她心里暗暗着急,但邵箐明显没打算倾诉,而她也怕自己逾越还不懂处理问题,只她还是担心的,想来想起,最终还是委婉说了自己最认可的方式。
邵箐一愣,随即一笑,小姑娘很有心了,冲寇月眨眨眼睛,道:“嗯,我知道的,没事。”
“你不去看看颜大夫么?”
应和几句,邵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寇月再不去颜明就该生闷气了,她笑道:“快去吧,颜大夫等着你呢。”
寇月有些不好意思,见邵箐听进去了,忙道:“嗯嗯,夫人那我一会再来!”
“明日再来吧,今晚回家用个晚膳,你兄长好些日子没腾出空回家了。”
寇月一溜烟走远。
邵箐目送她背影消失,微微吁了一口气,推开隔扇窗,瞥一眼夕阳,有些出神。
冷静下来后,其实她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和魏景的问题了。
也不是谁的错,但暂时她真没办法解决。
她知道他挺委屈的。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好,但眼下他确实是真心真意,将一颗心都给了她,不二色也是真心话。全心全意付出,渴望获得同样回应,非常合理且正常。
尤其他这么偏执的性子,又敏感,伤心气怒只怕不止成倍增长。
越在乎,反应才越大。
唉,可是邵箐也没办法,她也有她的困难,社会大环境真实存在无法改变,疑虑和顾忌,哪怕她本人也不是想消就消的。
此题无解啊!
等魏景回来后,找个机会两人谈谈吧。她知道他难过委屈,其实他并没做错任何事,唉,只盼二人说开后能互相体谅了,不然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本来打算先给他写信的,但想想还是算了,战事紧急不能扰乱他的心神。
而且他大概现在也生着气呢,这种事当面说最好。
邵箐遂按捺下欲写信念头,一边忙碌公务,一边关注前线战况。
前线进展顺利,魏景准备充足,攻城略地速度极快,捷报一封一封传来。
十一天,永昌郡被攻陷,蔡俞枭首,魏景顺利率军攻入宜梁郡。
怀城,侯河,甘陵,一路往南,最终兵临宜梁郡治所上春城下。
……
“报!”
半月后的一个午后,急促的脚步声从衙署大门一路向里,传信兵高亢的声音响起:“上春城大捷,宜梁郡大捷!”
魏景攻下上春城,将宜梁郡收归囊中。
炎炎夏日,南郑衙署欢呼声不断,邵箐松了一口气,随即面露欢欣笑意。
但谁知,“禀夫人,季司马有一封信要呈给您。”
季桓,任行军司马,此次随大军出征。
季桓怎么特地写了一封信给她?
邵箐微微蹙眉,连忙接过信封拆开。
“夫人,可是有何事?”庄延见她面色一凝,连忙问道。
邵箐掩下信,忧道:“夫君负了伤,季先生欲请我前去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 根本的问题,要一下子就彻底解决挺难的,但揭开也是好的,揭开才能想办法嘛
第76章
魏景的伤, 是在攻陷上春城的最后一战负的。
此战相当激烈。周鹏虽平庸, 但其次子周英却极骁勇善战。汉中郡周鹏携长子出征,到了征伐宜梁郡时, 这次子却给魏景制造了好些障碍。
不过这一切,都阻止不了魏景大军推进的步伐。
激战到最后,张雍率前锋军杀上城头, 与周英大战在一起。二人也算棋逢敌手, 正难分高下之时,魏景忽发现有人瞄准张雍背心欲放冷箭。
他立即张弓搭箭,欲射杀对方, 谁知这时余光见另一处又有银芒闪动,冷箭的目标也有他。
魏景立即躲避的话,张雍必重伤,于是他手一松发箭后再急退, 有点晚了,右肩被刮伤。
特制精铁短箭撕破铠甲,刮出一条血痕, 本是轻伤,但他立即就发现, 这箭喂了毒。
魏景当机立断,立即抽出佩剑把沾了毒的那一块皮肉剜下来。
为了尽量清除毒素, 他剜得很深,登时血流如注,另外加上余毒, 很是折腾了一番。
如今余毒已除,他正身处上春城,边处理军政二务,边养伤。
……
永昌宜梁二郡位于益州东北,北毗邻金牛道,南连接东临安阳二郡,连成一条线,俯瞰益州中南,俯瞰谷城,战略位置极佳。
除了东临郡,其余四郡的实际控制权已经落入魏景之手,益州十二郡,三分他得其一。
而东临郡,明面上也是他们的,毕竟现在打的是二郡联军旗号。
魏景的动作,五郡的战略位置,已到了无人不为之侧目的地步了。所以他除了毒后半口气不歇,立即就一边安排二郡布防,一边再次去信何泓,告诉他这个“天大喜讯”。
“谷城情况如何了?”
负伤又失血不少,余毒颇厉害,甫拔除就投身高强度公务中,魏景这伤养得真不算好,脸色泛白,但眉目一如既往肃然,召诸大将谋臣入帐议事,他腰背挺直端坐上首。
季桓拱手:“禀主公,刚接报,如今谷城已沸沸扬扬,何信一派怒斥何泓及主公吕涧心怀不轨,而何泓一派咬死蔡俞周鹏及其麾下私通桢泉军,罪该当诛,刻不容缓。”
魏景颔首,一如所料。
目前还不是将他所图彻底暴露的最佳时机,因此他刚率军出了金牛道,就立即遣人送信给了何泓。
永昌宜梁二郡明面上是落到何泓手里的,不过他也不算太骤不及防,应对何信没落入下风。
能想象到谷城两派的混战是何等激烈。
魏景点了点楠木大案:“何允呢?”
“何允据说已病得极重,无力约束二子。”所以才会吵得这么厉害。
季桓猜测:“据报州牧府医者进出极频繁,又张贴了告示公然纳医,何允大约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熬不了多少时日正合适,二位公子的争斗就会产生质变,已方正好趁势而动,伺机谋取益州。
魏景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何泓是否一如既往地信重他。他后续是计划,是得按照这个信重程度调整的。
正这般想罢,何泓的回信就到了,后脚来的,还有魏景放在谷城眼线的信报。
自从出了金牛道后,魏景传令谷城,全力收集信息,但凡涉及州牧府及两派动向的,事无巨细,一一报来,因此每天都厚厚的一叠。
魏景先看了何泓的回信,何泓语气一如既往地亲近,信很惊喜,大大夸赞,并让魏景尽快处置好战后事宜,还有布防等工作。
魏景表情并无变化,意料之中的回信,窥不见何泓半点想法。
反倒是眼线的信报,有一处引起了他的兴趣。
“五月十三,谷城城防的夜间口号,”魏景玩味挑了挑唇:“为青狼。”
去年,何泓调任为兵曹从事,主军事。当然他无法将一州军事都握在手里,但明面上,谷城城防是归他管的,何允病中,这夜间口号必然是他定的。
夜间口号,巡夜军士碰见必先互问,为的是防止外敌混入。作用很重要,但制定却可信手捻来,不拒天上地下,随口一个,每夜一换。
五月十三,正好是魏景密信入谷城的当天,报喜的,他攻下上春城,彻底拿下二郡。
“青狼?”
张雍正要问,季桓却皱眉道:“狼者,凶悍却难驯也,养之易噬其主。”
魏景冷嗤一声,扔下信报。
“杨泽”惊人的统军能力和战斗力,看来让何泓心生忌惮了,因为“救命之恩”而打消的猜忌重新冒了头。
大约何泓斗垮何信上位之后,就了铲除“杨泽”之时。
不过也没关系,何泓是上不了位的。
表面和谐没有打破就好。
魏景不甚在意。
“诸位,今日到此为止。”
事议得差不多了,他揉了揉了眉心,便吩咐众人散去。
魏景伤养得不好,仍有些虚弱,精力略逊于平时,一整天下来,难免疲惫,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一些。
“主公伤势未愈,又公务繁忙,身边无人照顾,不妥。”
季桓道:“不如请夫人南下上春,正好为主公分忧,又能仔细照应。”
魏景一愣,唇抿了抿:“不必,些许小伤,何须劳师动众。”
“呃,有一事,桓公务缠身一时竟忘记禀告主公,请主公恕罪。”
“何事?”
季桓吞吞吐吐:“那日取下上春城后,捷报立即发回汉中。主公受伤中毒,桓不敢隐瞒夫人,只又逢主公正拔毒治伤,不能禀报,于是桓便擅作主张,去信一封告知夫人。”
“夫人接信启程,想必这二日便至。”
季桓拱手:“公务缠身,事后竟未曾禀主公,请主公恕罪。”
他话罢,偷偷往上觊了眼,只见自家主公眼睑微垂,“……既如此,罢。”
季桓和张雍对视一眼,二人默契低下头。
……
这次出征,季桓等人有点不好过,倒不是战事不顺利,而是中帐气氛太紧绷。
魏景一贯是个稳重自持的人,尤其出征,更是肃然。只不过这回,可不仅仅是肃然。寒霜罩面,眉目含冰,极为严厉,季桓等人犯错倒不会,但天天待在这种大气不敢喘的氛围当中,压力也很大呀。
张雍偷偷说,他宁愿一口气不歇继续杀敌去也。
究其原因,还不是两口子吵架了。
中帐守卫嘴巴极严,倒不会漏出消息,只是季桓刚好赶上了个尾巴。而张雍却清楚主公是因何气怒回营的,这转一圈就黑着脸出来,冰得能冻死人,没费多少力气就猜到了。
且除了夫人,谁还有这本领?
屏气凝神熬了一个月,好了,夫人来了肯定得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