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映知晓邵亦轩心意,只是她不知这石榴来历。
这一箱石榴来自盛产石榴的临潼,是邵亦轩高中同学家庭院里,已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石榴树结出的果实。
这石榴颗粒饱满,色泽红润,极为甘甜,更难得的是,这个品种是石榴中的上品,而今几乎绝迹。
单为这株石榴树,曾有富豪不惜花千万购买。
可同学的爷爷如何都不肯卖。
而这石榴树一年就结那么多果实,他也是因为与同学关系好,提前打了招呼,欠下人情,统共才得这一箱。
想到楼上正在收拾的行李,江意映心下略有愧疚,她问靳豫:“在这个时候我们带走蕊蕊,轩轩会不会气死?”
当然会。
可他的映映宝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其他的事,统统有他来顶着。
靳豫柔声为她宽心:“轩轩自己造的孽,该他自己还的。”
不虐够了他,这几年来叶蕊所受的委屈,怎么可能尽数消散。
当晚,蛰初。
刚洗完澡穿上浴袍的邵亦轩,自浴室出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电话给叶蕊。
叶蕊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号码,只犹豫了几秒,电话就断了。
几年了,删了他号码,删了他微信,不去想不去念,可当那串号码出现在手机上,她竟还是烂熟于心。
将安静的手机放在一旁,不去理会。
叶蕊仰头望向这不甚熟悉天空,看那满天繁星,璀璨夺目。
我们都不过是这亘古永恒的宇宙星际里的一粒小小尘埃吧。
如此想来,喜怒哀乐,悲恐惊忧,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不知是不是新环境,还未适应的缘故,睡得正好,可半夜却不知怎的又醒了。
拿来手机看时间时,才发现她收到了延迟一个多小时的短信。
来自那串熟悉的号码:“我只是想提醒你,两周时间已到。你是要自己来我怀里,还是我动手抢你过来?”
周五晚上,邵亦轩一路自蛰初飙车到达靳家时,正是靳家二老的入睡时间。
房内灯光暗下,悄无声息,漱洗过后,穿着睡衣的靳家二老端坐沙发,静静等待孙儿到来。
偌大的别墅,邵亦轩刚进门就是机警地察觉出了与往日迥异的安静。
他随口问道:“哥哥嫂嫂呢?”
强忍住笑意的靳家奶奶,淡笑回答:“去支教了。”
“支教?”可真是意外。
“映映都计划了大半年了,现在终于成行了。”
“那她呢?”
靳家奶奶故作不知,问道:“哪个她?”
邵亦轩毫不避讳:“叶蕊。”
靳家奶奶笑道:“蕊蕊当然跟着哥哥嫂嫂一起去了。”
“他们去哪里支教?”
“甘肃。”
“去多久?”
“可能一两个月吧。”
长达半年的计划,可哥哥从未跟他透露过一个字。
不,甚至连半个字都没透露过。
这是诚心要虐他。
若是说在那两年时间里,哥哥让所有人瞒着他叶蕊恋爱的消息。
他尚能想得通。
哥哥是怕他当初对她的喜欢,尚不足以让他放弃工作,回国追她。
她被伤了的心,需要用很多很多的爱来疗愈。
他需要长久地、耐心地、真诚地去爱她,软化她,感动她,盛宠她。
可隔着几千公里,他再想追,都会束手无策。
哥哥是怕他被她拒绝得狠了,渐渐接受她已不爱,她已有男朋友的现实。
如果他气急之下,深夜买醉,或许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
也许,会真的缘尽。
哥哥是想,让他对她的爱在思念蚀骨中,在求而不得中,生根发芽。
回国见她,那深埋许久的爱立刻就能破土而出。
时时得见,日夜浇灌,那爱毫无意外地会长成参天大树。
可如今,在他给她的两周时间到来之际,哥哥嫂嫂带走了她。
公司是哥哥的,哥哥再忙,也能自由支配时间。
嫂嫂是演员,很挑剧本,一年最多只接一部戏,时间灵活度极大。
而她,即便忙得喝水都要抽空,可到底工作上所有事都是她说了算。
而他,虽然是他们公司的亚太地区总负责人,可手上权利再大,到底有大BOSS在上。
而且,他还是回国升任不久,即便大BOSS再过器重他,可他身在其位,要谋其政,工作压力方方面面。
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如何能任性到想休假就休假,完全按照自己心意来。
若是提前告诉他,他尚能想出办法。
可如今,这是摆明了故意要为她,呛他、虐他、为难他。
第29章
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这几十个春秋不见,他会思念疯魔吧。
洗完澡, 躺床上, 睡前例行打电话给她, 她依旧如往日那般,不接。
知道她心中怒意未消,断断不会接他电话, 可他依旧每晚都打。
就像她曾经满怀爱意地在那几百个深夜,发出去那石沉大海的“晚安”一样, 他的电话和他每夜发送给她的“晚安”,都从未收到过任何回应。
相隔千里,音信难通, 在苦苦等待中备尝思念深浓。
原来,等待中的思念是如此难捱,时间像是被拉长的弹簧, 缝隙变得宽松阔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轻声异响, 都能轻而易举地钻进来扰乱他的思维,都能让他以为是等来了她哪怕只言片语的回应。
而此时的叶蕊,尚没心情去思虑那么许多。
从小成长在优渥的自然、人文和经济环境,家里用爱和金钱将她富养而大, 习惯了锦衣玉食, 习惯了别墅豪车, 她并不曾亲历这人间疾苦。
初来这所深处祖国西北内陆的山中小学,她内心所受到的震撼和冲击,几乎无异于来到了外太空。
他们从当地县城出发,在群山环绕里开了三小时的车,直到公路走到尽头,车再也无法前进。在当地人的带领下,他们徒步爬山两小时,走完了弯弯绕绕的泥土路,才终于到达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学校。
他们来时,带着靳豫公司捐的大笔现金,拿着钱找人修葺学校破败漏风的教室,为学生们购置崭新的桌椅,添置书架书籍做成图书阅览室,添置简单的医疗器械和用具,成立学校医务室。还为学校每位同学都发放了新的衣物、棉被和学习用具。
山路蜿蜒狭窄,只能勉强供人行走,运送物资的推车行进都极为困难。
好在靳豫想了办法,花了笔钱,着当地人一点一点地分批分次将物资全部背上山来。
终于,在开学前将一切安排妥当,开学后便可正式授课。
靠山吃山,可这山中并无金银矿产,当地人生活极为艰难。
这些年,年轻人渐渐出去务工,只留了老人和小孩在这祖国腹地的偏远山村。
稍微有些文化,识得几个字的人,都想去山外看更广阔的世界,没人愿意来教书。学生们都耽误着,有些十岁出头了,只会最简单的几句诗,勉强认得几个字。
叶蕊教他们语文,从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这些最简单最常用的字,开始认起。
上午的识字课程完成,下午是思维发散的文化课。
文化课没有固定内容,是根据孩子们的兴趣、喜好和目前掌握的知识状况,进行开放性教学。
山区附近的乡村今年年初终于通上了电,可学校经费不足,加之没有晚课,所以,学校至今仍未通电,若非要用时,都是借助蜡烛和煤油灯。
在他们到来之际,靳豫找来了电工。
而电工此刻正在学校教室埋管道线路,想尽快为学校通上电。
教室被占,下午的文化课,叶蕊便带着孩子们在学校的操场上课。
山川巍峨,壮阔苍茫,在这群山环绕的学校操场里,那棵古老的杨树下,同学们席地而坐。
叶蕊笑问他们:“关于我们甘肃省的文化信息,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大概是她态度亲和,同学们倒也不会羞涩,大多时候都能畅所欲言。
此时,有位同学踊跃举手,说:“秦国发源于甘肃河西。”
这个知识点相对小学生而言,是生僻了些,可竟有人知道。
叶蕊笑着盛赞这位同学博学,尔后跟他们解释:“秦人最早是在甘肃河西为周王室养马,那时的河西水草丰美,河湖众多。秦人战马养得好,最终被周王室嘉奖,分封为一方诸侯。后来秦国经历百年壮大,最终一统六国。”
在叶蕊询问中,有同学谈起敦煌,莫高窟,张掖。
虽然只是极为简单文化信息,可在如此闭塞的生存环境里,能够获取到这么多的文化内容,大概是他们对这世界的好奇和探索之心所驱使吧。
她几乎能够想见在那些知识获得之时,孩子们那一双双真诚渴望的双眼。
关于甘肃的文化信息,后来有个同学说了两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诗。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对这两首名垂千古的送别名篇进行讲解,最后,延伸到了孩子们眼中的离别是什么样。
有学生反问她。
叶蕊人生顺遂,并不曾经历过多离别苦难。
她想了想,说到:“关于离别我最喜欢这句:从此,我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她说完,便有同学自行开口,解释他们眼中的离别。
“离别是我晚上不敢睡觉,抱住爸爸妈妈的胳膊,生怕他们离开。可我抱得再紧,他们还是趁我睡着后,偷偷出去打工。”
原本爱笑的小女孩,说着说着眼里蓄满了泪水。
“离别是爷爷渐渐冰凉的身体,我想抱他,我想跟他说我爱他,我永远爱他,可他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
调皮的小男生,将脸扭向一旁,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软弱。
“离别是爸爸说好了过年就回家,可我和妈妈等着盼着,最终,却等来了他从建筑工地上掉下来,当场死去的消息。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素来沉默的小男生,话还未完就已哽咽。
这个年纪应该是最纯真无忧的时候,可他们竟然经历那么多幼小心灵难以承受的痛。小小人儿眼里的离别,早已浸满世事风霜,那么刻骨锥心。
叶蕊听得鼻尖心头尽是酸涩,再也忍不住流出泪来。
扭转这伤心境况的是班上一个长得很好看,却极少讲话的小男生。
小男生静静地盯着叶蕊看,说:“我不想要离别,我想永远跟蕊蕊在一起。”
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尊称她为“叶老师”。
可只有这个小男生,每次都跟着映映一起,叫她“蕊蕊”。任她再怎么严厉纠正,都纠正不过来。
她曾无意间跟映映聊天,说到:“天气预报果真没错,这里真是很干燥,我的皮肤都快要脱水了。”
这个小男生当晚放学回家后,又在漆黑暗夜里走了两小时的山路折返学校,只为将手中崭新的郁美净递给她,跟她说:“蕊蕊,这里是很干,但你擦擦这个就不干了。”
后来,厨房阿姨问她,她回应了句:“我以前是很少吃面。”
几天之后,这个小男生将一大盘包得不甚好看的饺子端来给她,跟她说:“这是我跟奶奶学着包的饺子,蕊蕊不想吃面的时候,可以下几个饺子吃。”
在幼小的人儿眼里,饺子是世界上最为珍贵、最为美味的食物,他们家没吃过鱼,没吃过肉,一年到头,只有除夕当晚才能吃上一次饺子。
而他是正长身体的阶段,他便是以长身体为由,央求了奶奶好几天,奶奶才肯买了一点点肉,包了些饺子。他饿着两天没吃饭,才将这些饺子偷偷拿来,全都给了叶蕊。
真是个会疼人又招人疼的小暖炉呀。
听闻他说不愿离别,叶蕊试图用他能听懂的言语跟他解释: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他却执拗而又坚定地说:“我不想要离别,我只想要蕊蕊。”
对于童言无忌,叶蕊耐心开导:“虽然我们会分开,但我会一直一直都想着你们,我以后一定会再来看你们的。”
小男生沉默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放弃时。
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她,那言语间尽是祈求之意:“蕊蕊,你能不能答应我,回去之后先不要嫁人,等我长大了,我娶你。我会多多吃饭,好好锻炼身体,快点长大去娶你。”
叶蕊自小就长得极美,情书、礼物、鲜花、惊喜真是收到手软,什么样光怪陆离的告白场面没经历过,可被这么小的小男生当众表白还是头一遭。
正想要不扫他颜面地婉拒他时,从学校教室里走出了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男子,他几步便上前来,笑着摸摸小男生的头,真诚地跟他说:“想娶蕊蕊的人很多,现在真是轮不到你呢。”
手上拉着行李箱,不远千里而来的邵亦轩,此刻已在操场。
他静静地站着听完了她的讲课,自然也是目睹了她被表白的整个过程。
没有香水、口红,没有蕾丝、薄纱,没有镶钻、绣花,钻石、珍珠、黄金、翡翠,这些曾经时时都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东西,现在统统没有。
她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浅蓝色牛仔裤,扎着的马尾,长长垂落后背。
微风徐徐吹来,吹动她黑发荡漾。
在这青山隐隐,暮色苍茫中,她身姿窈窕,柔美和善地站在黄土铺就的操场里,跟他们温柔讲课。
那么质朴,那么纯净,可却那么令他心动。
他没日没夜地连续工作二十天,每天都睡不足五小时,周末都不敢休息,只是想尽快、尽快处理完手头工作,过来找她。
第30章
可看他们其乐融融, 他倒真像前来扰乱这深山宁静的外来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