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太微骂道:“这都要我说,你长脑子是用来干嘛的?”
白琅心里郁闷:“我长的是个脑子又不是个万缘司……”
*
返回城主府,白琅一口气答了好几遍“太微一米五”的暗号,终于心情畅快地进去了。
她稍微收了几样随身物品,然后跑去界门,按照太微给的方法前往宿月界。
之前听说宿月界特别安全,没有界门,只能穿雾海云河过去,没想到太微往他们腹地开了个口子,还准备来来回回捅刀。这样一想,他往废弃城主府派两名精英弟子日夜看守也能说得过去了。
界门之外非常昏暗,有潮湿的冷风吹过。
白琅以为是在荒郊野地,但点燃须弥之火才看清,这是个冷冷清清的宫殿。与仙门宫殿或者凡世宫殿不同,它架构特别粗犷、原始,还散发出浓郁的宗教气息。
“哧!”
背后忽然有火焰燃起的声音,白琅一回头,看见有条细长的影子从横梁倒吊而下。
她一开始以为是什么法术,细看却发现这影子是她自己的,被灯光拉得极长,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横梁上。
很快,让她心悸的谕主气息也出现了。
一个胸大肤白,面孔妖艳的女人拽着她的影子晃荡而下。
她跳到白琅面前,失望地说:“你们灵虚门换人了?之前那个气质不错的道长呢?”
第75章 九谕鉴部
之前的浮月孤乡事件中,有两点白琅一直很在意。
首先, 丢信的是步留影, 月圣死后掌权的是步留影。起因在她, 获益也在她, 她必然是关键;其次,在十隼盟集市中,那桌祭司谈论月圣之事, 有句话略显蹊跷。
——“真他娘的邪了门了,这么多受月圣器重的祭司, 还能全在他老人家飞升前凭空消失?”
也就是说, 包括步留影在内, 很多受月圣器重的祭司都在他飞升前消失了,这说明什么?
白琅觉得比较大的可能性有两种:第一,月圣对这些祭司起了疑心,临近飞升, 不敢留他们在身边;第二,为了保险起见, 月圣不止派了一个人出去送信, 这些信还不一定是给同一个人的。
在前一种可能性中,步留影被月圣怀疑,洗不干净。
后一种可能性则更可怕。
因为月圣不止派了一个人出去送信, 最后一封都没送到,还只有步留影活着回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步留影很可能杀了所有受月圣信任的祭司,销毁他们手里的所有信, 跟琢玉联合杀害月圣,再若无其事地返回浮月孤乡接下权柄,将月圣之死栽赃给被她除掉的祭司身上,说他们里应外合,谋害月圣后逃之夭夭。
这个可能性无限接近现实,因为它串起了所有线索。
白琅花了点时间理清局势,很快沉淀思绪,专注眼前。
“啊!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步留影眯着眼睛看白琅,“你是替执剑人顶锅的那个刺客吗?原来你们是一伙啊?我说呢,那个琢玉不至于这么神,突然冒出来一个你,真是犹如天助……”
计划天衣无缝,白琅的“意外”出现更是前后呼应,首尾交接的点睛之笔。
琢玉的前半局堪称完美。
白琅觉得要她以同水准完成后半部分,真的太难了。
步留影满脸笑容:“早说嘛,我马上就帮你把那个通缉令撤了。”
她有点自来熟,一把揽过白琅,胸垫在她肩上,沉甸甸的。
白琅有点不自在,小声解释道:“我……那个……”
步留影低头凑到她嘴边听:“你是来捎口信的还是?琢玉人呢?”
“他不来了。”白琅一口气说道,“以后都换我……”
步留影“啊”了一声,松开手,看了白琅好半天。
“这个吧,我也不是不信任你。”步留影绞尽脑汁想怎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你叫什么啊?”
“白琅。”
“多大了?
“今、今年十五……”
“哦……”步留影沉默。
白琅抿了抿嘴:“我还是回去让掌门真人换人吧……”
“太微上人换你来的?”
白琅点头。
步留影似乎思索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重新揽过白琅:“行吧,他信任你,我当然也信任你,以后就有劳了。”
她变脸变得太快,满脸笑容真挚,一股子要跟白琅掏心掏肺的感觉。
白琅在界门旁边的石头祭坛上坐下,问她:“我不知道之前琢玉帮你做到哪一步了,能说下吗?”
步留影擦了两下灰,跟她并排而坐。
“就做到了这儿呗。我虽然被推出来主持大局,但到底是个临时的。真要把浮月孤乡‘继承’过来,需要一个新月圣。”
“月圣”的称号是继承制,因为前代月圣暴死,未能钦定继承人,所以步留影可以当权到新月圣出现为止。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想要一个完全受她控制,且又能够服众的新月圣。
这上哪儿找去?
白琅问:“月圣死前有留下信物吗?”
步留影嗤笑一声:“他哪儿有什么信物,他自己就是个假月圣。”
……!!?
在灰暗月光中,步留影将古老往事娓娓道来。
月圣之位传自万千年前。那时候浮月孤乡还不是一个个孤立的小界,而是一个完整的圆月似的大界。后来‘古龙佛’噬月,将其嚼碎,倾吐出一片片孤立的界,才成了现在这样子。浮月孤乡之人惧他,畏他,尊他为‘月圣’。
也就是说,“古龙佛”是浮月孤乡的初代月圣。
“古龙佛一世清修,恪守戒律,没有留下子嗣,他说他的继承人会手握吞噬月亮的至宝出现。这个至宝就是古龙佛的一支角,它在前代月圣死后,会自动出现在下任月圣身边。不久前死的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古龙佛信物,他凭借噬月的天权骗到月圣之位,心安理得坐了这么多年不说,居然把古龙佛的尸骨做成了壳?”
石礼界那个巨大的龙和半嵌其中的人原来就是古龙佛尸身。
步留影讲的时候又是笑又是摇头:“而且他都这样了还敢飞升四方台?真不怕上去之后被古龙佛活活打死吗?他写信找西王金母座下玄女帮忙,那又有什么用?得罪一个西王金母,讨好一个古龙佛,谁都知道这笔买卖划算啊。反正西王金母心慈手软,得罪了也不掉块肉,更别说动手的朝稚司命还跟她同出一脉,多少会念及点同门之情……”
说着说着步留影忽然想起原本的目的,连忙道:“哎呀,我这人一说话就停不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就说吧。”
白琅还在飞快地运转大脑消化之前那堆信息。
她寄信之后,秦缓歌应该是赶到了,可司命还是当着人的面把月圣杀了。这说明他相当肯定,得罪西王金母不会有严重后果。
那么之前有个推论就不成立了——也就是“司命对龙山无面人并不知情”这点。
——他很可能是知情的。
龙山离万缘司实在太近,朝稚活得都成精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搞不清楚里面的猫腻?他很大概率知道龙山连着四方台,也知道龙山近期出现了无面人鬼影。甚至,他很可能知道,这些鬼影是针对西王金母而去的。
他由此判定西王金母活不长了。
所以才无所畏惧。
白琅觉得背后生出一丝丝凉气,外面的风声听着都像鬼哭。
台上为什么会有人针对西王金母?只是单纯的台上谕主间的斗争吗?可如果只是单纯的谕主冲突,司命怎么可能确信西王金母必败呢?
假如不是谕主间冲突,那这件事背后牵涉的东西就太恐怖了。
白琅隐隐担心起之前为西王金母调查的钟离异。
“白姑娘?”
步留影见她没反应,于是凑近叫了几声,把本来就很害怕的白琅吓得一跳。
“你还好吧……”步留影有点无语。
“还、还好……”白琅惊魂未定,“那个,我想了下对策。要么像死的那个月圣一样,用天权欺瞒……”
步留影拒绝:“不行,我还准备飞升四方台呢,弄这种事儿是要遭古龙佛嫌弃的。”
你架空月圣就不遭嫌弃了吗??
白琅知道步留影是怎么想的。因为步留影的天权估计没法做到噬月,如果弄个天权如此强大的谕主过来当骗子,她又不一定吃得住,所以直接拒绝了这个方案。
“那就只有另一种办法了,我们去石礼界拔了古龙佛的另一只角。”
都是得罪古龙佛,我看你选那个!
步留影叹了口气:“哎,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是去拔角吧。乐观点想,说不定古龙佛是个强迫症,我们替他把剩下两个都拔了,他会高兴的。”
白琅一口气闷在胸口:“我……们?”
步留影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也去啊,我给太微付出这么大代价,他派的人总得陪我过个刀山火海吧?”
白琅真的不想再回石礼界了。
她迂回道:“给我几天准备时间吧……”
步留影同意,于是两人各回各家,互不干涉。
*
白琅一回城主府就立刻出门去找太微。
太微还在文始殿里,手里拿了一叠几米长,直拖到地上的竹简,竹简上没字。
“太微上人……”
“叫师尊。”
“师尊……”
白琅把之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太微听了个全程,没有抬头。
“你怎么不想去石礼界?”
白琅耿直地说:“怕有危险。”
太微略微抬头,慈祥地笑道:“那要不要师父父抱着你去啊?”
白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要被骂了。
“我看你也断奶了啊,这点事情都做不了,居然还敢来找我?以后是不是吃饭要我喂,上茅房要我扶,读个书还要我把纸撕碎了塞你嘴里啊?”
白琅发出一声啜泣。
太微声音戛然而止,略一沉默之后才说:“你用镜是吧?”
白琅点头。
他弹指传书,然后把手里的竹简一点点卷起来,卷到一半,殿外就响起敲门声。
“进来吧。”
外面站着一位青年道人,身着黑白太极纹道袍,冠带考究,一丝不苟。他微垂着首,一缕长发从冠中落下,恰好挡在右眼面前,露在左眼漆黑如墨,半边面孔也如神鬼之工,异常俊美。
“九谕阁鉴部无字,穆衍之。”
说罢,青年道人微微抬首,那缕长发往旁边落下。
白琅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他双眼异色,右边被遮挡住的那只妖异如绀琉璃。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下错字。
第76章 吞光宝鉴
九谕阁是个占地面积小,但影响深远, 历史悠久的服务性组织。工作人员兼具养眼的外观、强大的实力以及全心全意为雇主服务的精神。
听起来其实跟青楼有点像, 但是九谕阁头牌比青楼头牌要贵。
太微把竹简搁置一边, 皱眉道:“别板着脸啊, 吓着我的小姑娘怎么办?”
穆衍之略一低头,长发复又垂下,遮住那只深青泛红的眼睛。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这个垂眸浅笑的样子映着门外斜阳夕照,空灵幽静。
白琅觉得他不是常笑的那种人, 只能说很有职业精神吧。
太微吩咐穆衍之:“你跟她走。我知道她看起来是好欺负的, 但你自己要掂量清楚, 规矩要懂。”
穆衍之轻声道:“上人多虑了,九谕阁不会对雇主乱来的。”
他走到白琅面前,虽然被太微说过之后就一直保持笑容,但整个气场还是很有压迫感。
“请取器结约。结约的时间内, 我仅为你所用,其他任何谕主取器都将遭受反噬, 你可以感觉得到。同样的, 在结约时间内,你不可以使用除我之外的任何器,否则将遭受反噬, 我也可以感觉得到。”
口气相当客气,换个角度说就是“公事公办”。
白琅犹豫了一下:“不可以使用其他器?”
穆衍之悉心解释道:“因为擎天心经在同一时间里只能支撑一个器的具化。而罪器结约之后就相当于占据了这个空缺,不管你用不用我, 只要是在结约时间内,你都不能使用其他器。”
太微已经不耐烦了:“不会太久的,反正你去个石礼界就回。”
白琅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同时用过钟离异和风央。其实如果她知道擎天心经在同一时间只能支撑一个器的具化,那就该猜到钟离异身份不正常了。因为钟离异的器化一直是由他的雇主,而非白琅支撑的,所以白琅当然能同时具化他和风央,反正她只要支撑风央的具化。
“请取器。”
白琅把手伸向穆衍之胸口,看见青铜色的古拙镜缘一点点露出来。
这是一面由青铜所铸,镜面部分却嵌入了光亮黑石的古鉴。黑色石头被打磨得很光滑,可以清晰地照见她的面孔,而青铜外缘却显得有些粗糙古朴,两者融合有种异样的协调,就跟穆衍之的异色瞳一样。
铜鉴有可以握的柄,这个柄和蛇首匕的柄一样非常不友好。它是三棱锥形,像一柄细剑,棱面上还有血槽,末端淬毒,居然可以直接用来当近战武器。
问题是……
“你长这样,我抓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