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夭夭许久没缓过神。
  若不是听过这位侯夫人前半截锥心泣血的剖白,她简直要怀疑姜氏是被邪神附了身。
  “这世上,没有人比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女儿。我不是没怀疑过……但那念头一旦起来便会被我狠狠揉碎在心里……我不断的麻痹自己,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因为我实在太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我知道,终有一日,这个秘密会瞒不下去。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该醒了……”
  “我的菖兰,一定在怪我,没有找到她…………”
  姜氏苦笑,声音轻飘飘的,透着无力与绝望。
  夭夭一时五味杂陈,暗道人生无常。刚刚从松寿堂出来时,她还满怀愧疚,思量着要如何在最大限度降低当事人痛苦的情况下,和姜氏坦白一切真相。
  毕竟,经季侯孙和郑红桑那两个搅屎棍子一搅和,西平侯府的人就是再后知后觉也该惊醒些什么了。何况,孟老夫人和姜氏都是心思缜密之人。
  没想到转眼之间,形势突变,她竟从“害人者”变成了“受害者”,还稀里糊涂的听了一耳朵来自姜氏的忏悔。
  敢情闹了半天,姜氏根本不知晓她“乱臣贼女”的真实身份,只是把她当作了一只用来保鲜她女儿尸体的可怜孤魂。
  姜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妇人,夭夭打死也不信她会“借尸还魂”这种很多玄门世家都搞不懂的高级禁术。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背后绝对是有某位道行颇深的高人在帮她。
  夭夭心中隐隐生出个颇离谱的猜想,便努力从爪哇国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施术的人,是柳氏?”
  姜氏点头:“不错。菖兰出事后,我悲痛欲绝,险些在灵堂里寻了短见。是柳妹妹看我可怜,才提出要帮我。”
  果然是柳氏。
  但这事儿还是说不出的怪异。
  且不说以姜氏谨小慎微的性子,怎会轻信怪力乱神之事,仅凭“情敌”柳氏的三言两语就肯同意她把自己女儿的尸体抬上荒山,草草掩埋。万一还魂失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单说作为一个母亲,从情感上来讲,就算再悲痛,她最该做的也应该是让女儿入土为安,怎么会丧心病狂的同意柳氏这种计划。
  而且“召错魂”这种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柳氏故意为之,恐怕还不好说。
  柳氏……
  那个神秘的符咒,瑶姬村观音庙中柳氏和穆王不可告人的会面,连日来心中的疑虑悉数浮上心头,夭夭心中那根弦莫名有些乱。
  “你是个好姑娘。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我的菖兰是真的回来了。你们虽然性情差别很大,但都很善良。”
  “你一定在奇怪,我如何能狠下心,做出这种……这种事……”
  姜氏大约也觉得自己挺疯狂,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是因为,我的女儿菖兰……根本不是上吊死的!”
  姜氏忽然狠狠颤抖了一下,声音哆嗦起来,只有咬着牙才能发出音。
  烛火突得跳了下,原本平静的屋子陡然弥漫起一股森然的气氛。
  夭夭直觉一抹幽寒从不知名角落悄悄爬上了背脊。
  “啪!”
  一阵瓷碗碎裂声如同惊雷,打破诡异的夜。
  “什么人?!敢来侯府内宅撒野!”
  荣嬷嬷惊呼声随之而起。
  夭夭悚然回头,恰看到一抹黑影从窗户后一闪而过。
  左右被拆穿了身份,夭夭也不再藏着掖着,起身推门便奔了出去。
  荣嬷嬷正握着把秃毛扫把放在门前,见夭夭突然蹿出来,吓了一跳,急道:“郡主快回去!外面危险!”一面将手中扫把抡得虎虎生威。
  荣嬷嬷这一吼动静颇大,院子四处已有火把攒动,想来是值夜的小厮都被惊动了。
  夭夭张目寻找,只见一条佝偻黑影正贴着院墙往外挪动,动作虽矫健灵越,但一看就不是什么高手级别。
  “在那边,快堵住他!”
  “快!”
  “抓到了!”“抓到了!”
  院内一片人仰马翻,不多时,四五个小厮便押着个人过来,口中喝骂不止。
  那人垂着脑袋,穿一身灰扑扑沾满草屑的袍子,似害怕被人看到面貌,呜呜啊啊的挣扎不止。
  夭夭一听他发出的怪音,心头猛地一跳。
  众小厮将那人推搡到阶下,一把抓起那人乱蓬蓬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
  火把全堆聚在一起,将这方尺空间映得恍若白昼,也照亮了那人满脸可怖的刀疤。
  “是你!”
  荣嬷嬷认错这“刺客”,又惊又怒,道:“怎么又是你!夫人好心,看在你救过我们郡主的份上,将你留在府中照看花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内院来!”
  又是你?
  夭夭疑惑的望着荣嬷嬷。
  荣嬷嬷老鹰护崽般将她护在身后,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这老家伙已不止一次在桑榆院外面晃悠,奴婢呵斥过几次,没想到他还贼心不死!今天,我非得打死这个混帐东西!”
  她急怒之下,连“奴婢”二字都忘了,举起那根秃毛扫把就要拍下。
  “奶娘,不可无理!”
  姜氏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神色略疲倦的望着院中闹哄哄的景象,道:“你怎么忘了,几日前季侯孙围府,这位义士曾舍命去救老祖宗,绝非什么奸恶之徒。他今夜来这里,想必是有缘由的。”
  夭夭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忙附和道:“对,这位大叔绝不是坏人。”
  又同姜氏道:“娘,人既然是女儿带回来的,便将她交给女儿处置如何。他身患怪病,口不能言,就算有苦衷也无法倾吐出来。须女儿细细盘问才好。”
  姜氏心思根本没在这事儿上面,听她这么说,便点头道:“也好,先关进柴房吧。”
  夭夭暗送一口气,生怕姜氏再改变主意,忙命众小厮将人押下去。
 
  第76章 证据
 
  一群小厮押着人呼啦啦的走了。
  被这位“不速之客”一闹, 姜氏好像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恢复了几分弹性。
  荣嬷嬷心疼的望着地上碎成一摊浆糊的燕窝粥, 一边命小丫头们赶紧打扫掉,眼不见心不烦, 一边安慰夭夭道:“等明早奴婢再让膳房做一碗。”
  刚说完,便听姜氏幽幽吩咐道:“奶娘,菖兰还饿着肚子,你现在就去。”
  “啊?”
  一碗粥细火慢熬,再快也得个把时辰。吃进肚子里,也不见得有多顶饱。
  荣嬷嬷疑是听错,有些不明白为何今日姜氏对“燕窝粥”如此执着, 只得狐疑不定的继续去厨房催粥。
  夭夭扶着姜氏进屋。没了外人在场,无需做戏,她不好再死皮赖脸的唤姜氏为“娘”, 由衷道:“夫人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好人?”
  姜氏笑:“未必会有好报。”
  夭夭一默。
  只见姜氏走到卧床边,探身进去, 在床头摸索了半晌, 摸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这……是我在菖兰身上发现的。”
  姜氏双手有些哆嗦的把黑匣子放到梳妆台上, 十根手指抖得厉害,以至于拿钥匙往锁孔里对了半天,都没对准位置。
  可见里面装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氏抖了半天, 终于艰难的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咔嚓”一声,铜锁打开,原本严丝合缝的匣子立刻松动了些许。
  一股极浅极淡的酒气, 竟沿着开口处松动的缝隙飘了出来。
  这下子,姜氏不光手抖,整个身体都簌簌颤抖起来,仿佛摆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只匣子,而是一只来索命的厉鬼。
  夭夭莫名有些动容。
  姜氏既怕这匣子怕成这样,还敢把这玩意儿藏在床头,夜里睡觉就不怕做噩梦么?
  定然是怕的。
  只是,为母则强。
  为了留住能证明女儿死因的这点证据,她宁愿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寝,也要守着这东西。
  “啪。”
  匣子终于被打开。姜氏却像是握了块火炭似的,一个不稳,匣子从手里滑溜出去,翻了个跟头,从里面掉出两样东西。
  一块女孩用的素色手帕,一张不知是人血还是公鸡血画成的符纸。
  姜氏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夭夭显然对符纸更感兴趣,拿起来一看,眼睛登时睁大一圈,竟然……是一张“镇尸符”。
  “镇尸符”一般用于怨煞极重的古墓中,用来镇压尸体里残留的邪气与戾气,防止尸变。同时,也防止有孤魂冤鬼附着到这些凶尸身上,四处作恶。
  寻常死于非命的人,尸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些怨气,但却不至于成为“凶尸”。所谓“凶尸”,必要生前遭受过极惨烈、极怨愤、极悲苦之事,戾气溢出魂魄,浸入四肢百骸之中。
  就算真如传闻那样,菖兰郡主因为爱慕宋引而不得、绝望之下跑到荒山上上吊,也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戾气。
  这镇尸符究竟是谁贴上的?
  如果不是为了镇压尸体本身的戾气,难道,是防止有其他魂魄附到这具尸体上?
  “……”
  夭夭不敢再深想下去。
  姜氏牙关打颤的道:“我偷偷去道观里问过。那里的道长说,这是……这是专用来镇压凶尸的符咒。”
  “菖兰那么善良,怎么可能是凶尸……”
  她尾音颤了颤,便将后面不敢说出的话一并咬碎吞进了肚子里。
  夭夭一叹。
  除非,菖兰郡主根本不是“上吊自杀”,而是另有隐情。
  究竟多么残酷、多么残忍的“隐情”,才能让一个素日里温柔知礼、性情内敛的女孩变成凶尸……
  夭夭搁下符文,拿起那一块手帕。
  材质是极普通的云锦,帕面上绣着一枝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夭夭将鼻尖凑近帕子一闻,果然,一股淡淡的酒香气立刻钻了进来。
  只是这酒香不同于寻常酒香,淡而不醇,夹杂着一丝甜味儿,熟悉的很,好像在哪里刚闻过。
  “是龙眼的味道。”
  姜氏忽然开口了。
  夭夭一怔。难怪这么熟悉。几日前,云裳阁里,她可不是刚被人连哄带骗的喝了好几坛专克她的龙眼酒。
  只是,她能活蹦乱跳的活到现在,全是因为她是个冒牌货。
  若是对龙眼过敏的菖兰郡主误食了龙眼或沾了什么龙眼做的东西,后果就不大好说了。
  姜氏心如死灰的道:“菖兰对龙眼过敏之事,只有府里人和常给她瞧病的几个郎中知晓……我也曾试着查过,可惜一无所获。”
  “只要菖兰能好好活着,我本也不打算深究到底。”
  “谁料又有人故技重施……”
  夭夭感叹,这毒计一施,将她身份拆了个底朝天,虽未伤及菖兰郡主的贵体,却稳准狠的在姜氏心口捅下了更亮丽的一刀。
  大抵是之前发泄太多,姜氏此刻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望着夭夭,眼底有微弱火苗窜动:“那些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事情我不懂,但我能瞧出来,姑娘聪明灵慧,乃可托付之人。”
  “我希望,姑娘能看在菖兰这具身体的份上,帮我找出杀害菖兰的凶手,了我余愿。”
  “只要姑娘愿意,我这桑榆院永远是姑娘的家,我,永远是姑娘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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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一团乱麻似的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夭夭便直奔沙暖院去找柳氏。
  柳氏入府以来,四处树敌,和姜氏、胡氏都不对付,除了色迷心窍的西平侯,基本上没有第二个人看她顺眼。连院中伺候她的丫头,据说也都是她从温玉楼带过来的。
  因而乍见府中郡主造访,正在院中打扫的小丫头委实吃了一惊,连过往仆妇也将这事儿视为一桩奇谈。
  “夫人还未起。”
  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知会了夭夭一声之后,便闷头继续扫院子,竟没有进去通禀的意思。
  夭夭其实紧张了一路,生怕柳氏会避而不见,直接甩她一颗软钉子。此时一听柳氏在睡觉,好像找到缓冲点似的,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不是郡主吗?”
  “吱呀”一声,靠东的一间屋子上,两扇雕花窗被人从内推开。
  柳氏蕙带当风的倚在窗后,虽呆在自己屋里,头上依旧戴着那顶及膝帷帽,正勾眼角打量着夭夭,语气虽故作惊讶,那眼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可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
  反而眸波缠绵浩渺如一江春水,似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第77章 嫂子
 
  “宝儿, 跟侯爷说声,今儿我身子不舒服, 晚些再去伺候他。”
  柳氏懒洋洋的吩咐了小丫头一声,开门请夭夭进去。
  夭夭深吸一口气, 才有勇气迈着重若千钧的脚,跨过那道门槛。
  晨熙微露,柳氏屋里却晦暗的很,朝南的窗子上挂着厚厚一块棉布帘子,将光亮一丝不漏的隔绝在外。
  “我怕光。”
  “这张假皮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柳氏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继而眯起眼睛,道:“好久不见啊——阿瑶。”
  语气慵懒而随意,似乎只是跟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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