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见夭夭抬脚就往外走,海雪惊道:“郡主要去哪里?”
  夭夭道:“我得去瞧瞧。我娘脾气好,万一被那个什么东平侯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东平侯府这出尔反尔的奇葩行为,成功的将死气沉沉的西平侯府炸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一路上,到处都是好奇心爆表、无心干活的下人们,三三两两的聚成一群,从各个角度往府门口张望,见夭夭如见吉祥物。
  夭夭穿梭在这一道道汇聚成枪林弹雨般的目光中,奔到府门口一看,只见西平侯府两扇总是将开不开的大门此刻开得格外展亮,姜氏带着荣嬷嬷及一群仆妇立在门槛外严阵以待,素日里总是无精打采爱犯困的小厮们也都个个站的腰杆笔直,眼神极有杀伤力的盯着外面的不速之客。
  连素日里总是拈酸吃醋、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阖府不宁的胡氏,也坚定的站在了姜氏身边,一边脸还挂着点淤青,大约是之前被季侯孙打的伤还没好利索。此刻,胡氏终于把平日用来对付西平侯的那股腻死人不偿命的娇嗔软语当做武器投向了外人:“夫人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西平侯府蓬荜生辉啊。只是,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虽是一个妾室,不懂什么规矩,可也从未听过儿子娶媳妇要亲娘上门提亲的规矩呀。”
  说着,像是听了笑话没忍住,捂着嘴偷笑了几声,十分没诚意的道:“对不起对不起,妾身一时失态,让夫人见笑了。”
  夭夭挤到前面一瞧,只见府外大街上立着一水儿的黄衫小厮,足有二三十个,每人跟前都搁着一个系着红缎及红绸花的大箱笼,将府门外的那块停车马的空地塞得严严实实。一个雍容华贵的高髻妇人,气定神闲的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两个衣着考究的老嬷嬷,想必就是那传说中的东平侯夫人。
  东平侯夫人不愧是经历过风浪的长公主殿下,即使是个不怎么招皇帝待见的长公主。
  被胡氏当众奚落,她也不生气,不急不缓的从袖中抽出一张大红烫金帖子,甚好脾气的道:“妹妹说笑了,本宫身为东平侯府当家女主人,丈夫不在,理应担起三个孩儿的婚姻大事。此其一。其二,本宫今日来此,其实是来给老祖宗和两位妹妹赔礼道歉的。”
  此言一出,姜氏与胡氏俱是一愣。
  若是这东平府夫人上来便气焰嚣张的“逼婚”,她们自可理直气壮的给挡回去。可人家却一改作风,放下身段来“道歉”,她们若再咄咄逼人、冷脸以对,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手中这东西,姜妹妹应该认识罢。是之前老祖宗登门拜访东平侯府与本宫议亲时留下的贵府菖兰郡主的庚帖。”
  夭夭望着那大红帖子,心头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只见那东平侯夫人抚摸着手中的帖子叹息一声,道:“当日的情景,本宫真是历历在目。老祖宗声泪俱下的说菖兰那孩子对公瑾情根深种,非君不嫁,恳求本宫能够不计前嫌,成全这两个孩子。说实话,也不怕两位妹妹生气,以公瑾如今的地位,每日里来我东平侯府说亲的名门贵女不知有多少,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家风清正。菖兰这孩子原本也不差,可毕竟出了那档子事,名声受了牵累,别说本宫起初心里不愿,就是普通小门小户,也未必愿意让儿子娶这样的媳妇回家。”
  “可老祖宗一把年纪亲自上门说亲,又说得那般情真意切,本宫怎么忍心令她失望。再加上咱们两府向来同气连枝,昔日侯爷在时,也对孟侯爷赞誉有加,本宫思量再三,又对公瑾百般劝导,才留下菖兰的庚帖,答应这桩婚事。”
  姜氏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这时,一名黄衫小厮上前一步,呈了样东西到众人面前。
  东平侯夫人揭开红绸布,露出托盘上另一张大红烫金庚帖,道:“这是公瑾的庚帖,早在半月前,本宫就找人为两个孩子合好了八字。只是诸事缠身,一直没来及送过来。前两日听闻西平侯府有难,本宫特意派人将此物送来,一来按规矩交换庚帖,二来也让外人知晓,咱们东平侯府与西平侯府同气连枝,谁也不能随意欺侮。本宫一片好心,却万万没料到那两个奴才吃里扒外,竟吃了外人贿赂,到西平侯府胡言乱语,企图破坏咱们两府婚约,陷本宫与东平侯府于不仁不义。还激怒了老祖宗。”
  夭夭:“……”
  这位长公主殿下还真是个人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了那两个倒了八辈子大霉的奴才和“莫须有”的外人身上。
  偏偏外人明知她这套言辞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一时之间也没法反驳什么。
  心中正气愤,忽觉两道毒蛇般的目光缠到了脸上,夭夭生生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那位长公主视线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掠,笑吟吟道:“还望两位妹妹给老祖宗通禀一声,就说本宫亲自来给她老人家赔礼道歉了,望她老人家消消火气。”
  姜氏显然已经被这位长公主那口三寸不烂之舌给绕了进去,心中深恶痛绝,嘴上毫无办法。
  “长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老身怕折寿,岂敢领受?”
  一道亮如洪钟的苍老声音兀得从后面传来。孟老夫人手握鹤首拐,由一个老仆妇搀着越众而出,毫不客气的把那位长公主给撅了回去。
  东平侯夫人有“庚帖”在手,竟也毫不露怯,迎着孟老夫人目光仰起头,轻福一礼,道:“宵月的话,老祖宗想必也听到了。之前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当初本宫既点头应下这桩婚事,要退婚也得我东平侯府来退。只要本宫一日不开口解除婚约,别说公瑾要守孝三年,就是守孝五年、十年,您孙女也得安安分分的在闺中等着待嫁!”
  这句话一吐出口,宵月长公主总算吐出了胸中积攒的那长长的一口恶气。
  其实,当日那道过继宋引为文昌伯太夫人义子的圣旨降下时,她只是沉浸在愤怒与不甘中无法自拔,根本还没想到婚事的事儿。后来,是章太妃第二次将她叫了过去,委婉提醒她连与西平侯府的婚约一道解除掉。
  她当时还以为是惠明帝看上了西平侯府的丫头,才闹了这么一出,虽愈加愤懑不甘,却终究不敢和皇帝抢女人,便乖乖的从命了。再者,她本来就瞧不上那晦气的丫头,若非向来待她不冷不热的宋引突然态度大变,苦求她答应这桩婚事,她正好也想趁机修复与这个庶子、皇帝跟前的红人修复关系,才勉强答应了孟老夫人。
  直到昨日从女儿琼华口中得知,瞧上那丫头的根本不是皇帝,而是穆王府的世子,皇帝这么做多半是给自己的外甥铺路。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宵月长公主彻底愤怒了。这才匆匆凑了些七零八碎的聘礼,杀到了西平侯府。
  这一次,她偏不让他们如意!
  只有让灵樱不痛快,她才能痛快!
  孟老夫人叹息一声,特没眼力价儿的对“正痛快着”的宵月长公主道:“并非老身不近人情,实在是长公主来晚一步。昨日,老身已经接了穆王府的聘礼,岂能再接东平侯的?”
  这话一出,不仅“正痛快着”的宵月长公主,连姜氏、胡氏、在场的西平侯府众人以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被聘走了”的夭夭也全部惊呆了!
 
  第81章 赐婚
 
  宵月长公主一张脸白了又青, 青了又绿,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以姜氏为首的西平侯府众人忍了又忍, 才没把满脑门的问号给露出来。
  “这、这是何时的事?本宫为何没听说?”
  长袖善舞的长公主殿下再张嘴时难得打了个磕绊。
  孟老夫人笑了笑,一派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将风范, 徐徐道:“怎么?这等事老身还能扯谎不成?要不要老身将聘礼抬出来,请长公主当面验验?”
  宵月长公主的好脸色几乎要撑不起来了,心知棋差一招、大势已去,为防再让这老太婆激下去当众失仪,她愤怒的哼了声,带着身后两个嬷嬷拂袖而去。
  东平侯府那帮黄衫小厮见主子临阵缩逃,哪里还敢站在人家门前碍眼, 立刻手忙脚乱的抬起那些箱笼跟了上去。队伍歪歪扭扭,排成一条残龙,再没有来时的气势汹汹。
  “大敌”一去, 西平侯府众人脑门上的问号立刻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姜氏见鬼似的望着孟老夫人, 话都快说不成了。
  “娘, 这、这是何时的事?媳妇怎么不知道?”
  几乎是把宵月长公主殿下的问题照搬来念了一遍。
  “是啊, 老祖宗,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氏心里过山车似的,颇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大度和平和被老太婆一句话给炸没了。
  其余丫头仆妇也都屏息凝神,神色紧张的盯着孟老夫人,满脸渴知欲。
  孟老夫人瞧瞧这个, 又瞧瞧那个,忽然自己个儿先绷不住笑了两声,有些得意的道:“兵不厌诈。我骗她的,你们还当真了!”
  啥??!!
  众人满脸被雷劈焦的表情,姜氏哭笑不得的道:“娘,这种事怎能随便乱说,万一传出去,还当咱们想嫁女儿想疯了呢。”
  胡氏整个人仿佛枯木逢春,立刻活了过来,满面春风的奉承道:“还是娘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疯婆子打发走了。”
  又亲昵的挽着姜氏道:“姐姐莫担心,这疯婆子自己理亏,还失了颜面,定然不会主动对外提起的。只要咱们不说,没人知道这事儿。当务之急,是赶紧给菖兰寻一门靠谱的婚事,堵住那疯婆子的嘴。”
  姜氏本就不敢相信穆王府会来提亲,一听孟老夫人只是扯谎,反而放了心,自然不会注意到胡氏那拐弯抹角的心思,便朝她笑了笑,表示领受好意。
  倒是夭夭,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没由来的失落。她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心底里是那么希望孟老夫人说的不是谎话……
  囧……
  一场闹剧草草结束,西平侯府延续一贯“上阵女子兵”的传统,正主孟侯爷依旧在叽叽歪歪的养病,俨然空气一般的存在。
  姜氏、胡氏及其余空激动一场的丫鬟仆妇们各怀心思,簇拥着靠一出“空城计”智斗敌兵的孟老夫人往府内走去。
  谁料一群人刚走过前院,后院的门都还没摸到,守门小厮忽然屁滚尿流的狂追上来,见鬼似的指着门口方向,发出一串不似人声的颤音:“老、老祖宗,圣、圣、圣……”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俱以为那宵月长公主识破了老太君的计策,又带人杀了回来。
  姜氏责怪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老祖宗跟前成何体统?”
  那小厮面无人色的惨嚎:“圣、圣旨到了!”
  这一下,众人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晴天霹雳”,连孟老夫人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两眼一瞪,盯着那小厮厉声叱骂道:“狗奴才,休要胡喊!儿戏圣旨,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怜的小厮一腔冤枉无处可诉,急得都快哭了:“老祖宗,奴才真的没骗您,真的是圣旨来了!领头的是个穿朱袍的公公!说让府中上下去前厅接旨呢!”
  “朱袍的……难道是……”
  孟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敢相信真的是圣旨来了,一时间,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首先冒出来的便是:莫不是菖兰那丫头的身份被拆穿了,圣上下旨捉拿?或者自己那窝囊废儿子又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被人给抓住把柄参到了圣上跟前?
  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晕倒过去。
  “老祖宗!”
  姜氏眼疾手快的掺了老太君一把,问那小厮:“来了多少人?可有夔龙卫或大理寺的衙卫跟着?”
  看模样跟她婆婆孟老夫人的心路历程差不多。
  胡氏早已和一帮仆妇僵成了人形棍,她们根本不知晓夭夭真实身份,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家老侯爷只怕是犯了什么抄家砍头的大罪了……无不愁云惨淡,惶恐欲死。
  那小厮压根儿不明白众人这番心思,满头雾水的道:“啊?好大一群,奴才没数。”
  “……”
  几个胆子小的丫头,立刻腿一软,歪倒下去。
  还是孟老夫人最先镇定下来,强忍着眩晕吩咐:“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侯爷出来接旨!”
  “还有孙嬷嬷,你去把老身的一品诰命服取来。”
  众人如梦方醒。对呀,这等时候,西平侯就是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也得抬出来亮相。
  姜氏第二个镇定下来,立刻派了一个腿脚灵便的仆妇去沙暖院传信,并安排人去将香案速速抬到前厅。
  可怜西平侯府,上一次接到圣旨还是几十年前已故老侯爷尚在、孟老夫人被封为一品诰命时,这突然一道滚雷降下,登时将阖府折腾得人仰马翻。
  忙乱中,姜氏突然将夭夭拉到一边,悄悄往她怀里塞了个小包袱,道:“好孩子,趁现在人没注意到你,赶紧走,我已让人在后门备了马车,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夭夭没料到这等时候她还惦记着自己生死,好像连拜托自己查菖兰郡主死因的事都忘了,不由动容道:“夫人,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姜氏似乎看穿她心思,笑道:“保命要紧。菖兰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夭夭眼圈一红,还未来得及表明心意,姜氏已用力将她推开,哽声骂道:“还磨蹭什么?快走!”
  骂完,她迅速转过身,双肩微微颤抖起来。
  夭夭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下,盯着姜氏孤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
  等孟老夫人换好诰命服,带着同样盛装的姜氏和胡氏赶到正厅时,王福安已经喝完了一盏茶。
  正厅两边各站着一溜青衣小太监,个个屏息垂头,气氛肃然。倒是没见到夔龙卫和衙兵踪影。
  “王福安给老夫人见礼了。”
  王公公不紧不慢的从座上起身,堆出一脸笑,虚虚见了礼。
  孟老夫人不可谓不震惊,她只猜到能穿朱袍的定是位品级极高的大太监,却没料到传旨人竟是贴身伺候圣上的太监总管王福安。
  且看这位大总管的态度,似乎还称得上十分和善,愈发惊疑不定,便惶恐回礼道:“老身腿脚不支,让公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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