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她越想越解气,越想越兴奋,不知不觉已将九娘引为知己。自此对九娘言听计从,隔三差五便要把人请到家中做客,则是后话。
  夭夭摸不到姜氏人影,只能日日趁着小郡王孟菖羽下学时,拉着他盘问菖兰郡主的事。
  孟菖羽一直觉得自家阿姐被装进棺材埋了一次后,脑子便有些不灵光,每次都是十分同情兼嫌弃的望她一眼,才肯开尊口给她普及一下她以前的光辉事迹。
  从夭夭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位菖兰郡主温柔贤淑又知书达理,在遇到宋引之前,是个样貌人品都无可挑剔的标准名门贵女,几乎没有什么人生污点。只有在和宋引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种为爱昏了头脑的蠢笨。
  “我早劝过你,那宋二靠不住啊靠不住,你就是不听。”
  孟菖羽摇头晃脑,痛心疾首的感叹。
  夭夭忆起当日在荒山上,这位小郡王被她这“女鬼”抓住时、在宋引面前的小狗腿样儿,十分鄙夷的翻了个白眼。转念一想,孟菖羽这话也许并非随口胡诌,立刻殷勤的递上茶水点心,顺杆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孟菖羽甚老成的道:“以前没说出来是怕伤你的心,如今你竟然已经幡然醒悟,告诉你也无妨。”
  夭夭连忙表示洗耳恭听。
  “就上巳节那次,你俩不是约在灞桥看什么花灯吗。那天夜里安定坊正巧有庙会,我就缠着他给我买了几件小玩意儿,你猜怎么着,结账的时候,他悄悄买了对挺漂亮的桃花手镯藏在了怀里。他以为我没看见,我以为他要偷摸摸送你,便都没声张。谁料那天你回来后,手上根本没戴镯子。”
  夭夭道:“也许,是送给他妹妹琼华的呢?”
  孟小郡王不屑的“切”了一声,道:“我的亲姐,也就你这种傻瓜智障会这么想。谁不知道宋二和他嫡母势同水火,平日连晨昏定省这套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他脑子又没进水,买那么好的镯子送他嫡母的女儿做什么?那琼华我也见过,根本不把宋二放在眼里,俩人在街上迎头遇见都不说话的。”
  夭夭陷入深思。要是这宋引心系别的女人,又何必与菖兰郡主纠缠不清,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实在没必要顾忌西平侯府。
  除非,菖兰郡主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之处。
  嗯,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感情,很像是宋引能干出来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在图谋菖兰郡主,抑或说西平侯府的什么东西呢?
  孟菖羽才不关心这些,只眼巴巴的望着她亲姐,跃跃欲试的问:“姐,我未来姐夫脾气好不?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经常到玄牧军去?我听说那里的弓都是铁弓,最重的有一百多斤呢。”
  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叛逆少年一样,孟小郡王心中也有一个十分伟大的英雄梦!
  这次,换成夭夭十分同情的望着她“亲弟”了。
  乖乖,以穆玄那副“闲人勿近”的臭脾气,孟菖羽这样的熊孩子若到了他手里,只怕会被整得找不着爹妈是谁吧。
  为了不吓住小朋友,夭夭还是极力挤出一个微笑,含糊道:“嗯,还可以……吧……”
  从前院出来后,夭夭一脚刚迈进后院,便迎面撞上了外出归来的柳氏。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自打那道赐婚的圣旨下了之后,夭夭面对柳氏时,便总有些心虚,甚至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
  家仇未报,她却要贪图那丝安逸和幸福,嫁人了……嫁的还是当年公输一族覆灭时,始终冷眼旁观、并迅速与乱臣划清界限的穆王府。
  即使穆王曾对嫂嫂施以援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为防止旁人起疑,夭夭出来时连海雪都没带。柳氏便一摆手,命宝儿先回沙暖院,道:“今日天气不错,郡主可愿陪我在花园走走?”
  夭夭默默点头。
  两人无声走了一段路,柳氏忽然笑道:“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难为情的?你小时候可不这样。”
  夭夭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她的冷眼、嘲讽、责怪、质问甚至是怒骂,没想到柳氏竟语气极欢愉的说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发懵。
  柳氏没漏过她眼里的小情绪,有些心疼的道:“傻丫头,你还这么小,有权利追寻自己的幸福,和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些仇恨,有一个人背负已经足够了,不该再成为你的枷锁。嫂嫂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和所爱之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不要像嫂嫂和你大哥一样……”
  夭夭眼睛一红,泪盈于目,哽咽道:“嫂嫂。”
  柳氏常年凝结如冰的眼球难得露出些许暖色,道:“之前在瑶姬村,他既肯以命护你,自然是值得托付之人。如此,嫂嫂也能放心了。”
  夭夭总觉得柳氏今日说话的语气与往日格外不同,但来不及细琢磨,柳氏已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雕花檀木盒子,趁着四下无人,往她袖中悄悄一递,道:“这是嫂子特意给你买的新婚贺礼,盼你喜欢。”
  夭夭喉头酸胀,眼泪立刻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隔日,皇族中现存辈分最高的、连今上都要唤一声“皇叔”的长恭王领着一干王族勋贵浩浩荡荡奔至西平侯府,为穆王世子提亲,装着聘礼的青骢马车从街头一直排列到街尾,将整条永安街都塞得满满当当。沿街百姓们纷纷从窗户中探出头来,争先恐后观赏这“十里红妆”的壮观景象。
 
  第84章 大婚
 
  两日后, 穆王亲自光临西平侯府,与孟老夫人进行了一次不长不短的会面, 商议亲事细节。
  西平侯府上下如临大敌,无不战战兢兢, 孟侯爷更是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被人用藤椅抬了一路,眼瞧着就要到前厅时,竟不争气的昏死了过去。
  “……”
  孟老夫人使出浑身休养,也禁不住老脸一红。
  好在穆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这个窝囊废亲家公,只风度翩翩的嘱咐孟侯爷安心休养,与孟老夫人相谈甚欢。
  隔日, 整个邺都城都炸开了锅。
  无论时刻嗅着风吹草动的朝中权贵还是专注看热闹的市井小民,谁也没料到,穆王府竟然这么给西平侯府面子。
  向来门庭冷落的西平侯府半月之间生动的上演了一场“烈火烹油、咸鱼翻身”的大戏, 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日日车马盈门, 宾客不断, 不管是以前有来往的还是没来往的, 此刻都挤破了脑门来庆祝孟侯爷嫁女之喜。连孟老夫人和姜氏都忽然多了一脑门她们自己也不认识的“亲戚”。
  西平侯府自开府至今就没这么热闹过。
  随着婚期渐进,夭夭身边更如雨后春笋般,蓬蓬勃勃的冒出许多“闺中密友”, 一会儿是丞相府的千金小姐,一会儿是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一会儿是某某伯爷家的娇娇县主, 一个比一个千娇百媚、身份尊贵。
  这些“密友们”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菖兰郡主闹出那些丑事后,她们是如何大义灭友、绕着西平侯府走的,此刻表现得一个比一个热情亲密,就差当场把夭夭拉到院子里喝碗歃血酒、义结金兰了。
  夭夭耐着性子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连日下来疲累不堪。这日见海雪又拿着张拜帖风风火火的走进来,登时生无可恋的把脸埋在枕头里耍赖:“唔,我生病了,头疼脚疼胸口疼,见不了客~”
  海雪见怪不怪,眨了眨眼:“是郑尚书府的红玉小姐。”
  郑红玉??
  乍听到这个恍如隔世的名字,夭夭打了个激灵,立刻坐了起来。
  西平侯府外,果然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青盖马车。
  郑红玉依旧挂着一脸病态的苍白,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纵然怀中抱着一个冬天才用得着的小暖手炉,她依旧掩嘴咳个不停。
  夭夭心里颇不是滋味的望着车里情形,人已到了府门口,突然不知道待会儿见了面自己该调整成什么表情。
  “菖兰。”
  郑红玉先看到了她,立刻有些自虐的把将要冲出喉咙的咳意都咽回肚子里,歉意的笑了笑,就要挣扎着起身下车。
  夭夭真怕她人还没下来,便先累断气了,连忙跑过去将她按住,叹道:“那个,你身体不好,就别出来吹风了。”
  话音刚落,郑小姐便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夭夭:“……海雪,快去端盏热茶。”
  几人七手八脚的忙活了一阵,郑红玉总算平复了下来,只是双颊被冲撞的泛起些奇异的血色。
  她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突然焕发了几分精神,道:“菖兰,谢谢你……还肯出来见我。我……对不起……”
  夭夭其实并没有因为她的“背叛”伤什么心,她只是有些膈应这种“背后被人捅一刀”的感觉。大约是五年前宋引那厮留给她的后遗症?
  因而,面对郑小姐这番忏悔,她十分大度的摆摆手,道:“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劫数,谈不上谁对不起谁。我只想知道,之前我为宋引「吊死」那次,我手帕上沾的龙眼粉,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段时日夭夭已经找人查过,菖兰郡主留下的那块手帕上之会残留龙眼的味道,是因为被人涂抹了一种药物——龙眼粉。这种龙眼粉是一种纯度极高的龙眼核提取物,乃龙眼过敏患者的催命神药,跟它想比,什么龙眼酒、龙眼茶之类简直就是过家家的玩意儿。
  而知道菖兰郡主对龙眼过敏的人并不多。
  之前郑红桑利用龙眼酒设下毒计、在云裳阁对她发难时,夭夭事后就百思不得其解,菖兰郡主和郑红桑素无交往,郑红桑是如何知晓孟菖兰对龙眼过敏的?
  当时,郑红桑的说辞是“从医官的大夫那里听到的”,可若无人引导,医官的大夫怎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样的话题。何况就算郑红桑真知晓她对龙眼过敏,又怎会想到她是个假的孟菖兰,进而以毒计试探。
  郑红桑若真有此等神通,也不会连自己贴身丫鬟是“披着人皮的邪祟”都看不出来。
  很明显,郑红桑是被人利用了。
  至于利用她的人,夭夭不得不怀疑起另一位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的郑小姐。
  此女和郑红桑常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体弱多病、经常会看大夫、又知晓孟菖兰对龙眼过敏之事,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让蠢蛋郑红桑给她当冤大头。
  而郑红玉能看穿她身份,大约就是因为围猎那日,她尝了口龙眼酒被她瞧见了吧。
  起初夭夭并不敢下定论,毕竟府里丫鬟婆子知晓她对龙眼过敏的不在少数,说不准是其他人走漏了风声。直到几日前夭夭收到穆玄来信,信中详细列举了从云裳阁小厮和一家名为“杏花村”的酒庄老板那里得到的一些口供,夭夭才确定这件事。
  于是,夭夭又不得不怀疑,那块沾着“龙眼粉”的帕子,也和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郑小姐有关。
  “人畜无害”的郑小姐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巴掌,脸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血色刷得褪了个干干净净。
  不等她开尊口,夭夭便背着手笑道:“当然,郑小姐最擅长之事,是「借刀杀人」,不知道那一把刀又是谁?”
  郑红玉显然是又被攥住了七寸,两颊和嘴角处的肌肉轻轻抽动了几下,才笑得极难看的道:“是我,与旁人无关。”
  夭夭:“……”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郑红玉身后的那把刀了。
  镇尸符,可不是郑小姐这种不懂玄门术法的弱女子能搞出来的东西。
  两人真枪实弹的大战了一场,郑红玉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这才想起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转身从车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妆匣,隔窗递到夭夭面前,笑道:“无论你是哪个菖兰,我都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这是我一点心意,愿你能和穆王世子恩爱欢愉,白头到老。”
  夭夭显然没有要接的意思。
  郑小姐十分耿直的道:“这次没毒,放心吧。”
  夭夭:“……”
  被郑小姐当做“最好的朋友”,她真有些承受不起。
  幸而,午后乔兰前来拜访,才稍稍缓解了她心头的阴郁。
  转眼已到九月十六。
  这日天不亮,西平侯府已经宾客如云。
  孟侯爷难得精神焕发,穿着身崭新的宝蓝滚边锦袍,和孟老夫人一起在前面招待宾客,乔兰则带着一群千金小姐们在闺房陪着新妇梳洗上妆。平日里冷寂萧条的侯府,处处洋溢的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和喜庆气息。
  没心没肺的混了这么多日子,直到这一刻,夭夭才忽然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紧张,心跳得厉害,手心也浸满冷汗。
  她举目四顾,想找到些什么东西或什么人稍微纾解一下这种坐立不安的心情,可惜除了替她忙进忙出的乔兰,屋子里全是陌生面孔。夭夭茫然了一瞬,隐约明白自己究竟想找什么了。心头钝痛,默默低下头,努力把那些疯狂奔流的思念收进小小一颗心里。
  阿爹,阿娘,大哥,二哥。
  你们魂魄散落在何方
  你们可能看到?
  你们的小阿瑶,要嫁人了。
  夭夭眼睫一颤,一滴泪无声滑落。
  直到姜氏带着荣嬷嬷进来为她梳头,且梳到半道,姜氏又发挥正常水平、开始泪落不止时,夭夭慌乱的心才稍稍安宁下来,连忙尽职尽责的去安慰她现在的“亲娘”。
  申时一刻,迎亲队伍从穆王府出发,经靖善、安业、兴华等坊,于黄昏时准时抵达西平侯府。
  穆玄一身大红喜袍,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抹额和乌发皆藏在璞头之下,愈发显得俊美如玉,潇洒飞扬。随行的玄牧军将士及素日与穆玄交好的武将、王孙公子们皆是性情疏阔、不拘小节之辈,到了西平侯府大门前,立刻在马上齐声呼哨,高呼“新妇子!”,门内立刻有人高声应和,抛出一个又一个刁钻问题,双方唇枪舌战、各使尽浑身解数,镇日忙于军事和练兵的穆世子重拾旧学,连作了三首催妆诗,才终于把门给催开。
  为示隆恩,皇帝还特地派了礼部两个老鸿儒过来洋洋洒洒的念了篇酸文,以祝两家好合、千载辉光云云。
  及新妇登车,新郎迎妇入门,完成转席、拜堂、却扇等一干繁琐而隆重的礼仪,已是暮色四合,晓星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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