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所幸穆王府家法严明,穆玄也没敢胡闹太久,见天色快要亮透,便传早已等候在外的宁嬷嬷并一众丫鬟仆妇进来,伺候二人梳洗更衣。
  海雪还是个不通人事的丫头,见夭夭双腿直打颤,几乎站都站不稳,眼下也一片淡淡乌青,大是惊讶,道:“郡主可是哪里不适?”
  她一开口,立刻成功的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紫珊面皮一红,另外两个小丫头又偷偷捂嘴笑了起来。
  夭夭:“……”
  她真是浑身上下哪块都不舒服!
  宁嬷嬷则带着两个仆妇去收拾床帐,捡宝贝似的将那块沾了点点落红的素帕从底下取出来,三人心照不宣的一笑,仔细收好。
  今日夭夭穿妃色金丝罗纱襦裙,梳飞天髻,缀一套血玉首饰,纤腰不盈一握,云面艳若桃李,整个人美得仿佛画上的仙子。穆玄则穿一身简单利落的天青色襕袍,腰束白玉带,乌发以抹额绑着,既干练又精神。
  两人简单吃了两口点心,便一起出了尔雅院,准备去九华院给穆王请安。不料刚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了对面院里的穆鄢和扶摇。
  穆鄢只迅速往夭夭身上一扫,便移开目光,语调略拘谨的朝穆玄道:“恭喜二弟新婚之喜。二弟和弟妹可是要去向父王请安?”
  穆玄甚客气的回道:“正是。多谢大哥挂念。”
  这两人虽以兄弟相称,言语间却处处透着疏离。夭夭立刻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男子大约就是那位穆王宠妾静姝生的孩子了。
  据说穆王对这位长子十分疼爱,几乎称得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相较之下,每日双份课业、动辄挨鞭子挨板子、因为画反一道符文便被关在祠堂里险些把手指都画废的穆玄就有点不像亲生的。
  既能得穆王如此宠爱,此子定是比穆玄天分还要高的天纵奇才了。
  不过,光从面相上来看,这位大公子并无英华内敛之象,周身的灵力也很微弱啊。
  夭夭百思不得其解,但穆玄既然要称他一声大哥,自己也不好失礼,夭夭调整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轻福一礼,道:“菖兰见过大哥。”
  穆鄢面皮微红,手脚有些局促的回礼道:“弟妹安好。”
  性情还如此内敛害羞,委实不像是堂堂穆王府长公子的风范。
  夭夭愈发想不明白了。
  穆王此人,行事风格果然令人难以捉摸。
  扶摇满脸郁色的立在后面,既不同穆玄见礼,也不搭理夭夭,只没好气的催促穆鄢:“真是磨蹭死了,你到底走不走,再婆婆妈妈的我可就先走了,父王和姨母还等着呢!”
  父王?姨母?
  夭夭不由瞅了扶摇一眼,其实她早就悄悄打量过这位做少妇装扮的美丽女子了。只是观其印堂发黑,浑身直冒戾气,满脸都写着“不顺心”三个字,才没主动询问这是何方高人。
  但观其貌,听其言,又亲眼见识到了她这番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模样,夭夭笃定此女不会是那位长公子的妻室。
  于是,她一脸春风化雨的问:“这位可是嫂嫂?”
  语气要多天真无邪有多天真无邪。
  扶摇闻言,那张美丽的脸蛋几乎要黑成烂白菜了!
  穆鄢略尴尬的道:“她是我的妾室扶摇,亦是我表妹。”
  “唔,我还以为是……”
  夭夭故作惊讶的望了眼“烂白菜”扶摇,而后盈盈笑道:“论辈分,那也是嫂嫂。”也不顾扶摇烂得直滴菜水的脸,一脸无害的道:“菖兰见过扶摇嫂嫂。”
  扶摇仿佛受到了极大刺激,哼了声,狠狠甩开被穆鄢握着的那只手,扬长而去。
  夭夭继续无害的道:“唔,这位嫂嫂脾气好大。”
  穆鄢:“……”
  “管教无方,让弟妹见笑了。”
  穆鄢几乎是无地自容了,匆匆告罪,便急急去追他的刁蛮小表妹了。
  夭夭有些不甘心的望着身边某人,道:“相较之下,我待你是不是有点太温柔了?”
  穆玄不可置否,嘴角一扬,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夭夭瞬间面红耳赤,如被人揪住尾巴毛的兔子般,狠狠瞪他一眼,吓得跑开了。
  这人还有没有正经了!
  顾长福一大早就在九华院外等着了,一见穆玄和夭夭过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道了声“世子万福,世子妃万福”,便亲自引着二人进去。
  穆王今日难得没在东暖阁练字,而在正厅。
  刚靠近门口,便听到了里面飘出来的欢声笑语。那欢声与笑语的音色都极具辨识度,正是方才还“一脸菜色”的扶摇表妹。
  难以想象,这位表妹是如何做到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间自由转换的。
  穆玄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他这个演技过人的“嫂嫂”,上台阶时,轻轻握住她一只手,并贴心的为她托了一下曳地的裙裾,就带她进去了。
  厅内果然很热闹。除了正叽叽喳喳、口沫乱飞的扶摇,向来早睡懒起的云煦公主也在。
  夭夭打眼一望,主位虽有两个,只左边坐着穆王,右边的座位却空着。
  穆王身后,盈盈立着一个穿素色罗衫的女子,肌肤细腻,眉目含情,满头如云乌发都堆积在肩头,只用一根碧钗斜挽着,神态甚谦卑恭谨,若非眼角不可逆的生了些细纹,几乎让人看不出年纪。
  想来,就是传说中夺了灵樱长公主宠爱、把穆王迷得神魂颠倒的贵妾静姝了。
 
  第87章 好心
 
  他二人一进来, 欢声与笑语齐飞的扶摇表妹立刻哑火一般,没了声响。
  静姝终于抬起头, 平湖秋月般的双眸极温静的打量夭夭一番,慢慢漾开笑颜, 垂目同穆王道:“世子亲自挑的世子妃,果然出色。”
  嗓音柔的仿佛一滩春水。别说穆王,只怕换作任何一个男子也抵挡不住如此“绕指柔”。
  穆王回以一笑,未置一词。倒是立在穆鄢身旁的扶摇,不知被她姨母这话戳到了什么痛处,面上那股阴郁立刻又蠢蠢欲动,并自虐似的, 死死盯着夭夭看。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点比自己出彩的地方。
  穆玄先与夭夭一起与穆王见礼,随后,夭夭又单独与穆王奉茶。
  穆王饮了一口, 微微笑道:“以后诸事随意,缺什么东西找顾长福即可, 不必拘着。”
  他积威多年, 即使是语气友善的说这么句随和的话, 也让人觉得一股无形压力罩顶而下,就是只温顺的小猫站在他面前,只怕也得本能的把爪子缩回肚子底下。
  夭夭悄悄呼了口气, 忙道:“多谢父王。”又依次同静姝、穆鄢和云煦公主见礼。
  云煦公主促狭的望着她,道:“我阿弟常年呆在军中,总跟那些武人混在一起, 有时做事没轻没重,你可要多担待些。他若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夭夭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似乎瞧出了什么,顿时心虚得不行。幸而短短一夜,她已被穆玄那家伙磨炼的脸皮厚了三层不止,才没有露出端倪。
  除了行礼问安,穆玄与穆王之间一句多余的闲话也没有,除了长相有几分肖似,委实看不出是对亲生父子。
  而更奇怪的是,静姝与穆王之间的话也不多。她就像是穆王的一道影子,永远安安静静的站在穆王身后,充当一个旁观者和旁听者,只有大公子穆鄢同穆王说话时,她才会从栖身的那片阴影里抬起头,短暂的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而穆王呢,除非静姝主动与他说话,否则他好像真的忘了后面还站着那么一个宠妾,别说“举止亲密、言笑晏晏”这种基本要求了,连头都没回过。
  两人不像是夫妻,倒更像是一对各尽其职的主仆。
  这穆王宠爱女人的方式也太别致了。
  穆玄大约早习惯了此类场景,只待了一小会儿,便带着夭夭出来了。
  用完午膳,他们还要进宫向皇帝和皇后谢恩。
  提起“谢恩”这俩字,夭夭心里若一点不膈应,定是假的。
  当年公输一族覆灭,无论始作俑者是谁,下旨诛杀的却是皇帝。
  穆玄将她按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她裙带,语气甚随意的道:“若不想去,找个理由蒙混过去便是。我自己去就行。”
  夭夭眼睛一亮:“当真可以不去?”
  穆玄漫不在乎的笑了笑,道:“有何不可。是我求他赐的婚,又不是你。”
  “不过——”
  他一只手又开始不老实的动来动去,语气极危险的道:“你要怎么感谢我?”
  夭夭心头刚刚滋生出来的一点愧疚和感动立刻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的道:“自然要——好好谢你。”
  两片唇蜻蜓点水似的,在他一侧脸颊上轻轻点了下。
  这次,轮到穆玄一怔了。
  夭夭一招得逞,立刻泥鳅般趁机从他腿上滑溜下来,朝院子里跑去。
  穆玄望着那抹一闪而逝的绯色身影,尚有些发懵的摸了下被“偷袭”的面颊,脑中不由浮起多年以前,太平观的那个夏夜,他听说她要和几个同门去后山夜猎寻宝,便忙中偷闲,悄悄给她画了道新学的护身灵符,想偷偷搁到她随身的灵囊中,不料行到她住的屋舍时,却见院墙后的婆娑竹影间,藏着一高一低两条人影。低的那道人影,脚腕上绑着一对铃铛。他认出是她。而高的那道人影,却是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模样。水月院里住的都是女弟子,除非像他一样偷偷潜进来,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男子。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说不出难受更多还是失望更多,转身欲走时,却见那道低的影子慢慢踮起脚尖,两片他可以想象出模样的蜜唇在那道高影少年的脸颊处轻轻啄了一下。
  那一刻,他脑中轰得一声,只觉天旋地转、整颗心都被什么东西戳烂揉碎了。本已准备离去的他,竟魔怔一般潜了过去。那大半夜,他就无声无息的躲在院墙上,以竹影遮掩,眼睁睁的看着她和那个叫宋引的少年说笑缠绵。藏在掌中的灵符,不知何时已被他捏成了一团废纸。
  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宋引是她的未婚夫,他们两家很早就订下了婚约。
  那半月的功课,他只做了四五日的量,还颠三倒四,漏洞百出,回府考校时,他被沉怒的穆王拎到校场上,当着众弟子的面,一顿板子打到晕厥过去,都不肯认错。
  再后来,他便总对她恶语相向,没给过一个好脸色。渐渐地,她也越来越少缠着他问东问西了。
  他本来就话少,后来除了必要的问答,几乎不说话了。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在太平观。
  他以为终此一生,他都要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走下去。然后在某个时间节点,同那些形色各异的灵魂一起消失在漫漫时光长河里。
  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他也不需要谁的祭奠。
  却没想到,老天偶尔也会开眼,兜兜转转,竟然又让他遇到了她,并将她握在了手里。
  穆玄嘴角一挑,笑了。
  宁嬷嬷正指挥着几个小厮在院中晾晒擦拭桌凳,见夭夭出来,忙道:“外面日头晒,世子妃当心晒疼了脸。”
  秋日里难得见到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夭夭心情舒爽许多,便走过去打量着那些桌凳,问道:“好好的为何要晒?”
  宁嬷嬷笑道:“这些东西平日世子也不用,都在库房里堆着,潮气重的很,再不晒晒都要发霉了。”
  夭夭瞧着那两件圆案俱是材质绝佳,雕刻精致,款式不似市面上普通的食案,猜着多半是宫里的物件,暗暗道了声“可惜”,不解的问:“这么好的桌子,他为何不用?”
  简直是暴殄天物。
  宁嬷嬷叹道:“世子妃有所不知,世子这些年都一头闷在军中,很少在府里吃饭的。偶尔逢年过节回来一次,也只是吃几口家宴,便又匆匆走了。这些东西摆着也是浪费,奴婢便让人收起来了。”
  夭夭一愣,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人,到底对家有多失望,才会连家都不想回。
  以前,她只知穆玄冷得像块暖不热的冰疙瘩,一年四季都摆着张臭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虽也听说了关于穆王府的那些流言蜚语,但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那时候年幼无知,还不懂“换位思考”“感同身受”这些高深的词,听听便忘了。因而也不会深究穆玄那冰疙瘩整天在想些什么。
  直到今早随他一起去九华院问安,她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他和穆王父子间毫不掩饰的疏离和隔阂。
  夭夭不知道穆王是怎么想的,反正换做是她,若阿爹身边总站着别的女人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她定也会觉得,人家三个才是一家人。
  更别提,从记事起,所闻所见便是自己的亲爹如何与自己亲娘交恶,又如何宠爱其他女人。
  她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后悔,后悔当年在太平观时,没有再厚脸皮一些,再心细一些,和他多说说话。
  虽然说了也未必管用。
  正想的怔怔出神,只听宁嬷嬷在耳边笑道:“以后就不一样了。有世子妃在,无论多忙,世子定会准时回来用膳的。”
  ……
  吃完午膳,穆玄换了身衣袍,并将那根绣着玄牧军“玄武”图腾的抹额重新绑回额间,便径自往府门口而去。
  顾长福得了吩咐,早已准备好车马,见只有穆玄一人出来,奇道:“世子妃呢?不与世子一道么?”
  穆玄“嗯”了声,道:“她身体有些不适,不便陪我过去。”
  顾长福被他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算什么事儿??
  既是御赐的婚事,哪儿有新妇不露面,新郎一个人入宫谢恩的道理?
  他家这位小祖宗,还真是仗着宫里那位的宠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真不怕惹得龙心不悦、被同僚笑话啊。
  穆玄没理会顾长福那副下巴壳都快要掉到了地上的表情,径自往车厢里一钻,正要吩咐他出发,便闻顾长福在外面喊了一声:“世子妃?”
  语气不掩惊讶。
  穆玄一皱眉,不知他抽什么疯,隔着车门缝隙抬眼一望,一袭绯红色身影毫无预兆的撞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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