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穆玄看他一眼,问:“什么罪犯?”
  卫英一双狐狸眼弯了弯,端笑得人畜无害,道:“半个时辰前,夔龙卫抓到了一个夜闯长信宫、意图行刺太子殿下的刺客。”
  在宫里抓刺客,本是禁卫的事,但自打上次穆王府挑选的准备派给太子做贴身扈从的弟子出了问题,穆王为谨慎起见,决定把那批弟子整个回炉重造。太子扈从,便由国师离渊亲自挑了十余名夔龙卫高手充当。
  穆玄明白,这刺客绝非普通的刺客。否则何至于龙颜大怒,何至于卫英如此不掩得意。
  果然,卫都督接着道:“干爹用「焱目」瞧出,那是个公输族的余孽。”
  穆玄胸口猛遭一击,瞳孔本能的缩了缩,若非久掌玄牧军,早练就了一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沉稳气度,险些当场失色。
  惠明帝没有立刻回答卫英,转而问穆王与离渊:“姐夫和国师怎么看?”
  穆王似拧眉思索了片刻,方谨慎道:“当年处置逆臣公输一族,是夔龙卫全权负责。到底有没有漏网之鱼,国师当最清楚。”
  那意思就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跟我没关系,就算真有余孽,也是离渊当年没处理干净。谁留的烂摊子谁自己收拾。
  见穆王四两拨千斤,短短两句话便把所有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离渊甚从善如流的微微一笑,道:“此事,的确是臣疏忽。当年的漏网之鱼,恐怕不止这一条。”
 
  第90章 桃灵木
 
  穆玄心一沉, 同时看到,御案后的皇帝, 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还有?还有哪一个?!”
  惠明帝慢慢站了起来,眼睛红得充血, 支着御案的一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跳。
  离渊缓缓跪下,神色一肃,道:“据臣所知,当年最后落网的那一缕公输族的嫡系血脉,很可能还存在这世上。”
  这话若是撂到朝堂上,只怕能立刻炸出一个天坑。
  惠明帝瞳孔一缩:“你是指——?”
  “逆臣公输良之女, 公输瑶。”
  离渊微垂眼,缓缓道。
  惠明帝像是被人抽干了血,神色一霎凝滞住了。
  这个消息, 显然比抓到一百多个乱臣余孽还令他感到震惊。
  “当年,虽然——”皇帝嗓音有些干涩呕哑, 额上及手背上青筋猛地跳动起来, 布满血丝的双目, 自那个垂目立在御案前的少年身上轻轻一扫,方强压着怒火道:“但最后,是卫英亲自将其魂魄捉拿归案, 投入炼狱炼化的。”
  “卿如何会说,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离渊叹了声,慢慢从怀中取出一截焦黑的树枝样物什, 双手捧着,递到身前,道:“因为此物。”
  穆玄侧头一望,心头剧震。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屈指,紧攥成拳。
  惠明帝瞳孔骤缩,抬起一只手,面无人色的指着那截枯木:“这、这是……”
  “是桃灵木。”
  离渊一字一顿道。
  “陛下当知。当年,乱臣一族,便是用此物召集鬼界阴兵,为祸人间。”
  桃灵木又名通灵木,是蜀中公输一族世代相传的秘术,只有拥有公输族嫡系血脉的弟子才有机会炼化出来。与穆氏符术需以穆氏血脉指血为引的道理差不多。几乎每一个公输族嫡系弟子出生时,都会被族长赐一枝桃木。至于能不能最终把“愚木”炼成“灵木”,就要看那弟子个人的天分和造化了。
  而最终能炼成桃灵木的弟子,可以桃木中的灵力喂饲鬼魂,将那些恶鬼冤魂收拢枝上,为我所用,一起对抗外敌。
  桃灵木与主人灵识息息相通,几乎相当于主人“三魂七魄”之外的第四魂和第八魄。一荣俱荣,一枯俱枯。
  “陛下且看。”
  离渊将那截焦黑的木枝一翻,苍白的小指,指向两条细枝的交叉处。
  众人定睛细看,只见一片焦黑中,竟有一点娇嫩的绿芽冒出个小小的尖来。
  “当年,臣将公输一族所有嫡系弟子的桃灵木都搜集了起来,以禁制封在夔龙卫所内。为的就是防止逆臣死灰复燃。”
  “没想到,时隔五年,竟真有一枝桃灵木有复生之象。”
  “这枝灵木的持有者,正是逆臣公输良的幼女,公输瑶。”
  听到这个最不想听的答案,惠明帝终于支撑不住,神色僵硬的坐回龙案后。
  不小心“漏了两条鱼”的离渊却丝毫不惊慌,只道:“因而,臣以为,那余孽不必急着处置。”
  殿中皆是心思缜密之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言外之意。
  卫英审慎的道:“义父的意思,是利用人犯引出另一个余孽?”
  离渊不可置否,微一偏头,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含着些笑意,问:“穆王爷以为如何?”
  穆王神色一派泰然,似乎因为此事不在他管辖范围,表现得有些漠不关心,只敷衍的道:“本王同意国师所言。”除此之外,再不多说一句。
  唯独穆玄表现得心不在焉,自打听到“公输瑶”那个名字起,就像是被勾走了三魂七魄般,神游天外,毫不掩饰满面哀思与落寞。
  惠明帝枯坐半晌,才终于找回了惯有的理智和冷静,龙目往卫英身上一扫,皱眉问:“当日,你捉回来给朕交差的又是谁的魂魄?”
  声音不高,却能辨出压抑的怒气。
  卫英慌忙跪倒在地,以首顿地,道:“是臣疏忽,误中了鬼族的诡计,请陛下重责。”
  冷静下来的惠明帝果然智商上线,阴沉着脸问:“你是指,鬼族的幻术?”
  “臣不敢欺瞒圣上。”卫英身上已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这事儿其实是“死无对证”,毕竟那“假魂魄”早已经被炼化成了浆糊。卫英敢这么说,一来因为皇帝对鬼族恨之入骨。二来因为能有“制造假魂魄”这种本事的,除了某些避世不出、没亮过这种邪术的玄门门派,恐怕也真的只有鬼族了。这无疑又多了一项公输一族和鬼族勾结的罪证。
  追捕不力、以致重犯漏网毕竟是重罪,细究起来,并不是轻飘飘一句“臣疏忽”就能糊弄过去的。卫英必须把这个责任推出去。
  惠明帝脸色果然阴晴不定,大约又被「鬼族」二字咬得神经疼,好一会儿,方道:“鬼族邪术多阴毒狡诈,尤以幻术为甚,你一时不察也在情理之中。重责就不必了,自去卫所刑司领三十杖便是。”
  卫英立刻叩首:“臣谢陛下宽宥。”
  惠明帝面露疲色,揉了揉眉心,问:“那逆犯现在关押在何处?”
  离渊道:“逆犯魂魄隐有涣散之象,怕经不起纯阳烈火的炼化,臣只用禁制将其羁押在卫所衙署内,未敢投入炼狱。只是,衙署人多耳杂,恐不是长久不计,臣以为,不若先把逆犯羁押入典狱司。”
  惠明帝点头:“典狱司有姐夫镇守,倒是个稳妥之地。”
  穆王微一皱眉,显然不愿领这麻烦。
  离渊见状,低眉笑道:“在下只想借典狱司一间牢房,穆王爷该不会不给吧?”
  穆王神色一动,亦回之一笑:“本王岂敢。只是,牢房可以借,看守之人,还需国师自行安排。”
  “典狱司近来事务繁多,本王实在腾不出多余人手。”
  离渊诚挚的道:“王爷肯借间牢房,在下已感激不尽。”
  卫英毕竟年轻气盛,还没修炼到离渊这种皮糙肉厚、油盐不进的境界,见穆王时时刻刻都把“避嫌”“不沾麻烦”几个字写在脸上,一点亏都不肯吃,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惠明帝似对自家姐夫的这种做派早习以为常,只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既如此,便由卫英将功折罪,安排防守之事吧。至于审理之事,就有劳国师了。”见离渊还跪着,忙道:“朕真是气糊涂了。地上凉,国师快请起。”
  离渊道:“为陛下分忧,敢不竭心尽力?”才谢恩起身。
  卫大都督旧罪未脱,糊里糊涂的又被皇帝陛下摊派了这么一件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事,不由一阵神经疼。
  惠明帝已有些疲了,一面命王福安亲自送穆王及离渊至宫门口,一面盯着外甥背影,忽道:“玄儿,你留一下。”
  穆玄身形一滞,顷刻,回身道:“臣遵命。”
  整场置身事外、维持波澜不惊姿态的穆王眸光微有波动,他望了眼殿外浓密不见五指的夜,面容沉肃,眉峰冷峻宛若刀刻。
  穆玄似有所觉,抬起头,正对上穆王寒芒暗涌的双目,藏在心底的那根弦不禁狠狠震颤了一下。
  父子两人目光一触,便迅速移开。穆玄轻作一揖,目送穆王振衣而去。
  殿内重归寂静。惠明帝强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神色甚复杂的打量着殿侧恭谨而立的少年:“朕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莫非是还记挂着那个丫头?”
  见穆玄默不作声,皇帝面上怒色一闪而逝,有些燥郁的道:“为了一个乱臣之女,你在朕眼皮子底下做了多少糊涂事,如今竟还冥顽不灵!”
 
  第91章 心迹
 
  穆玄唇线紧紧一抿, 略有负气的道:“臣原本就是这样没出息的人,陛下若是失望, 直接打死臣便是。”
  这话无疑刺痛了皇帝敏感多情的神经。
  “你放肆!”
  皇帝猛一拍案,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压抑了一整夜的火气在这一瞬倾数爆发。
  穆玄复抿唇不语。
  “朕以为,你求朕给你赐婚,是迷途知返,忘记了以前的人和事。如今看来,竟是自欺欺人,还不知悔改!”
  “朕问你,若那丫头真的还活在这世上, 你待如何?是斩断旧情、就地诛杀,还是是非不分、目无王法,再犯一次糊涂?”
  穆玄沉默的盯着地面, 依旧不吭声。显然没有半分“斩断旧情”的决心与态度。
  “好!不说话是吧!”惠明帝面色铁青,在御案后暴躁的踱了几圈, 道:“今夜也不必回去了。你就给朕跪在这儿好好想。把你心里想的, 都给朕一字不落的写下来。明日一早, 朕要看到你的悔过结果!”
  “王福安!”
  皇帝厉声一唤,王公公立刻颠着小脚,一路飞跑进来, 边跑便道:“奴才在。”
  “给他一支笔,一张纸,你给朕盯着他写!他若写不出来, 朕连你一道罚!”
  语罢,狠狠剜了那少年一眼,才拂袖而去。
  待皇帝明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被皇帝盛怒震慑住的王福安才悄悄抹了把冷汗,一脸懵然的问穆玄:“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玄沉着脸不说话,只默然行至殿中,对着那张空荡荡的御案撩袍跪了下去。
  王大总管愈发郁闷了。
  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宫门外,标有穆王府徽记的马车静静驻立在冷夜之中。车四角悬挂的宫灯被风吹得来回飘动,在地面上投射出四团晃动的光影。
  穆王端坐在半敞开的车厢内,双目微阖,面部线条异常冷肃。
  顾长福则手握马鞭,坐立不安的守在外面,一面搓着双手哈气,一面不住的打眼往宫门方向张望。
  不多时,只闻一阵细碎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马车的方向奔了过来。
  顾长福常随穆王和穆玄入宫,认出那是在承清殿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名唤顺子,连忙跳下马车,迎了过去。
  “我家世子爷呢?”
  顾长福仿佛抓到救星,一双铁掌紧捏住那小太监的肩膀,火急火燎的问。
  顺子先朝车厢恭行一礼,才道:“陛下有重要任务同世子交代,今夜要留世子在宫中过夜,特命奴才来禀与王爷知晓。”
  顾长福听得一懵。直觉这绝非什么好事,立刻行至马车前,急急请示穆王:“王爷,这——”
  “既如此,便不必等他了。”
  穆王波澜不惊的声音传了出来。
  “驾车回府。”
  顾长福情知此事已无回旋余地,叹了口气,与顺子作揖致谢,又给了他一袋赏钱,才心事重重的驱车往靖安坊方向而去。
  穆玄离开后,夭夭便辗转难眠,后来索性将衣裳穿好,只盖一层薄被,睁着眼躺在床上,留意府中动静。
  夜半时,果然有马蹄声从府门方向传来。
  夭夭大喜,以为穆玄回来了,连披风都来不及穿,便趿着鞋飞奔了出去。宁嬷嬷和海雪吓了一跳,连忙也跟了过去。
  等到了府门口,才知晓回来的只有穆王,并不见穆玄身影。
  夭夭匆匆行过礼,也不顾得什么羞躁,低声问:“父王,夫君他为何没有和您一道回来?”
  穆王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
  负手默了默,方道:“陛下留他有事交代,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不必等了。”
  穆王显然不欲多言,看了眼宁嬷嬷,道:“送世子妃回去休息。”
  夭夭无可奈何,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略失落的回到海棠院,忍不住问宁嬷嬷:“陛下以前也经常留世子在宫中过夜么?”
  宁嬷嬷也一脸困惑,道:“世子小的时候,一月里倒有半月都缠在陛下身边不肯回来,长公主离府后,世子就很少入宫了。有时被陛下传召,也是当日进宫,当日回来,几乎没怎么在宫里过过夜。”
  “陛下也真是的,什么重要的事,非得在人家新婚燕尔时把人给叫走。”
  宁嬷嬷心中不满至极。也就仗着一把年纪才敢在背地里偷偷奚落那位两句。
  夭夭比她更纳闷儿,除了担心穆玄,还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竟令皇帝迫切的直接将他留在宫中“交代”。
  方才穆王虽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儿,可夭夭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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