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原本还跪在地上的、那满脸刀疤的男子不知何时挣开了绑缚!
  西平侯本就被自己“死而复生”的女儿吓得半死不活,还在浑身抽搐,猛见一个面目可怖的人从半空扑来,又吐出口白沫,惊恐的睁大眼睛尖叫:“鬼!鬼!”
  他声音实在太过凄厉惨烈,宴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并开始窃窃私语。
  立刻有随驾的禁卫军冲过去将那人拖开,那人却仿佛受了极大刺激,尖锐的怪叫着,挣开禁卫,继续疯狂的扑向西平侯。
  西平侯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往旁边滚爬了一段,脖子已被那人用力扼住。那人满脸刀疤都因极度愤怒而张开了,目中血光四射,眼球瞪得似要迸出眼眶,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将西平侯脖子掐的咯吱作响。
  几名禁卫怎么拖拽也分不开他们,最后还是穆玄出手直接卸了那人两条胳膊,才迫使他松开了手。纵使如此,那人依旧血目圆睁,死死的瞪着西平侯,喉咙里发出尖利愤怒的怪音。
  西平侯面色已成酱红,张大嘴急促的喘着气,口中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白沫,眼瞧着快要一命呜呼了。
  惠明帝摆摆手,众纨绔会意,立刻手忙脚乱的抬着西平侯回帐中救治了。
  那男子这么一闹,众人的关注点倒是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反而有些忽略西平侯的那个女儿。毕竟,自始至终,那少女都是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既无逾距之举,也无反常举动,反而通身流露着一股柔弱无助的气息,实在不像只凶神恶煞的厉鬼。
  穆玄将人用铁链重新锁牢,复单膝点地,请罪:“是臣思虑不周,让陛下受惊了。”
  “无妨。”惠明帝神色平和,宽慰道:“事发突然,怪不得你。”一面命他起身,一面看向左右两侧,问:“两位爱卿如何看?”
  离渊视线只在那满脸刀疤的男子身上顿了片刻,再次落在夭夭身上。那双充满眼白、静如死水的双瞳,如投石入湖,轻起了一道縠皱。待要仔细探究,却又无迹可寻。
  随着他心念起伏,他额间那个火焰形状标记,泛起一圈淡淡的红色光芒,后又慢慢消失。
  夭夭跪在地上,被他目光一笼,只觉周身汗毛直竖,藏在袖中的手,攥了一掌心的汗。
  “郡主可是八字纯阴?”半晌,头顶传来离渊若有所思的声音。
  一语既出,四座哗然。连惠明帝都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立在一旁的穆玄和卫英也不约而同把目光投了过来。
  要知道,纯阳不生,孤阴不长。八字纯阴或纯阳之人,可以说天生就是个倒霉鬼,从娘胎里就带着晦气,投胎到哪家,那家也要跟着倒霉。什么不利六亲、不利婚姻、不利家宅、不利宗祠、不测灾来,但凡是能想得到的穷途厄运,他都势必要经历一番,尝尽这世间的艰辛坎坷。父母一般认为这样的孩子是上辈子过来讨债的。
  离渊道术高超,素有相面之能,他既然敢问出这话,那就证明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也难怪这菖兰郡主在妙龄之年便为情所困,为了个男人败坏名声、吊死山上不说,还被自己亲爹草草埋到了荒山里,不得善终。敢情,这位郡主竟是八字纯阴的凶煞命格!一个天生的倒霉鬼!
  其所有的荒诞与不合理行为,一下子都能解释通了!
  与纯阳命格相比,这纯阴命格还有个极麻烦的事,那就是容易招鬼。这样的儿女,一般人也不敢放家里养着,要么送到道观里寄养着,要么送到别庄里单养着,以免把鬼带进家里,令家宅不宁。
  这西平侯夫妇敢把这么个女儿搁在府中养到这么大,也真是勇气可嘉。如今西平侯府还能屹立不倒,也算是个奇迹。甚至有人揣测西平侯之所以整日不务正业、坐吃山空,都是被这个女儿给防的。
  未出嫁女子的生辰八字是不能随便外传的,如今离渊当众道破此事,无疑是将这菖兰郡主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就算眼前这少女是人不是鬼,日后怕也无人敢去西平侯府提亲了。
  夭夭胸膛中的那颗心,急速跳动,如同擂鼓,冷汗几乎浸透了层层衣裳,止不住的往外冒。来的路上,她已设想了最坏的结果——被识出借尸还魂,并预备了一套说辞辩解。
  毕竟,在离渊这等道术高深之人,或辟邪剑那等上古法宝之前,她身上的鬼气根本就藏不住。只要她死咬着自己是被那邪物所伤,以致魂魄暂时离体,被那邪物鬼气侵蚀,他们一时间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因为正常的纯净魂魄沾染了鬼气,再回到自己躯壳时,也会出现魂魄与躯壳不融的情况,与借尸还魂很容易混淆。而菖兰郡主毕竟是西平侯之女,若无确凿证据,就是夔龙卫也不能随意把她当鬼处置。
  可她万万没料到,离渊竟然直指她生辰八字。八字相合是借尸还魂最重要的条件,而八字纯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离渊莫非不仅看出来她是借尸还魂,还窥破了她真实身份?!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侧首去看穆玄,只见他也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一双星眸,褪去了惯常的锐利与寒意,反而透着几分怔忡。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么?”离渊充满磁性的声音重新响起,目中悠然,仿佛是玩弄耗子于鼓掌间的猫。
  夭夭张口,想说点什么,但牙关却止不住的打颤。她又想起了五年前祭台之上,被生生抽去魂魄、剖去元丹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痛,就像骨头被人一根根从血肉中强行抽出,以及那种深重的绝望和无助。
  若再来一次,一定也很痛吧……她恍惚的想。也许,五年过去,他们有更残酷的手段对付她。
  “什么八字纯阴,国师真是说笑了。”一道娇媚的声音,忽然从席上传来,很不以为意的道:“菖兰的确是生于阴年阴月阴日,可绝不是阴时。之前那事儿大家都知道,若这孩子真是八字纯阴,那永安伯家的公子怎肯娶她做媳妇。”
  竟是柳氏。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这菖兰郡主可是在嫁给永安伯公子的途中逃婚的,而这成亲之前,男女双方肯定是要互换庚帖的。若菖兰郡主真是命带灾厄的纯阴之身,那永安伯脑子又没被驴踢,岂会让儿子娶她!
  惠明帝惑然问:“这女子是何人?”
  立刻有知情人禀道:“回陛下,此乃西平侯的小妾柳氏。”
  惠明帝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柳氏说完,还望对面席上瞥了一眼,笑吟吟的问:“永安伯,妾身说的没错吧?旁人不知晓,你们家可是看过我们菖兰庚帖的。”
  原来今夜围猎,永安伯也来了。
  众人哪里能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纷纷四处去寻那位伯爷。
  被柳氏一提名,永安伯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永安伯年近五旬,膝下只一根独苗,算得上是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可谓宠若珍宝。他本就不愿儿子娶菖兰郡主那样长相过于娇美的女子做妻子,何况论门第对方还要高些,更愿给他寻个知书达理、孝顺公婆且门当户对的贴心人,怎奈儿子被那菖兰郡主迷得七荤八素,非她不娶,闹着要去山上剃发。
  永安伯拗不过儿子,这才低身下气、亲自到西平侯府提亲。却没料到成亲当日,那菖兰郡主竟做出那等不知廉耻、败坏名声的事,扫了西平侯府的颜面也就罢了,还让永安伯府也沦为世人笑柄。
  一想到如今还卧病在床、为情所伤的儿子,永安伯便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道:“此女与我永安伯府无关,你问我作甚!”
  柳氏见他如此,也不生气,反而发出一串甜美笑声:“永安伯好大的脾气。”说完,她又若无其事的剥着一颗葡萄吃了起来。
  一个妾室,虽身份低微,却也算是西平侯府的人,柳氏证词一出口,倒不好再让人说菖兰郡主八字的问题。
  夭夭也是讶异不已,但形势紧迫,不容她多想,便磕了个头,顺着柳氏的话道:“圣上明鉴,柳姨娘说的不差,臣女的确不是阴时所生。只是,臣女被父母误当作断气之人埋这荒山之后,又在棺中醒了过来,当时拼命呼救无用,濒死之时,忽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惠明帝忙问。
  夭夭道:“有一团黑雾,带着臣女飘出了坟墓,臣女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臣女当时很激动,以为被他所救,正要拜谢,那黑雾里忽然化出一个面目十分狰狞可怖的影子,张大黑洞一样的大口朝臣女撕咬过来。臣女惊叫一声,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棺材里。幸而后来有一群盗墓贼将臣女挖了出来。”
  “黑雾?!”惠明帝神色微变,一脸凝重。
  夭夭抬起头,双眸盈盈含泪,隐有凄楚,又似强忍着,道:“臣女看得清晰,的确是一团黑雾。臣女想,大约是臣女曾被那黑雾所缠,沾了什么脏东西,才让国师误以为臣女阴气过重,乃八字纯阴之人。”
  她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为自己洗脱嫌疑,又替离渊找了个台阶下。语罢,眸底水色更重,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不美好的回忆。她本就生得极美,这番形态,直如雨后沾了露水的梨花般,愈发显得娇美动人,惹人怜惜。
  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态度却发生了转变,已然从鄙夷转为怜惜此女身世如何如何可怜。
  唯独卫英冷笑:“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干爹,依我看此女妖言惑众,甚为可疑。不若让孩儿带回营中仔细看管,防她今夜再谋害圣上。”
  “没错没错,卫都督说的有理。”
  “传说那女鬼都擅媚术,尤其喜欢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查查总是放心的!”
  “事关圣上安危,无论如何都不能大意啊。”
  立刻有素日依附于夔龙卫的大臣们开始附和。
  离渊点头,恭行一礼,询问惠明帝:“臣以为卫英所言不无道理。陛下以为如何?”
  事关自己安危,惠明帝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正要点头,一个声音忽道:“不可。”
  却是穆玄。
  对于这个外甥,惠明帝还是很信任的,立刻问:“玄儿有何异议?”
  穆玄道:“回陛下,依此女所描述,她见过的那团黑雾,极可能是今夜袭击陛下的邪物。如今这邪物很可能就躲在这御帐周围,此女既见过那邪物的真实面貌,若她能协助臣辨认那邪物面貌,将其缉拿,自可为自己洗脱嫌疑。”
  卫英轻哼一声,反驳:“若此女就是那邪物,世子如何保证陛下的安危?”
  穆玄默了默,冷静自若的道:“那便用辟邪剑试试如何?卫都督当知,无论隐藏多么深的邪物,到了辟邪剑前面,都会原形毕露。”
 
  第10章 辟邪剑
 
  这话在旁人听来,再正常再合理不过。连卫英都无话反驳。
  但惠明帝和穆王却同时一怔,面上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怪异之色。
  顷刻,惠明帝笑道:“是朕糊涂了,怎么把辟邪剑给忘了?”便转头同穆王道:“还须劳烦姐夫一试。”
  当着众臣的面,惠明帝毫不避讳的对穆王以“姐夫”相称,可见穆王府在圣上心中的分量。
  穆王神色复杂的盯了穆玄一眼,方恭敬道:“臣遵命。”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到了穆王案边那把灵力充沛的长剑上。这把辟邪剑虽是能斩妖除魔、辨识邪祟的上古灵宝,却并非任何人都能驾驭,而是穆氏一族的传家剑。且此剑颇有灵性,会认主,这也意味着就算是血脉纯正的穆氏子孙,也不一定有资格持有此剑,须与此剑灵性匹配,且建立血契,才能真正驾驭此剑。
  穆氏没落时,族中子孙凋零,一个比一个不成气候,辟邪剑找不到合适的主人,便孤独寂寞的在穆氏祠堂里待了很多年头,后被当时的穆氏家主当做宝物进献给皇帝赏玩。这对辟邪剑来说可谓极大的侮辱了,它便彻底藏灵,进入漫长的沉睡期,把自己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剑。皇帝把玩半天也没把玩出此剑的厉害,渐渐兴味索然,便随手一丢,命人把剑封存进了兵器库里。
  直到先王朝时,穆氏重新崛起,穆氏大公子娶了先帝最疼爱的灵樱长公主为妻,先帝才命人把辟邪剑取出来,作为奖赏赐给自己的乘龙快婿,也就是如今的穆王。
  本只是物归原主,没想到,辟邪剑果真认了穆氏大公子为主,并十分痛快的与其建立血契。
  尽管当年的大公子已变为荣贵加身的穆王,辟邪剑却始终伴其左右,为圣上和大邺朝建下无数功业。便是道术高深的国师离渊,也因辟邪剑的缘故,忌惮穆王三分。
  辟邪剑似乎早在剑鞘里待腻烦了,一听要轮到自己出场了,也不等穆王动手,剑身嗡嗡一震,已化作一道青芒从鞘中飞了出来。
  众臣瞧得目瞪口呆,揉眼一看,那道青芒已变回一段亮如秋水的剑身。只不过,不是握在穆王手中,而是……而是倒插在了穆玄脚边的泥地里。
  大约是在鞘中憋闷了太久,辟邪剑显得格外兴奋,剑身一面卖力震动,一面往穆玄衣袍上蹭,似有炫耀之意。
  穆玄一脸冷漠的避开,唇角紧抿成线,把目光移向别处。
  辟邪剑仿佛受到了暴击,剑身凝滞一瞬,愈加激烈的震动起来,剑身弯成一个高难的弧度,再次蹭上穆玄的月白锦袍。
  与之前的热烈不同,这次动作小心翼翼,带了几分讨好的味道。
  不料,穆玄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竟直接一脚将那一段剑身从泥土里踹飞了出去。
  辟邪剑险些折了腰,剑身委屈的发出一阵细微铮鸣,啪嗒掉到了地上,作死鱼状。
  这等上古灵剑,多少人趋之如骛、求之不得,这位穆王世子却弃如敝履,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少大臣都扼腕叹息。
  幸而,惠明帝和穆王似都见惯了此类场面,并无惊讶。只闻穆王道了句:“辟邪,勿闹”,辟邪剑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又变作一道青芒,窜回到了鞘中。
  只见穆王掌心聚起一团白光,往剑鞘上一拂,那些繁复古老的符文像是被唤醒般,灵光四射,迅速移形换位。与此同时,辟邪剑再度出鞘,这一次,剑身却渡着层耀目的金光。
  穆王中指与食指并住,指向斜前,剑身立刻被他操控着飞入半空,游走一圈,最终悬于夭夭头顶之上。
  整个宴会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紧张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连始终半垂眼睑的离渊都抬起头,把目光定在了那把金光流溢的剑身上。
  穆玄一手握拳,也终于转目看了过去,唇角抿的更紧。
  只见那辟邪剑静悬了片刻,忽然急速转动起来,金光之内隐隐有血红色的光芒露出,被罩在剑气中的夭夭则拼命咬唇,指甲抠进掌心肉里,不让自己露出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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