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血光!有血光!”不知谁惊呼一声,四下立刻起了骚动。御帐附近的禁卫军、玄牧军和夔龙卫都聚拢了过来,保护惠明帝安危。
  见这情势,不少人已准备拔腿逃跑,但一见到惠明帝、穆王和离渊还面不改色的坐在案后,又生生忍住,如坐针毡的坐了回去。
  不料,又过了会儿,那血光却慢慢消失,金光也倏地敛入剑身,辟邪剑回归本形。只是,剑身并未立刻回鞘,而是兴奋的嗡嗡震动两下,插在了夭夭面前,并像方才蹭穆玄衣袍那般,使劲儿的往夭夭身上蹭,动作极亲昵。
  夭夭神识被剑气震得七荤八素,魂魄还未完全稳住,突然感觉有个东西在往自己怀里钻,低头一看,讶然睁大眼睛。
  穆玄慢慢松开拳头,看向夭夭的目光,已怔忡凝滞。
  虚惊一场,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瘫坐成一片。有人禁不住问:“这辟邪剑不是只认穆氏子孙么?怎么同这菖兰郡主如此亲近?”
  立刻有人答道:“大约也喜欢漂亮女子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随后,穆王又用同样的方法让辟邪剑去试那满脸刀疤的男子,亦未试出鬼气。惠明帝道:“看来,是朕太过紧张了。”便允了穆玄所求,让玄牧军暂时看管菖兰郡主,继续追踪那邪物。
  季侯孙在末席远远瞧着,既眼馋又嫉恨。宋引亦一脸失落。
  至于那面目丑陋的乞丐,行为古怪,又伤了西平侯,俨然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亡命之徒。夔龙卫一点兴趣都没有,便由玄牧军一道收留了。
  平息了这场风波,晚宴重归热闹,众人很快忘了这段小插曲,举杯共饮,谈笑风生。惠明帝与群臣共饮三杯,一祝大邺朝风调雨顺,二祝大邺朝国泰民安,三则表明了自己荡涤邪祟、励精图治的决心。百官纷纷称赞圣上贤德,如日之光,如月之辉,并表达愿鞍前马后、精忠报国的决心。
  夭夭被一个太监引到女眷所在的区域,在最末席捡了个位置低调坐下。其余女眷似乎还顾忌她身份,并不敢主动与她搭话,只偷偷拿眼睛在她身上打量。
  “菖兰,真的是你么?你……果真没有死。”
  夭夭正低头研究杯中的果子酒,耳畔忽传来一个细若蚊蝇的少女声音,怯怯的。
  抬头一看,只见案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弱柳扶风的清秀少女,瘦瘦的瓜子脸,穿着身藕荷色的素淡襦裙,浅黄半臂,脸色异常苍白,似有什么不足之处,只左眼角下一颗泪痣,格外引人注目。
  见她望着自己,极力压制着面上的激动,眸中隐有泪光闪动,夭夭脑子一懵,有些头疼。
  坏了!她只从孟菖羽那里套到一些西平侯府的事,倒真忘了问平日里与菖兰郡主交好的名门贵女都有谁。眼前这少女,只怕就是其中之一。
  “咳咳。”大约是太过体弱,少女在冷风中站了会儿,便掩唇低咳。跟着她一道来的婢女立刻捧来厚实的披风,给她裹上,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快回马车里吧。若被夫人和大小姐看到咱们来这儿……”
  那婢女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夭夭,压低声音道:“只怕又该给小姐脸色看了。”
  少女一听这话,脸色更白了,道:“我过来看自己的好友,与她们何干?你这小蹄子,莫非眼中也看不上我这个主子了?若如此,你自去她们跟前伺候,别来碍我的眼。”
  婢女被她一训,连忙告罪,不敢吱声了。
  少女对夭夭笑了笑,道:“我的丫头不懂事,菖兰,你莫要介意。”
  夭夭忙道:“不介意,不介意。”在其余女眷都不敢靠近她的情况下,这少女敢过来问候她,想必是与菖兰郡主交情极好的贵女。
  “你身子弱,别站着了,若不嫌弃,过来和我同坐如何?”说着,夭夭端起了那杯果子酒,笑道:“坐下喝点酒,最暖身子了。”她自己先嘴馋的抿了一小口。
  少女惊讶的睁大眼睛,道:“菖兰,你不是对龙眼过敏,从来不喝龙眼酿的果子酒么?”
  “……”
  夭夭淡定的放下酒杯,面不改色的道:“实在太渴了,我没忍住。”
  少女这才笑道:“别喝这个,当心晚上又起红疹。采蓝,去把咱们带的果酒拿过来。”
  那婢女一脸不情愿,又不敢再违逆她,正要去取,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冷笑:“郑红玉,你没事往那灾星跟前凑什么凑?还不快回车里呆着!”
  少女脸上笑意忽得凝住,采蓝连忙扯了扯她衣角,急道:“小姐,咱们快些离开吧。”
  夭夭循声一看,说话的是女眷席中一位泼辣少女,身着艳红的齐胸襦裙,披着紫色半臂,发髻间插着一根闪闪发光的金步摇,凤眸奕奕有神,正一脸厌恶的盯着这名叫“红玉”的少女。
  红玉似颇为忌惮此女,细声同夭夭道:“菖兰,改日我再去府中看你。”便匆匆低下头,带着婢女走远了。
  夭夭听到旁席有女眷窃窃私语道:“这郑红玉也是可怜,堂堂一个嫡女,竟被继母和庶妹骑在头上欺负成这样!”
  “还不是那郑大人糊涂,偏宠那继室,把后宅弄得鸡犬不宁。”
  夭夭气愤的想,这世上的男人还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譬如她现在那个爹西平侯,跟她们口中的“郑大人”也是一个德行。
  正在心里骂得起劲,余光往前一掠,视线里恰好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月白箭袍,玄色抹额。
  是穆玄。
  女眷席忽然热闹起来。夭夭一看,席间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个个素面朝天,携弓带剑,且姿色不凡。大约是随圣驾来猎鬼的高门贵女们。
  毕竟本朝尚武,女子出入围猎场并非什么稀奇事。
  这些贵女大约也是刚刚围猎归来,手里各拎着一个贴满符咒的白纸灯笼,里面群鬼攒动,幽幽散着青光。
  见穆玄按剑走过来,众女一阵哄闹,立刻推搡着一名穿着胭脂色劲装的妍丽少女至他马前,笑着起哄。
  那少女又羞又恼,回头瞪了众女伴一眼,才与穆玄欠身为礼,唤了声:“玄哥哥。”
  果然容华明艳,举止优雅,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名门贵女。
  “琼华郡主。”穆玄甚是客气的点头为礼,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琼华郡主不掩失望,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穆玄已大步越过她,朝夭夭这边走来。
  她轻咬了咬唇,五指摩挲着手中的灯笼,便心事重重的走回篝火旁,和众姐妹说笑去了。
  夭夭瞧了场好戏,心中又泛起疑惑。
  别的贵女也就罢了,这位琼华郡主,她还真是认识,甚至可以说熟得很。
  
 
  第11章 味道
 
  无他,这位琼华郡主,正是东平侯之女,宋引之妹。
  年少之时,她们还有幸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只不过,那时的琼华还只是宋家嫡女,七品县主,没被敕封为一品郡主。
  当今圣上眼里虽容不得“鬼”,却痴迷于求仙问道,并专门设立了太平观,要求贵族子弟年满十岁之后,都要入观学习道家经典,修身养性,研习道家法术。一方面,圣上三子早夭,仅余的一子也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与药石为伍,便盼望着众子弟通过修习法术,强身健体,辟邪除妖,护卫皇家安宁,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其中能出几个有慧根的,将要飞升成仙,给皇家长长脸面,也好保佑大邺朝基业永固,千秋不衰。
  当年在太平观修道时,这位郡主和她恰是一届。
  她以调皮捣蛋出名,什么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逃课偷懒,没有她不擅长的,连那些道行高深的老道都时常被她气得胸闷心悸,打不稳坐。而这位琼华郡主,则知书达理,温柔贤惠,静若芙蓉初开,动若弱柳扶风,一言一行,皆说不出的美丽优雅,同届贵族少年无不为其神魂颠倒。
  幼时的事,隔了这么多年,夭夭忘了许多细节,有两桩却记得清楚。第一桩,这位郡主对她很瞧不上眼,大约是觉得她一身野性,整个一混不吝,毫无贵女气质可言。
  第二桩,琼华郡主心气虽高,可惜体质羸弱,生来就带着不足之症,极大的影响了修炼,直至从太平观肄业,都没能顺利结丹。
  私下里,连观主都十分遗憾的感叹:“宋家的那位琼华县主样样都好,可惜没有仙缘,结丹之事,实在希望渺茫。不可强求,不可强求啊。”
  听说,琼华因为这事儿还大哭了一场。
  怪就怪在这里。
  不过短短数年时间,如今再见,这琼华郡主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面色红润,气血充盈,硬是从一个弱柳扶风的娇柔女孩变成了一个光彩照人的明艳少女,一举一动再无之前的羸弱之态,周身还隐隐流动着一股极强的灵力。
  莫非这些年里,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或遇到了哪个不出世的神医,治好顽疾,成功结丹了?
  夭夭一面美滋滋的小口啜着杯中的果子酒,一面漫无边际的想着心事,正纳罕不解,一抬头,冷不防撞上了一双漆寒如星的眸子,正定定的望着她,眸底隐有幽光浮动。
  看样子,已盯了她好一会儿。
  夭夭吓了一跳,刚咽下的一口酒险些卡在嗓子眼里,艰难一吞,尽量淡定兼姿态优雅的把酒杯搁回案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一扬,笑出一个深浅合适的小梨涡,这才重新抬起头,一脸无害的回望不知何时立在她案前的穆玄。
  与她四目相对了片刻,穆玄却迅速移开视线,望着远处问:“郡主可还记得那邪物身上的味道?”
  无论等级高低,充裕的鬼气都是一只鬼安身立命的根本。与借尸还魂不同,当鬼附到活人身上后,虽可暂时遮掩形貌,隐匿行踪,却隐藏不了味道。看来,他是打算通过气味儿来追踪那邪物下落。
  夭夭做了整整五年的鬼,自认为对鬼界还算见多识广,就算没见过那邪物,也大约能辨出那个品级的鬼的味道,便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会儿,道:“大约记得一些。”
  穆玄重重盯她一眼,垂在身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道:“那便劳烦郡主随我走一趟了。”
  折腾了大半夜,夭夭又饥又渴,好不容易有机会坐下来填填肚子,又要被他拉去做苦差事,腹中那股饥火便条件反射般烧了起来。
  “可有难处?”见夭夭一脸苦相,穆玄略拧了拧眉毛,问。
  夭夭立刻摇头,顺从的离案起身,只趁着穆玄转身之时,迅速吞掉了杯中残余的果子酒,并把一碟桂花糕藏到了袖中,才跟了上去。
  穆玄脚步极轻的一顿,只当没看见她这些小动作,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了。
  其余女眷皆在悄悄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西平侯府那灾星竟又被穆王世子给带走了,免不了又是一阵猜疑和窃窃私语。
  琼华郡主还在若无其事的与众姐妹说笑,待瞥到这一幕,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夭夭一路闷头跟着穆玄走,期间只小心翼翼的偷吃了两三块糕点,不敢再有更大动作,以免引起他人注意。等停下时,才发现到了一处颇为僻静的偏帐前,紧挨着御帐,大约是太监宫婢们休息的地方。
  所有人都去庆功宴上伺候了,此刻帐里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顷刻,只见一个满脸堆笑的老太监手捧这一套禁卫服掀帐而出,对穆玄略施一礼,道:“世子要的东西,老奴让人备好了。”
  夭夭认出,这是跟在惠明帝身边贴身侍候的大太监,虽是个阉人,百官都要敬他三分。穆玄竟能指使得动他,可见圣上待这个外甥的确非同一般。
  穆玄对他作揖:“多谢阿公。”便接过衣袍,让夭夭进帐换上。
  夭夭明白他大约是为了方便行事,便也没多问,迅速进帐换好了衣袍。禁卫服是束袖的款式,根本藏不住糕点,夭夭只得把剩下的桂花糕都揣进了怀里。
  很快夭夭便明白,穆玄所谓的“走一趟”,其实就是带着她在御帐附近兜圈吹风。身为穆王府世子,又掌管着玄牧军,毫无悬念,穆玄是许多朝臣都想结交奉承的对象,因而每走到一处,席上的人都是一窝蜂的涌过来邀请穆玄喝酒。
  穆玄来者不拒,一一饮尽杯中之酒,与众人周旋一圈下来,竟面色如常,毫无醉意。夭夭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如何?”终于摆脱几个相熟的武将,穆玄借着换酒的空隙,回头问。
  大约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那双总是冷冰冰的星眸覆上了淡淡一层迷离,显得不再那么寒意逼人,反而流露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夭夭坦然摇头,道:“他们身上都没有那种味道。”
  穆玄点头,也并未表露出失望,又带着她在御帐附近转了一圈,把今夜轮值的禁卫都探查了一遍,依旧毫无所获。
  现在,就剩下女眷那边没有去过了。
  
 
  第12章 蛛丝马迹
 
  穆玄自然是不方便再过去了。
  又与两个过来劝酒的武将喝了两杯,便借口回帐换衣袍,带着夭夭回到了那处偏帐前。
  这次那年长的太监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在门前守着。见穆玄过来,忙恭敬行礼,腼腆笑道:“依干爹吩咐,这帐子专给世子留着呢。”
  穆玄道谢。夭夭心领神会,便又进去迅速换回原来那套水绿色衣裳。第一次进这偏帐时,夭夭着急着换衣裳并未注意旁的,此刻才发觉这帐中弥漫着一股十分浓郁的幽香,厚而不腻,极为难得。
  心道,不愧是皇家举行的大型围猎,连内侍的居所都这么奢侈考究。
  出帐后见那小太监还尽职尽责的守在外面,夭夭便笑着问:“小哥哥,这帐中熏得是什么香?着实好闻。”
  大约是没见过脾气这么好、这么不端架子的贵女,小太监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道:“奴才也不晓得。是苏嬷嬷怕咱们臭气熏天,污了御帐的龙气,才命人往炉子里添上的。”
  又道:“世子就在前面,可要奴才带郡主过去?”
  “我认得路,不麻烦小哥哥了。”夭夭笑着摆摆手,同他致谢告别。见左右无人,便像只逃出囚笼的鸟儿般,飞快的往前走了一段路,等再抬头一望,脚步却滞住了。
  穆玄的确按剑站在夜色里,只是身边却多了个云髻高耸、仪容华贵的女子,穿着身明黄色的曳地水袖凤尾裙,外罩一件纯白貂绒氅衣,腰束金色织锦束带,肩披淡赭半臂,丹唇轻启,容颜曜月,一行一动皆明艳耀目,令人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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