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着小手慢悠悠晃进院的锦湘嘟嘴道:“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奈何后来有位妇人来串门,她们又说起我的婚事,我懒听唠叨,便借口离开。”道罢,她那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向恒瑞,凑近他低声道:“你若是觉着我碍眼,我倒是可以去后园转转。”
说话间,她一直笑吟吟的盯着恒瑞,果见他的眼神有些不淡定,但逞强依旧,“不过闲问一句,你至于想那么多?”
“不怪我想得多,我求了你那么多次,让你教我武功,你都不肯,转脸就来教舒颜,这又算什么?”锦湘倒不是真生气,就是借着此事意有所指,想看看恒瑞会是什么反应。
为防妹妹说偏心,舒颜会觉得难为情,他干脆连她一并教了,然而才让她们开始扎马步,没一会儿工夫,锦湘就嚷嚷着手臂酸,直起身子不愿再照做,恒瑞可算有机会为自己正名,“不怪我不教你,总打退堂鼓,再厉害的师傅也教不好这样的学生。你看看人家舒颜,都没喊苦累。”
舒颜不觉汗颜,实则她这会儿也开始臂酸腿麻,本想放弃,恒瑞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坚持住,好歹对得起他的称赞,不能打他的脸,可是这两条腿真的酸得厉害,好想直起身子缓一缓啊!
锦湘最是理解她的感受,主动为她找台阶下,“若然腿疼就甭练了,你是姑娘家,没必要学这些,将来嫁个好男人,有丈夫保护,何须学武功?”说到此,她还故意看向恒瑞,挑眉坏笑,“是吧二哥?”
恒瑞怔了一瞬,总觉得这丫头的话别有深意,干咳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心大的舒颜尚未理解此话的含义,趁着说话的档口,顺势不经意的直起了身子,十分认真的辩驳,“即便有丈夫,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我,万一遇到什么意外呢?我若会几招,也好保护自己。”
逮着话头的锦湘趁势追问,“颜姐姐之前可有定过亲?”
既已不用做假秀女,那桩赐婚也就与她无关,她没必要提起,只道没定亲,出乎意料的是,锦湘居然拉着恒瑞做起了媒,“那你觉着我二哥如何?”
第19章
锦湘的意图如此明显,舒颜想不懂都难,关键二少爷还在场,她这么直白询问,让人怎么回答啊!
恒瑞也觉不妥,不愿被妹妹取笑,没好继续待着,找借口逃离这尴尬的境地,“忽然想起晚上还有个宴得出席,我先回去更衣,改日得空再继续教你。”
“哎---二哥你慌什么呀!”锦湘的话还没说完呢!他已转身匆离,只余背影。这样也太不礼貌了些,生怕舒颜不悦,锦湘赶紧解释,“他可能是害羞,并不是不尊重人,万莫误会啊!”
实则这样更好,舒颜也不必当众回答,正好免了尴尬,“没有误会,二爷本就是大忙人,能抽空过来教我功夫,我已很是感激,又怎会瞎想?”
锦湘想听的可不是敷衍之词,“我问的是你对二哥的印象如何,咱们可是好姐妹,这会子他已离开,你就甭打哑谜了,跟我说句实话呗!对他可有好感?”
“我?和二爷?”摇了摇头,舒颜只道没想过,“不是说满汉不能通婚吗?我还觊觎二爷?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女人,还是得活得清醒一些,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被拆散的那种苦情戏,她可不想去感受,也就从未思索过这事儿,锦湘却觉得这些并不重要,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去,“规矩是死人是活,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办法是可以想的嘛!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两情相悦?别逗了!我可没说喜欢二爷,再者说,你没看到你哥那神态吗?直接吓跑了!”说来她还是很感激恒瑞的,“最委婉的拒绝就是逃避话头,二爷真善良,没有当众嫌弃我,好歹给我留了一丝颜面,颇有涵养。”
二哥那是拒绝吗?锦湘怎么觉得是难为情呢?难得她想当一回红娘,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总觉得他二人很般配的锦湘一再怂恿,“你之前没考虑过,现在开始考虑也不晚,我哥也就是话少些,人还是比较靠谱的,你若跟了他,定然不会受苦。”
相处许久,舒颜还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你就是想让我留下,才费心牵红线吧?真没这个必要,我跟二爷不合适。”
然而锦湘却觉得舒颜是个热心肠又开朗的好姑娘,与她二哥在一起,定能使他也变得爽朗一些,更重要的是,她能明显感觉到恒瑞对舒颜的态度很特别,应是有些好感,是以才极力想促成这桩姻缘,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得去试探一下恒瑞的态度,确认之后再想法子也不迟。
晚上不宜去找人,直等到次日,锦湘才借着给他送腰带的好时机,故意提及婚事,“二哥赶紧娶个媳妇儿吧!往后便可让嫂嫂帮你做腰带,不必劳我费神。”
以致于那尚未道出口的谢愣是被这话给生生憋了回去,打量着手中的福纹腰带,恒瑞真不想说,他其实挺嫌弃这做工,怕她失望才会勉强穿戴,她倒好,直接来损人,“等你自个儿的婚事有着落之时再去揶揄旁人。”
“……”没得聊了!还是拿舒颜来堵他吧!慢悠悠的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锦湘轻捋着手绢,唇边噙着浅笑,状似无意的说起,“那日我问颜姐姐对你是什么看法,你猜她如何作答。”
对于卖关子这种行为,恒瑞最是不屑,偏偏二妹这个问题正是他所关心的,可他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于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捏着茶盖轻拨茶汤,淡声回应,“你惯爱玩笑,让人怎么回答?当着我的面儿,她总不能说我不好吧?”
实则那会儿他也是觉着无所适从才会下意识的选择离开,等匆匆出了院子,他的脚步又缓了下来,这才开始思量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冷漠了些,会否令舒颜尴尬,对于锦湘的问题,她会如何回答呢?
只可惜他已离开,不好再拐回去,只能继续往前走,而今锦湘又过来提起这事儿,越发勾动他的好奇心,却又忍着没多问。
晓得他脸皮薄,锦湘没再继续吊胃口,尽数坦白,“颜姐姐说了,满汉不能通婚,她不敢胡思乱想呢!看来她是自卑呀!怕二哥你嫌弃她的汉人身份。”
“我怎么可能嫌弃她?”恒瑞下意识纠正道:“我若嫌她是汉人,又怎会去教她武功?”
她就猜二哥不是那种人,欣然笑道:“既然不嫌弃,那就代表你不在意两人的身份差异咯?”
“我……”当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妹妹是在给他下套时,为时已晚。
偏偏锦湘是个急性子,见不得拖泥带水,猜到他可能不会轻易说实话,便将了一军,“难道我猜错了?若然二哥不喜欢她,那我回去跟她直说好了,料想她会死心的,唉!多好的姑娘,真是可惜,罢了,我再给她寻个好人家吧!”
说着作势要走,恒瑞见状果然是急了,不动声色的挡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我还没吭声,你又知道了?”
得逞的锦湘心下暗笑,面上正色依旧,“那你倒是说句实话啊!你可是男子汉,你都没胆子说出心里话,还指望姑娘家大胆表明心迹?”
仔细一琢磨,似乎是这个理,但他又顾虑深甚,垂于身侧的手指紧攥着,犹豫不决,“却不知她是什么态度,我不希望给她压力,万一她并无此意,再见岂不尴尬?”
如此明显,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偏他二人还在质疑彼此,锦湘都替他着急,“我的二哥啊!你太不了解姑娘家的心思了,她若不喜欢你,又怎会给你做丸子送去?明摆着对你也有好感,但考虑到两人的身份不合适,这才生出退缩之意,倘若你对她也有感觉,就该勇敢的向她表明你的态度,让她明白你的心意,她才有可能接受啊!”
不得不承认,二妹之言的确鼓舞了他,原本那种感觉只是藏在心里,没想着要去表达,只想顺其自然,但自从锦湘说舒颜认为两人的家世有差距,不敢多想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应该主动表明些什么,却又不愿贸然行动,以免唐突佳人,“你的话我会放在心上,但我认为感情是郑重且神圣的,让旁人帮忙传达似乎不太好,必得我亲自去说方能彰显诚意,可该怎么去说,这是个问题,给我些时日,让我好好琢磨一番,再做打算。”
这便算是承认了对舒颜有意吧!明明是他两人的事,锦湘听来竟觉异常激动,连连点头,深表赞同,“的确该郑重些,不过也不能想太久,勇气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过后便没了,三日之内,你若不说,我就要替你去说。”
有个期限也好,他也怕自己拖太久,到最后反而顾虑重重,锦湘这么一说,他也好逼自己一把,趁早解决。
得他承诺,满意的锦湘这才罢休,又闲聊了几句,告辞离去。
若是朝中公事,再难他也能想出解决的法子,偏这感情一事令他十分头疼,想了一夜竟没个主意,既不愿直白询问,委婉表达又怕她不懂,怎样才能状似顺其自然的向她表明心意,这是个问题。
此事一日未定,他一日不得安宁,连福康安请他去听戏,他都心不在焉,同行的明祥乃是傅恒的兄长傅玉的儿子,福康安与他关系不错,两人时常一道出来,他二哥福隆安成亲之后一得空便会陪着公主,他也不好去打扰人家,干脆也就没请。
今日听的是白蛇传,虽是老生常谈的戏码,但明祥可是听的津津有味,“瞧见了吗?台上那位扮小青的是最近展露头角的一位小花旦,听说原本是在后台打杂端茶的,某一日,那位常扮小青的突然受了伤,上不了台,只得临时找人来替,她就自告奋勇,给老板唱了一段,老板当即就让她快快上妆扮小青,这才火了!”
听明祥这么一说,福康安才仔细盯着瞧了两眼,发现这姑娘的确是双目炯炯,颇有神韵,只不过他对这种魅惑人的眼神不感兴趣,唯一能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赵舒颜那嫌弃的眼神。
他两人闲论了半晌,福康安才发觉恒瑞今日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没认真看戏,眼神似是有些飘忽,趁着明祥起身去登东的档口,福康安特地问他有何心事。
想起表弟点子多,恒瑞便没打算瞒他,神思微顿,低眉窘笑,“其实是有了钟意的姑娘。”
“哦?是吗?”一听这话,福康安顿时来了兴致,“这是好事啊!赶紧让姑母找媒人去提亲才是正事,何故惆怅?”
若真有这么简单,他也无需烦忧,深叹一声,恒瑞嗟叹道:“奈何那位姑娘是汉家女子,我还不能直接跟额娘讲明。”
汉人?闻听此言,再联想之前在他府中下棋那日,恒瑞尝着赵舒颜所做的丸子,眉间含笑的模样,一种大胆的猜测登时浮现在福康安的脑海,“不会是……那位赵姑娘吧?”
第20章
之前福康安也曾开过玩笑,但当时他并不晓得那个做丸子的姑娘就是赵舒颜,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当时恒瑞也不曾回应什么,今日突然这般郑重的提起,福康安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私心里他是希望自己杞人忧天猜错了,然而老天偏偏与他作对,恒瑞居然点了点头,还唇带笑意,眼神格外温柔,“正是此女,因为她的家世问题,我暂时尚未与父母提起,现今苦恼的是想确认她的态度,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这才烦忧,你比我更懂如何与人相处,可否帮我出个主意,该怎么去试探她的心思?”
呃……这就有些尴尬了,赵舒颜可是与他有婚约在先,他表兄居然对她有意,偏巧如今情况复杂,他还不能说出舒颜的身份,连个拦阻的资格都没有,为难的福康安沉吟道:“你若问公事我在行,感情这种事,我也是门外汉,恕我帮不了你。依我之见,姑母是不会同意让你娶汉人女子为妻,若是纳妾,姑母可能还会答应,但那位姑娘应该不愿意吧?”
虽说福康安与赵舒颜接触的不算太多,但依照她的表现来看,那绝不是个善与的主儿,自然也就不会愿意做妾,是以他才故意借此打击恒瑞的信心,希望他能就此放弃,然而恒瑞竟道:“让她做妾的确是委屈了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想给她最好的,倘若她愿意跟我,那我会想法子,争取让她做妻,不让她受委屈。”
表兄这态度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以为恒瑞只是看舒颜顺眼而已,可听他这话音,似乎还挺在乎,按理来说,他们认识的时日并不久,怎的就突然这般情深呢?
想不通透的福康安忍不住问了句,“恕我直言,那位姑娘究竟有什么好,居然值得你如此待她?”
这种问题,往往都没有太具体的答案,毕竟感情本身就是虚无又缥缈,但又的确能真实感知的东西,他为何会喜欢舒颜?
大约是因为一时冲动打了她一掌,继而觉得愧对于她,再见时才会不自觉的多看两眼,又或者是因为她的树枝打在他脸上时,她那胆怯的神情让他生出怜惜,再不然就是她做的丸子让他吃出了少时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的确心动了,近来总会不自觉的想起她,甚至想见到她。
听着恒瑞的自白,福康安一时无言,不觉反问自己,他对舒颜又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当初是因为镯子的事,想帮她一把,得以太后的名义将东西送出去,那就只能向太后请旨娶她,太后那么疼他,肯定会如他所愿,旁的秀女他也不了解,只晓得宝芝太任性,他坚决不愿娶,唯一接触过的就只有舒颜,且他并不讨厌她,若然非得从秀女中选妻,那就舒颜吧!
这个决定似乎有些随意,不算太郑重,也无关情爱,但毕竟婚事已赐,那她便是他的未婚之妻,如今却被自家表兄觊觎,一种酸涩之感悄然漫上心田,若是旁人他早已翻脸,偏是自家表兄,还关系甚密,实在不好冲人发火,既然不好跟恒瑞明说,那他只能去找舒颜,想法子将她接走,以免再留在那儿,真会被旁人给拐走!
恒瑞并不晓得福康安的心思百转,还在琢磨着该如何跟舒颜表态,愣神间,这出戏已然唱罢,只有明祥认认真真的听了,那两位都各怀心事,当然明祥听的不是戏,而是美人声。
一折戏罢,众人陆续离场,出得戏园子,明祥坐看右观,总觉得他俩心不在焉,“有心事?不若咱们去千景楼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什么困惑都能迎刃而解!”
那是他的爱好,可不是福康安的,“才听完戏你又听曲儿?莫不是楼里又来了新姑娘,值得你如此惦记?”
“这不是为你们着想,想给你们找乐子我才奉陪的嘛!”明祥义正言辞,想借机逍遥一番,可惜他俩都对女人不怎么热衷,最后也就没去风月地,只去了一家酒楼,不过明祥还是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让他请了位会唱曲儿的姑娘到厢房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