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由他提出,乾隆自会重视,当即命刑部和宗人府负责此案,务必查出真相,若然永璧真的草菅人命,那自该依法惩处!
此类案子看似简单,实则复杂,毕竟已然过去几年,人证物证都得搜罗,好在皇上亲自下令,福康安在旁督促,众官员都会卖他阿玛傅恒的面子,未曾敷衍,尽力彻查。
在此期间,福康安没去找过舒颜,既已晓得她心中有他,那他也无需再担忧,想着一直不见面,成亲那日才好给她个惊喜,孰不知现下欺瞒,真到了被拆穿的那一日,那花烛之夜怕是不好捱啊!
第35章 掉马
春暮夏至, 六月初,乾隆自紫禁城起驾前往热河避暑,和硕额驸福隆安本该随侍皇帝左右,因着三弟福康安的婚期定在六月十六, 是以他得留在忠勇公府打点三弟的婚事,待大婚之后再前往行宫伴君。
最疼爱的侄儿大婚,乾隆十分上心, 除却赏赐富察家之外,阿颜觉罗家亦得封赏, 在外任职的明山匆匆赶回京城, 为女儿的婚事做准备, 顶替一事,西林觉罗氏一直没敢写信告知于他,他也是归府后才知晴云竟被调了包,女儿变成了外甥女, 这算怎么回事?
听罢夫人的讲述,明山忧心忡忡, 拍手慨叹, “夫人呐!你怎的如此糊涂, 溺爱云儿至此, 由着她胡来,闯出这样的祸端, 你就不怕为夫掉顶戴?”
“什么祸端?现下不是挺好的嘛!”正在清点礼单的西林觉罗氏不以为意的瞥他一眼, 认为他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三少爷都答应帮咱们隐瞒了,你有了这样一个皇亲做女婿,前程无忧也!何苦杞人忧天?”
明山性子谨慎,他若在家,绝不会允许夫人冒这样的险,奈何事已至此,而今他们可谓是骑虎难下,再无回转的余地,除了喟叹,明山似乎也不能如何,唯有将错就错,让舒颜嫁过去,至于将来,且看天意如何安排,毕竟福康安这样的女婿可遇不可求,他私心里也希望能跟富察家攀亲带故,兴许真对往后的官途有帮助呢?
丈夫的想法并不重要,好歹她将此事摆平了,得此佳婿,羡煞旁的妇人,看着贺礼源源不断的送上门,皆是稀世珍宝,西林觉罗氏笑得合不拢嘴,舒颜瞧着无甚反应,毕竟这婚事不是她所钟意的,谁晓得嫁过去之后,等待她的是福还是祸?
现下思量这些无用,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此时的她才深切的体会到古代女子那种命不由己的无力之感,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敢随心所欲,不顾亲人的安危,大都会向命运屈服,违心的接受安排。
眼瞅着婚期将至,这原身的亲生父母也不能前来,西林觉罗氏说要避嫌,未免生出意外,不许他们过来送女儿出嫁,舒颜没有话语权,一切的礼节皆听从姨母的安排。
她梦想中的婚礼应该是心心相印才会结为夫妻,两人一同规划自己的小家和婚事的细节,可能会有争执,但终会为对方而妥协,找到折中的法子,可如今,她连夫婿长什么样儿都不知晓,没了希冀,也就无心去掺和,连试吉服都兴致缺缺,由着她们捯饬穿戴,问她有何意见,她都会说挺好的,并不肯多言。
至于大婚当日想戴什么首饰,她更是没意见,连挑选都懒得,一派无谓,“你们看着办吧!合规矩就成。”
姑娘不挑剔,丫鬟们倒也好办事,各自忙碌着,为即将到来的大婚做最后的准备。
再难熬的日子也终有过去的一天,转眼便是六月十六,大婚之期,这一日她是睡不得懒觉,鸡鸣时分便被唤醒,更衣梳洗。
原本新娘子出嫁,是该由婶娘之类的女眷跟在房中,可她情况特殊,怕见那些亲眷,以免被人认出,说三道四,是以西林觉罗氏没敢让那些族内家眷入内,只让丫鬟婆子们在里头伺候着,加之有守卫做挡,谁也不敢乱闯,旁人问起时,西林觉罗氏只道那些守卫皆是富察家安排的,只为确保晴云顺利出嫁。
既如此说,谁也不敢去质疑。不过男方家来的迎亲妇人倒是可以入内,毕竟她们从未见过晴云,今日始见,亦不会察觉不妥。
屋内的舒颜听从嬷嬷的指挥,缓缓伸开双臂,在丫鬟的服侍下套上对襟滚边吉服,袖边镶有黑色绣花栏干,腕上戴着一对镶着五等东珠的金镯子,原本舒颜的身份不能戴东珠,但这镯子乃乾隆帝所赏,今日又是她大婚之喜,可破例佩戴。
流月在她的纤指上先套上翡翠金戒子,又在无名指与小拇指上各戴两只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护甲,再于颈间系上锻地盘金绣柳叶云肩,尽管衣饰繁琐沉重,她也得忍着,不可抱怨,不能被外人看笑话。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那双幽暗的眸子毫无神采,思绪也变得恍惚,明明已然看淡,告诫过自己无需在意那些虚情,可神思仍旧不受控制的忆起与那人的初识和后来的几次相逢,当时看来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和言辞,而今回忆起来,甜蜜与怅然交织,心又不由自主的抽痛起来,可这流水本无情,她又何必空惦记,徒添惆怅?
今日过后,她便要嫁作他人妇,纵使这夫君不是她所钟意的,可终究是她以后的丈夫,她实不该再去念想旁人。
憾然阖眸,舒颜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将心收回,才能更好的守护,放任它漂浮,只会倍感孤单。
外头的鞭炮声也容不得她再胡思乱想,只因辰时至,富察家的迎亲队伍已到府门口,罩着红盖头的舒颜则由喜婆与丫鬟搀扶着,踏入八抬大轿之中,丝毫不觉瑶林就在她不远处。
身着吉服的福康安一身福纹红袍,潇然而立,意气风发!今日可是他迎娶舒颜的日子,能娶个如意的姑娘着实难得,看着她坐进花轿之中,他自是欣慰畅快,向岳父岳母辞行之后便一撩喜袍,翻身上马。
期间还有唢呐声和嘈杂的人声,是以舒颜并未听到新郎官的声音,但凡她能听清,也许这一路也就不至于这么难捱。
此情此景,正所谓是鲜衣跨马喜迎亲,阴差阳错联作姻,天意向来不由人,岂敢妄断悲或欣。
一路上迎亲队伍走得极慢,大约两刻钟后才到得忠勇公府,之后便是跨火盆入府,拜天地高堂。
今日福康安大婚,锦湘兄妹亦前来恭贺,她哪里会知晓,盖头之下的新娘子正是舒颜,而恒瑞亦不知情,只在琢磨着舒颜心中是否有瑶林,假如没有,也就免去烦恼,假如她真对瑶林有意,得知他成婚一事,想来心中必定十分难过,她那样傲然的女子,会愿意做他的妾室吗?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个儿似乎想太多,毕竟舒颜的心不在他身上,他考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明知不可能,明明心里酸涩,但仍旧会忍不住为她考量,终究还是期望她能幸福的啊!即便能带给她快乐的人不是自己,他也希望她能过得自在随心,被人呵护珍爱。
若然瑶林给不了她承诺和宠爱,还是不要再去招惹她,他实在不愿看到她为瑶林难过,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感会令人窒息!
一方红盖头,遮掩了多少真相,徒添多少误解,而盖头下方的舒颜亦浑然不觉,只麻木的随着傧相的高呼而行礼。
繁琐的礼节过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一路上,舒颜看不清前路,只牵着红绸,由新郎官引路,嬷嬷搀扶,去往婚房之中。
待她端坐于喜帐之中,喜婆开始唱祝祷词,随后又将喜称交给新郎官儿,由他亲自来挑开红盖头。
此时的福康安满怀期待,唇角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等着看掀开盖头的舒颜看到是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只可惜身着红妆的她面色平静,一直未曾抬眸,即便盖头揭开,视线豁然,她也没兴致去瞧新郎的模样,只垂眸静坐着,不发一语。
福康安颇为失望,倒也没说什么,反正天地都拜过了,有的是机会。
而后喜婆斟上合卺酒,请一对新人共饮。行合卺礼的同时,她仍旧未抬眸,始终容色淡淡,福康安终是沉不住气,在放下酒盏之后,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夫人且先在此静候,为夫还得去前厅招待宾客,待忙完再来陪你。”
每每当她陷入危机之时,这熟悉的声音总会及时响起,她也说不清这是缘分还是巧合,许是相救太多次,她的心才不由自主的渐渐沦陷,待她察觉时,为时已晚,然而他那日的态度又彻底断绝了她的念想,她终于明白,他不过是油嘴滑舌与她闲扯罢了,并无真情实意,纵然这认知令她很难过,她也不愿放任自己再去为一段虚无的情伤感。
近月来,她一直在学着释怀,在她自认为已然放下之时,这声音又乍现于她耳畔,那一刻,周遭的喧嚣似乎都归于平静,恍置梦境,待她惊诧抬眸,那张熟悉的脸容赫然骤现于面前时,她可以肯定,眼前人真的是瑶林!
一如初见那日,周遭皆暗惟他灼灿,惊艳了她的眸眼,撩动她心扉。
方才她虽未曾抬眼,但余光也可以瞧见那新郎官儿的衣饰,正是他身上这件喜服!那么与她拜堂之人也是瑶林?
为何他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还唤她作夫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她是冒名顶替者,总不可能瑶林也是假的吧?可周围还立着嬷嬷丫鬟,无一人有诧异之色,似乎他就该在这儿!
且他此刻气定神闲,唇角含着淡淡笑意,并无任何心虚之态,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种种迹象表明,瑶林不是走错了房间,她也没眼花,真相应该就是她所猜测的那般,瑶林……他就是福康安!她所认为的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第36章 惊闻真相
意识到这一点时, 她的心情极为复杂,懵然许久,依旧未能分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娇颜微惊的模样在福康安意料之中, 但此刻不是解释的佳机,当着众人之面,他不好多说什么, 但笑不语。
新娘子久久不应,只怔怔的望向新郎官儿, 未免被人笑话, 嬷嬷扶住她的手臂替她应承,“三爷尽管去忙,老奴定会尽心伺候夫人,您放心便是。”
想来她是震惊之情溢于言表才会这般,福康安也不为难她, 朝她温雅一笑,柔声嘱咐道:“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 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 无需客气。”说话间, 他抬指轻抚她鬓边的一缕碎发, 目光柔怜,舒颜尚在疑惑与迷惘之中, 不喜被触碰, 下意识偏头回避, 神色凝重。
怔了一瞬,福康安随即又轻笑出声,心知这真相于她而言定然难以消化,的确是得让她缓一缓,也就没再多言,先行出得婚房,去往前厅。
下人们各自忙碌着,无人知晓她心底的翻江倒海,懵然失觉的她由人搀扶着坐于帐边,久久未能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憋出一肚子火来。
两人相处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她如何也料不到,瑶林居然就是她的未婚夫君福康安!他一早就知道两人有婚约,居然能在她面前装傻充愣,如此沉得住气,她佩服的同时又恨得牙痒痒!
关于他的身份,他竟然一直欺瞒,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偏生今日是大婚之期,众人皆在,他忙着招待宾客,她一个新进门的新娘子也不好去找他质问,只能忍怨候着,等他忙完归来。
紧咬红唇,舒颜暗暗起誓,再见他时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不给个合情合理的答复,她绝不罢休!
正愤慨之际,忽闻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紧跟着便有丫鬟上报,“三姑娘和表姑娘过来看望新夫人。”
既是两位姑娘来访,嬷嬷便示意丫鬟去开门,舒颜还在想着是哪位表姑娘,诧异抬眸,便见珠帘被下人掀开,两位妙龄女子迈着莲步款款入内,果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其中一位正是锦湘!
想着新娘子坐帐十分无趣,福康安的妹妹三姑娘雯钰才拉着表姐过来与新嫂嫂说说话,锦湘并无异议,也想瞧瞧表哥所娶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是否配得上他,哪料一碰面,她所有的好奇心皆被震惊所取代!
来的路上,她想过嫂嫂可能貌美温婉,也可能孤高冷傲,唯独没想过竟然会是舒颜!
新娘子不是叫晴云吗?怎么就变成了舒颜了呢?
雯钰头一回见新嫂,并不知她的身世,客客气气的向她行礼,舒颜随即起身扶了一把,请她们落座。
眼瞅着表姐一直盯着新嫂嫂看,雯钰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唤着,“表姐,表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嫂嫂太美,你竟看得挪不开眼?”
心虚的舒颜面对锦湘时只能装作不认得,淡笑以应,锦湘深望她一眼,眸中流动着复杂的情绪,讶异交织着幽怨,关于背后的真相,她多想一探究竟,却也晓得此刻不合时宜,终是垂眸忍下诸多疑惑,讪笑应道:“是啊!没想到嫂嫂居然这般窈窕秀丽,仪态万千,表哥能娶到这样的夫人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对于锦湘,舒颜一直心中有愧,奈何一直没机会与她解释,今日突然重逢,气氛颇为尴尬,令她感动的是,锦湘终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儿拆穿她,但她可以感受到,锦湘的神态明显疏离,大约是在为她欺瞒一事而耿耿于怀吧?
一如瑶林欺骗她一般,她有多愤慨,锦湘就该有多失望,她多想告诉锦湘,其实她是有苦衷的,可现下人多,她根本没机会与之单独相处,紧跟着四公主又前来看望,雯钰她们也不好多待,又说了会子话,便随着四公主一道离开,好让新嫂嫂歇一歇。
舒颜特地起身相送,刻意走在与锦湘相邻的位置,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她的手心,惹来锦湘侧眉,趁着四公主与雯钰说话的档口,舒颜轻启唇,压低了声道了句,“此事复杂,得空我会与你解释。”
两人离得极近,锦湘自是听得到,但面上并无笑意,只紧抿着粉唇,似乎余怒未消,并未回应什么。
再送就到门口了,新娘子不可踏入喜房,舒颜也就停下了步子,目送她们离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对瑶林的愤恨全被对锦湘的愧疚给取代,她甚至在想,也许瑶林不说出真实身份也是有苦衷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她是被姨母迫害,勉强逃出来,又不想说出顶替选秀一事连累旁人,不得已之下才会对锦湘有所隐瞒,但瑶林身份高贵,无人残害,他为何要瞒着她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觉得耍人很好玩,看她被捉弄很有意思,才会一直瞒下去。
思及此,她仍觉自己有苦衷,而瑶林的行为则是不可原谅!只是今日这样的场合容不得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富察家族亲眷众多,且大都身份贵重,这些妇人或是未出阁的姑娘皆想来瞧瞧新娘子是何模样,嬷嬷哪个都不敢得罪,索性都让人进来。
人来人往,舒颜也认不全,只在嬷嬷的介绍下堆着笑容一一与之打招呼,一整日下来,她的脸都快要笑僵了,身心皆疲,只想独处一会儿,好让耳根子清净片刻。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西山,今夜皓月当空,疏星漏出几缕幽光,散落尘间,为这夜幕增添几分静谧,此时的喜房内,舒颜正由丫鬟们服侍着褪去喜服,卸下繁重的首饰,坐在妆镜前由丫鬟梳理青丝时,看着镜中的脸容,她不得不感叹凝香露的功效,涂了月余,侧面的疤痕已逐渐淡化,被脂粉这么一掩盖,根本瞧不出来,据说是半年之内疤痕会彻底消失,却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