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日她就想问来着,未等她提及,瑶林突然变脸,走得干脆,她也就没了机会,失望的她已然决定放弃,今日这一出再次揭开她的伤疤,忍无可忍的舒颜才想问个清楚。
然而达海却觉得赵姑娘这问题问得略傻气了些,但他也明白是少爷隐瞒在先,她会误解也正常,奈何主子没澄清,他这个做奴才的哪敢乱说话,若然坏了主子的好事,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顾忌后果,达海没敢说实话,挠了挠头,模棱两可的回了句,“算……算是吧!”
心之所想被验证,舒颜那深藏心底的怨忿更甚,红着眼咬牙恨道:“他就那么希望我嫁给旁人?嫌我碍事大可明说,我走便是,何必将我往火坑里推?简直过分!”
越想越恼火,舒颜毫不客气的指着那些贺礼,让他带回去,“我不稀罕他的贺礼,你拿回去,跟他说我恨透了他,往后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往来!”
这话说得略狠啊!着实难住了达海,委屈巴巴的卖起了惨,“赵姑娘,这不大好吧?奴才奉命来送礼,您若不收,少爷定会嗤我办事不利,您就可怜可怜奴才,收下了吧!奴才也好交差不是?”
收下只会令她更膈应,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想到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心里堵得难受,她才不要他的贺礼,坚持要求达海带走,达海是两厢不敢得罪,最后只得遵从她的意思,将贺礼原数带回。
虽说未能完成主子的嘱托,但好歹达海还是察觉出了一些小细节,回府后未等主子训他便屁颠屁颠儿的道出自己的猜测,“赵姑娘为何不肯收礼,这个中因由,少爷您可清楚?”
“还不是生我的气,气我上回不告而别。”福康安心道这都几日了,她居然还在记仇,也不想想他有多委屈。
摇了摇头,达海故作深沉的摸着下巴分析道:“依奴才愚见,赵姑娘这是将瑶林和福康安当成了两个人,您送她贺礼,她便以为您这是提前祝她大婚之喜呢!可她心里钟意之人是您啊!您居然祝福她与旁人,那她当然会生气,还让奴才带话说她恨透了您,再也不与您来往!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她忘恩负义!”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啊!达海不禁扶额,我的三爷啊!您可长点儿心吧!“咳咳,奴才私以为,这代表赵姑娘她在乎您啊!她的心上人明明是您,可您眼睁睁的看着她将要嫁给旁人,不仅没有任何难过,还赠她贺礼,那她当然会伤心啊!
若然她对您没感情,您是她的救命恩人,怎么说也该感激您的,正是因为有情意,可您的态度令她太失望,她才会这般难过,赌气说出这样的话。”
仔细琢磨着达海的话,福康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何那日他说她应该嫁人时,她的神色会突变,原是藏着这样的心思吗?
如此说来,舒颜还真可能对他有意?那她对恒瑞究竟是何态度?都怪他当时只顾生气,没来得及细细追问便赌气离开,现下只能一个人苦思冥想,不断的猜测她的心思,不过达海这番话倒是令他好受许多,被他这么一点拨,福康安豁然开朗,望向他的目光颇为赞许,“行啊你小子,分析得头头是道,该怎么赏你呢?”
达海嘿嘿一笑,卖起了乖,“奴才不求打赏,只希望您和赵姑娘解开误会,和和美美便可。”
机灵还嘴巧,福康安想不宠他都难,“那行吧!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儿上就不赏了!”
笑意顿僵,达海心道不是吧少爷,我也就是象征性的推辞一下,你好歹再意思一下啊!
看他那脸顿时垮了下来,福康安摇头笑嗤,“客套的孩子没奶吃。”随即将腰间的香囊解下撂给他,这香囊倒不值几个钱,但那下方坠着的流苏上串着的几颗砗磲却是颇为贵重。
欢喜的达海立马接住,雀跃道谢,又问主子有何打算,是否要去见一见赵姑娘,说个明白。
踱步来到窗边,逗着笼中的画眉,福康安微勾唇角,并未细说,模棱两可的道了句,“爷自有打算,这事儿你无需再管。”
得嘞!少爷不让管,那他可就不管了,料想少爷自有法子,他这个做奴才的也不好干预太多。
第34章 婚期至
今日福康安倒是心情颇佳, 可苦了舒颜,被他这么一打扰,心尘上浮,呛得眼酸心涩, 沮丧了好一阵儿,午歇了会子,醒来才又放空了些, 没那么难受。
本以为回到这儿又是看人脸色, 出乎意料的是,她在这府中的日子颇为安逸平静,外头一直有护卫守着,没有她的同意,连西林觉罗氏也不得随便出入她的屋子,少了这妇人的打扰, 她颇觉自在, 只是日复一日的,难免会觉着枯燥,时常望着窗外的云霞发呆,打发光阴。
转眼一月之期将过,她也该换药膏涂抹, 流月拿起摆在妆台上的凝香露, 细心为她擦拭着, 这药带着淡淡的芦荟香气, 倒是比之前的药膏好闻许多, 想起恒瑞的话,舒颜好奇念叨着,“哎,你说真有那种使疤痕消除的神药吗?”
看着瓷瓶上的红色贴条,上写凝香露三个字,流月沉吟道:“以往还真听人说过,有位大夫研制出这种药,不过后来他再也不肯重制,却不知是何缘故,听闻那药就叫凝香露,却不知是否是这一瓶。”
当年之事被和亲王压了下来,众人大都不晓得真相,只在说书人处偶尔听到一些真假掺半的故事,是以流月未敢确定,舒颜也没报多大希望,免得被失望吞噬。
殊不知,恒瑞为得到这药,还与人做了交易,且这小小的一瓶药还惹出不少风波。
打从发现药瓶失踪后,柳大夫便挨个儿审问身边的弟子,两位药童皆说没拿,他又去问儿子柳文元,正在练剑的文元只道不知情,“孩儿对那些瓶瓶罐罐可没兴致,白送我都不要!”道罢又开始专心习武。
虽然儿子武艺高强,但柳大夫一点儿都不开怀,他本希望儿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悬壶济世,造福百姓,只可惜这小子对医术毫无兴致,打小就喜欢舞刀弄剑,教他背那些药材的种类和用处,他从来记不住,倒是小女儿柳白微对这些药材格外感兴致。
原本他还觉着女儿家学医不合适,奈何儿子不肯学,这手艺失传太可惜,无奈之下,他便教了女儿,所幸这孩子记性颇好,自小熏陶着,以致于长大后精通医术,时常帮着邻里间的夫人小孩看病,特招人喜欢。
恒瑞来求药那日,被柳大夫拒绝后,他正准备离开,赶巧在竹林那边碰见才从山上采药归来的柳白微。
她之所以跟恒瑞打招呼,是因为恒瑞与她早就相识,之前有一回,恒瑞陪嫡母富察氏去寺庙上香,自马车中下来徒步上山之际,恰逢几个地痞在欺负一个姑娘,拦她去路还拽住她胳膊不撒手,出于仗义,恒瑞上前呵斥,教训了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恰在此时,柳白微的大哥拿着糖葫芦过来了。
白微瞪他一眼,嗤他来的真是时候,诚恳道谢后,两兄妹这才告辞离去,将将转身,忽闻那位妇人咳得厉害,整张脸都红了,出于好心,白微替她把了脉,问她可是有鼻窒之症。
富察氏点头连连,说自个儿几年前得了这病,四处求医,一直无法根除,一旦风寒,便会加重,难受得紧。
又问了些细节,白微便道自个儿可以试着帮她调理,柳文元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提醒道:“瞧这轿子是绿呢大轿,想必是三品以上官员,咱爹可是严禁咱们给官家人看病,你不可破戒!”
然而柳白微念着恒瑞救过她,不想欠下人情,坚持要帮这位老夫人,“你不与爹爹说,他老人家便不会知情。”
为了不与官家接触,她便与夫人相约,每隔五日到庵堂内见面,用药帮她熏鼻,原本富察氏也不报什么期望,毕竟之前看过太多次,都不曾有所好转,然而这一回确有奇效,已然大半年没再复发。
最后一回看病时,恒瑞也跟去了,还带了诸多礼品金银,算作答谢,然而柳白微不肯收,说是还人情而已,无需报酬,自此后,两人已有半年没再见过,孰料会在这时候遇上,恒瑞一问才知她是柳大夫的女儿。
得知他是为求凝香露而来,柳白微还曾打趣问他是为谁所求。彼时他尚未向舒颜表态,也不知舒颜的心思,不敢贸然说那是他的心上人,以免玷污她的清誉,便扯谎说是为自家妹妹所求。
念在相识一场,柳白微十分仗义的答应帮他拿药,只说她有法子劝动她爹爹,却没说这药其实是她偷来的,反正那药也锁了许久没人动,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孰料她父亲那么快就发现药膏失踪,质问了一圈,最后才问到她这儿。
柳大夫也只是随口一问,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女儿偷了药送人,还是个官家男子!气得他是火冒三丈,震怒拍桌,“你娘就是被那些宗室王亲给害死的,你怎可与那些人有来往,还将药赠与他?你娘的大仇都被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这个不孝女!”
眼看父亲大发雷霆,柳白微只好说恒瑞曾救过她,她想报恩才会这般。
“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你为何不经为父同意就拿走那瓶药?不问自取是为窃,即便你是我的女儿,这种行为也与贼人没什么两样!”
委屈的柳白微明知理亏,懦声辩解着,“明知您不肯赠药,我去询问也是白搭,只好出此下策。”
见不得妹妹挨训,柳文元上前劝道:“事已至此,爹您再怨怪也无用,赠已赠了,还能如何?就不要再训微儿了吧?”
他这个女儿一向是他的骄傲,舍不得打骂,悉心教导,哪知她竟会做出这种事来,心口隐隐作痛,柳大夫紧捂着强忍痛楚,再次表态,“若是旁的药也就罢了!可这瓶不一样,而今我正用得着,拿药与人交换便可替你娘伸冤,你必须把药给我找回来,找不回你也别回这个家!”
娘亲的冤死一直是父亲心中的一根刺,柳白微当然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也不敢多问,只照着父亲的吩咐,去找恒瑞拿药。
虽说送出来的东西不该再要,可如今情况特殊,她也顾不得难堪,硬着头皮去了一趟,偏巧恒瑞不在府中,之前给富察氏治病之时,柳白微也见过锦湘,既然恒瑞这药是给妹妹求的,那药肯定在锦湘那儿,她便直接去找锦湘,表明来意和难处,希望她能将药归还。
锦湘倒想帮她,奈何实在没招,“药不是给我的,是给我一位朋友的,她面上受了伤,需要擦药,不过舒颜已然离府,现下我也找不着她。”
居然是给另一位姑娘?那恒瑞为何骗她呢?得知真相的她心下微恼,一想到父亲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就害怕,“这可怎么办?我爹说了,找不到药,我也别回家了!”
那个柳大夫还真是臭脾气,对待自家女儿都这么凶,锦湘遂拉她坐下,劝她莫着急,“不让回便不回呗!你且在我这儿等着,二哥大约傍晚会回来,到时让他帮你想办法。”
除此之外,她似乎别无他法,只能在这儿等着。
恒瑞归来之际,霞光漫天,夕阳正沉山,最近他一直闷闷不乐,原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越发疏冷,似乎尚未走出被拒绝的阴影。
听下人说起有位柳姑娘在二姑娘的屋里等着他,他便赶了过去。一去才知,原来那药竟是她偷拿的!
之前他也曾听表弟提及,柳大夫说药失踪了,恒瑞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这只是柳大夫敷衍福康安的托辞,哪料竟然是真的!
然而舒颜需要这药,他不可能再将药归还,思忖片刻,恒瑞又问,“福康安真的与你父亲说,只要拿到药,就帮他翻案?”
迟疑的点了点头,柳白微不敢肯定,“那人叫什么,我爹提过一次,我也记不大清楚,只记得是什么忠勇公府……”
“那就是他无疑!”永璧乃是皇帝的侄子,恒瑞只是个庶子,权势不足以撼动此人,若然福康安真有这个打算,那此事也好办,“实不相瞒,这药给他给我都一样,因为我们都是为同一人所寻,既然表弟已如愿,想来他会遵守承诺,待我去找他问清楚,再给你个答复。”
道罢他便准备离开,心神不宁的柳白微不愿再这儿干等,请求他带她一起,“唯有亲耳听到他答应我才安心,不然我无法跟我爹交代。”
念在她帮他拿药的份儿上,恒瑞也就答应带她同去。
路上,她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终是轻声抱怨,“你不是说药是给锦湘的吗?怎的又给了那位赵姑娘?她是什么人?你的心上人吗?”
舒颜心中无他,他怎敢再说她是他的心上人?不愿再揭伤疤,恒瑞含糊其辞,“她是我表弟的心上人,我只是帮忙寻药而已。若说是旁人,我怕你不给,不得已才扯了谎,还望柳姑娘见谅。”
如此说来,他还是会顾及她的看法,听罢解释的柳白微唇角微弯,终于不再黑着脸,扬起小脸娇哼道:“下回可不要再骗我了,我的心眼儿可不是那么大!”
若非情况特殊,他也不愿骗人,遂向她承诺不会再撒谎。
待他们下了马车,到得忠勇公府,已是夜幕四合,清辉高悬,疏星点点。府门口的灯笼照亮来路,守卫一看是表少爷恒瑞,并未拦阻,直接请他入内,柳白微紧随其后,急切的想要一个结果。
彼时福康安正准备用晚膳,恒瑞表明来意,意在问他是否还愿帮柳大夫翻案。
虽说两兄弟之前为了舒颜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如今事关道义,福康安分得清轻重,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遂正色道:“当初我说过,得到药便会为他翻案,我与恒瑞是表兄弟,这药给谁都一样,既然我拿到了药,那承诺亦会兑现。”遂交代柳白微回去跟她父亲说一声,明日傍晚在宝珍楼等他,见面后再详谈翻案事宜。
没有想象中的为难和推诿,福康安应得十分干脆,恒瑞对他这个表弟越发钦佩,暗叹自己小人之心,诚恳拱手向他道谢,“劳烦你多费些心。”
福康安淡笑以应,“咱们兄弟之间无需客气。”
经此一事,他还愿意将他当成兄弟吗?许是他的心太过阴郁,才会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严重,也许在福康安眼中,这根本不算什么,毕竟这是舒颜自己的选择,她心中没他,那他于福康安而言便不算威胁,是以表弟才没再冷脸以待吧?
如此想着,恒瑞那自入府后便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得松片刻,柳白微亦福身向福康安道谢,只盼着他能帮母亲翻案,如此一来,父亲心中的那根刺才能□□,不必日夜煎熬。
接下来的日子,除却本身的职务之外,福康安一直在忙着柳夫人的案子,涉及当朝亲王,乾隆又一向偏袒自兄弟弘昼,他儿子的事,谁也不敢惊动皇帝,偏偏福康安无所畏惧,敢将此事拿到明面儿上去说,请求彻查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