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马车到跟前儿时,那瘦猴儿上前唱叫了一通,要他们留下买路财。
不耐的声音隔着深蓝的竹纹车帘传来,“怎的停了?还不快快赶路,甭耽误小爷的晚宴!”
车夫侧首回禀道:“三爷,咱们遇上山大王,不交银子怕是走不了。”
“嘿!屋漏偏逢连夜雨!”低咒了一句,车帘蓦地被掀开,一双黑金丝高底缎靴跨踏而出,紧跟着便见一身着杏色云纹长褂,腰束嵌黄玉青带的男子撩袍下了马车。
即便舒颜立在远处,此人的身影乍现时她也觉天光顿白,只因他眉英眸亮,如布星辰,鼻挺骨朗,刚毅又不失俊秀,金玉一般清贵的男子,单是立在那儿便颇有派头,想来这些劫匪觉着自个儿撞了大运,可以大肆搜刮一笔吧!
默默起身的舒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着那位妇人立在一旁,果见那瘦猴儿再次向他索要银子,岂料那人竟仰天长叹,“你若昨儿个来劫,要多少有多少,今日却是一分没有,小爷走霉运,在赌坊输了个精光,连戒子都被人扒了去,怕是要让诸位失望了。”
舒颜还以为眼前人是个温雅公子,哪料竟是个纨绔赌鬼,当即对他没了好印象,瘦猴儿自是不信,带人上前去搜马车,搜了半晌一无所获,只掂了套茶具出来,还兴冲冲的跟他家老大炫耀道:“大哥,这可是汝窑烧出来天青釉,单这一套茶具便价值不菲呐!”
瞥了一眼,黑老大不甘心的重申,“要银子,甭整那些没用的,这玩意儿拿到当铺还得担风险,万一惊动官府你就嗝屁了!”
没想到这劫匪还有点儿头脑,并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舒颜不禁担忧,想逃跑怕是没那么容易。
黑老大一发话,瘦猴儿当即拔剑横在那人颈间,逼他交出银子。
那三爷倒是面无惧色,垂眸淡淡的瞥了那剑柄一眼,嘴边还噙着一丝从容的笑意,“有话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
“做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劫一票必带油水,不能空手而归,留银子方可保性命,否则甭指望爷对你客气!”
方才舒颜昏迷之际还听到他们说只劫财不害命,她倒想看看,如此人这般实在没银子又当如何处置。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竟与他们做起了买卖,“你们若真想要银子也成,不过得配合我演一出戏。实不相瞒,我昨儿个输光了五百两,正愁回去怎么跟我爹报账呢!偏巧就遇到两位好汉,我是没银子,但我爹有啊!我大可写张纸条,你们找人带过去,管我爹索要一千两,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如何?”
当时的舒颜听到这话一脸震惊,身为人子,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损招对付自个儿的老爹,若让他爹晓得真相估摸着得掐死他吧!她觉得不可理喻,那劫匪却很心动,合计了一番,当下脆声应承。
待了这么久,舒颜已经察觉到异常,再厉害的剧组也不可能一镜到底,没有摄像和导演,所以她此刻要么是在做梦,要么就是穿越到清朝,一想到后一种可能她就冷汗直冒,不论如何,还是得先摆脱眼前的困境再论其他。
眼瞅着他们正商量着具体怎么写纸条,舒颜趁机带着妇人开溜,然而刚走没几步就被人察觉,又将她们逮了回去!瘦猴儿紧拽住她胳膊,疼得她轻嘶着反抗。
那三爷看不惯,上前打岔,“哎---对待姑娘家得温柔些,怎可这般凶悍?”
黑老大见状在旁笑道:“没想到小兄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胳膊被扯得生疼,舒颜恨斥他们贪得无厌,“你们已经搜刮了十两银子,怎的还不肯放过我们?”
自始至终,瘦猴儿那双贼眼都一直色眯眯的紧盯着她,笑得格外猥锁,“我这不是缺个媳妇儿嘛!只要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女人,我保证好好待你。”
当时她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反抗,且她的灵魂又是现代人,不可能再像原主那般羞愤自尽,无奈只得妥协,由他们带走,再寻逃脱之法。
对面那主仆二人也被押至劫匪的寨子,他还真的写下纸条交由老大,老大遂命人将指条送至指定的位置,约好明日上午到河边拿银子换人。
瘦猴儿已然等不及,说要带她回房去,那妇人哭着不许他带走自家女儿,不厌其烦的瘦猴儿一掌砍在她后颈,妇人登时晕了过去,舒颜吓一跳,心想这人如此暴躁,真落在他手里只怕会被折腾个半死!
要不要自尽呢?兴许再死一次她就能回到现代去?正犹豫间,忽见那位三爷自椅间起身走向她,打量着她的目光放肆且带着几分玩味,“这姑娘樱唇薄巧,手指纤长,瞧着甚是可人,不如大哥将她赏给小弟如何?我愿再出五百两,只求大哥成全。”
不情愿的瘦猴儿抢先道:“大哥,这妞儿是我先瞧中的,不能让给他!”
揽着他的肩膀,黑老大安慰道:“有这五百两,几个媳妇儿都能找来,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见钱眼开的黑老大根本不顾兄弟的感受,做主将舒颜赏给了这位摇钱树。
被当做物品一样赠来送去,舒颜自是不悦,三爷过来拉她的时候,她还挣扎着不肯到他身边,哪料他竟一把揽住她腰身,俯首凑近她耳畔,就在她以为他要占便宜之际,忽闻一声极低的耳语悠悠响起,“若要保清白,就跟我走!”
第4章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她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直起身子,面上依旧挂着痞笑,但盯着她的眼神却意味深长。
却不知这赌徒是何目的,她猜不透彻,但又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他,说到底还是入了虎口,没得其他选择,只能赌一把,这人倒是比那瘦高个儿顺眼得多,言语间虽有调戏的意味,好在眼神并不是色眯眯的模样。如此想着,她最终决定做个戏,哭哭啼啼半推半就的跟他走,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他们将她娘安置好,不能饿着冻着。
看在摇钱树的面上,黑老大也就应承了,命人将这妇人抬至后院歇息。舒颜则跟着三爷被人带至这山寨的后院客房,她一路垂头丧气,他却东瞄西看,不时的与山寨内的小弟闲聊几句。
到得客房后,很快就有人送上晚膳和酒盏,“此乃我家寨主的心意,说是有酒可助兴,春宵一刻值千金,小的就不打扰二位了。”
道罢那人退了出去,识趣的将门关上,舒颜还真有些饿了,也没招呼他,毫不客气的拿起了筷子,才夹了块牛肉,尚未送入口中,就听到一声哼笑,“你倒是心大,被人掳走也不怕,还敢用他们送来的吃食,就不怕里头下了毒药或是春。药?”
“……”拿筷的手一顿,舒颜暗叹扫兴,怀疑他是故意吓唬她,但心里依旧毛毛的,没敢再用,不悦的搁下筷子,白他一眼,“反正落在你这种人手里也是死路一条,没多大差别。”
岂料他竟道:“区别就在于是欲仙欲死,还是被下毒七窍流血而亡。”
这般玩世不恭的逗趣一点儿都不好笑,舒颜登时拍桌起身,“少在那儿嬉皮笑脸,你带我过来究竟是何目的?”
如此明显,她还不懂吗?来到帐边撩袍而坐,三爷微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耐心解释道:“我若不截胡,你这会儿怕是已被那瘦高个儿给玷污了清白。”
此时的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话外之意,“这么说来,你不会欺负我?”
他那哼笑的目光里似蕴着一丝不屑,“小爷我可不是随便之人,眼界儿极高,即便有人投怀送抱,那也得看我是否有兴致。”
既这么说她也就无需担忧,然而心才放了一半儿,尚未放稳,就见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防备的舒颜稳坐在桌边没动弹,三爷笑意渐敛,眸带不耐,再次发话,“别把自个儿当成香饽饽,我对你没企图,说正事儿呢!”
没兴致还让人到帐边坐?舒颜虽然疑惑,到底还是迈腿走了过去,坐在最右边,尽量与他保持距离,但听他小声道:“虽说我不会欺负你,但这戏还是得做一做。”
说话间他挑了挑眉,示意她看外头,舒颜仔细一瞄,才察觉门外似有人影攒动,看样子是有人在监视偷听。
话虽有理,可这戏又该怎么做?舒颜不明所以的望向他,万未料到他竟然教她轻吟两声,假装成被欺负的模样。
她怎么可能在陌生男人面前哼叫?羞愤的舒颜认定这是一种侮辱,严词拒绝,“我不会,谁会谁来!”
他倒也没强求,只是半倚在床畔,无谓的与她摆明局势,“如若屋里没有一丝动静,这人肯定会上报给寨主,到时候寨主起疑,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这话似乎挺有道理,她也能理解,但实在没经验,“可我真不会,怎么叫?啊---”
“……”听着从她口中发出的并不婉转的惨叫哀嚎声,三爷不禁扶额,“那是宰猪吧!”
无奈摊手,舒颜的那双水亮的眼睛委屈极了,“真的不会,别为难我。”
话音刚落,忽见人影瞬移,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然将她扑倒,紧抓住她手腕,压覆在身下,一张俊容近在眼前,黑亮的眸子紧盯着她,看得她呼吸滞了一瞬,这姿势太过暧昧,莫不是想趁人之危吧?亏她信任他,才肯跟他走,还以为能避过一劫,没想到竟是出得狼窝又入虎穴!
暗恨自己太天真,舒颜正待警示,他已俯身凑近她颈间,吓得她拼力挣扎推搡,“啊---你想怎样?说好了不欺负我,怎的说话不作数?你这个赌鬼,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放开我!别碰我!”
就在她准备拼个你死我活时,一声低笑忽飘入耳,“这不就会了吗?情感真实且自然,极其准确的体现出姑娘家被轻薄时的惶恐无助和娇柔,无需技巧,就像方才这般哀呼即可。”
说话间他已笑吟吟的撑起手臂起了身,等待着她的表现。
懵了半晌,舒颜才反应过来,倘若只是这么简单的话,那她倒也能吼出来几句,于是乎,接下来她就坐在一边,隔一会儿就假装哀呼两声,“不要啊!好痛啊!大坏蛋,我恨你,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喊两声之后再歇一歇,顺道儿喝口茶润润嗓子,那人则坐在一旁,唇角噙笑的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做戏,同时观察着窗外,时不时的配合一两句,“大点儿声,爷就喜欢听你这媚骨的哼咛!”
一刻钟后,词穷的她小声询问,“差不多得了吧?”
岂料他居然抗议,“才一刻钟就停,旁人还以为我不中用呢!再继续!”
敢情不是让他来喊,他倒是嗓子不疼!做个戏而已,要不要那么认真?不满的舒颜又勉强坚持了一刻钟,干脆撂挑子不干,“嗓子哑了,喊不出来!”
往外瞧了瞧,门外已无人影,她也就不愿再继续,往床上一倒准备拉被子,而他竟然也往帐中坐,舒颜赶忙提醒,“已然做完戏,没必要睡一起吧?旁人又看不到。”
三爷十分赞同的点点头,兀自分配着,“那就分开睡,你打地铺。”
“……”诧异的回望着他,舒颜一度认为自个儿听错了,“哎---我可是姑娘家呐!你怎么忍心看我睡地板?”
自顾自的摊开被子,三爷浑不在意,“又不是我女人,我心疼个鬼!本少爷身娇体贵,睡不得地铺,你就委屈些,将就一晚,明儿个我带你出去。”
惯被人伺候的他从不愿委屈自个儿,尤其还是个陌生女子,不沾亲不带故,肯救她便算仁至义尽,想要体贴?那是不可能的!
“……”碰到这么自私的男人她还能说什么?风度二字在他身上毫无体现,她只能抱着被子在地上铺一半盖一半儿,合衣而眠。然而睡至半夜她就感觉浑身发冷,直打哆嗦,双腿蜷缩着,怎么也暖不热,双手紧拽着被子想捂紧自己,可这被子本就不宽,铺盖各一半根本捂不严实,总觉得一边会漏风,头疼的她只能勉强熬着,期待着快些天亮。
迷糊间,似有人在唤她,奈何她听不真切,连眼都睁不开,后来又发生什么她也没印象,只记得清醒之际,一睁眼就看到帐顶的褐色帘子,舒颜不觉纳罕,她明明记得昨晚是睡在地面的,怎的又变成了帐中?难不成……?
一想到那种可能,她心乱如麻,怯怯侧首瞄了一眼,果见身边躺着一个人,正是那赌徒少爷,而两人此刻竟还盖着一床被!
惊恐的舒颜顿时尖叫出声,还使劲儿踹他,就差把人给踹下去!
被吵醒的三爷一脸烦躁,为防她再乱踢腾,直接翻身将她制住!姑娘家的力道本就抵不过男人,手脚被他这么一钳制,她根本动弹不得,尚未来得及斥责,他反倒义正言辞的训起她来,“流年不利才会遇见你这么个女人,半夜说梦话吵我,看你发热好心抱你上来,你却来回翻动害我睡不安稳,将近天亮才能勉强睡会儿,你非但不感激,二话不说就开踹,咱们到底什么仇怨,你要这般折磨我?”
原来竟是为这个,舒颜本想感动一下,可又觉哪里不对,“明明是你赶我睡地铺,否则我也不会着凉发热,再说就算抱我上来,也不至于同盖一床被吧?”
“那条被子铺在地面已然弄脏,拿上来你盖?反正我是不会盖!”
被怼的舒颜委屈撇嘴,眼眶红红,加之头疼,身疲心酸,声音难免哽咽,“我都快难受死了,你还凶我!”
眼瞅着似是要哭出来,那人还真怕了,当即软了语气,压低了声,“成,我的错,给你赔不是,我也不晓得你体质那么柔弱,睡个地铺都能发热,你千万别哭,我可没欺负你,只是同盖一床被而已,我若想趁人之危一早就办了你,何苦等半夜?总而言之,咱俩清清白白,你别赖着我,我还没娶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耿直三爷,在线气人!以后谁赖谁还指不定呢!卖萌求一波收藏,评论和营养液,新年快乐么么哒!
第5章
“就你这种赌鬼,指不定哪日敢把媳妇儿都押上,我才不稀罕!”说话间舒颜已然坐起身来,慌乱的整理着自个儿的衣衫还不忘嘱咐,“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许跟人乱说,毁我名誉。”
两人互看不顺眼,谁也不愿讹着谁,如此甚好,不愿再跟他躺在一起,舒颜干脆下了床,找了把梳子开始整理凌乱的长发。
望着镜中和她相同容貌的这张脸,她的心蓦地惆怅起来,睡了一夜又醒来,仍是此处,至此舒颜才察觉,也许这不是梦,真的是自己魂穿到另一个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