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已然发话,那拉氏不好不卖她这个颜面,可即便勉强答应,但她扫视那秀女的目光依旧满是怨忿,暗劝自个儿暂且忍一忍,若三日之后她找不出来,到时候皇贵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必得让这秀女受到惩戒才是!
舒颜感恩戴德的道了谢,心里却是没一点儿谱儿,被绝望充斥的无力感快要将她淹没,虽说令皇贵妃帮她说话,宽限三日,可她也明白这珍贵的镯子可遇不可求,即使给她一个月的期限,怕也找不来这样的镯子,到时候又会被如何处置?若然只是被剥夺秀女的资格,她倒还庆幸,可若让她赔银子,那真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前一瞬她还在想着那拉氏说话颇有水准,跟着便撞碎了她的镯子,被她训斥,虽说被训很难受,可设身处地的去想,她也理解那拉氏的心情,最珍视之物被人损坏,怕是任谁也做不到平静温和吧?
但她能理解又如何,终究是因她的失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会子又该如何弥补?此刻的她满心皆是绝望,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看不到出口。
一场赏花宴就这么不欢而散,令皇贵妃先行回宫,命妇们跟随她一道离开,至于这些秀女,则被送回储秀宫。其他不明真相的秀女也怨怪舒颜太鲁莽,皆离她远远的,在背后指点议论,唯有颂颖还与她同行。
宝芝特地过来将她拉走,“表姐离她那么近,就不怕被她撞到?”
落井下石的嘴脸更令颂颖生气,背过人群时,颂颖才嗤她,“方才之事我瞧得一清二楚,但凡你有点良心,就该站出来认错!”
心知表姐耿直,嫉恶如仇,宝芝生怕她将此事宣扬出去,赶忙求情,“我只是想把虫子放她颈间吓她一吓,让她当众出丑罢了,哪料她竟胆小至此,又不是我推她的,她自个儿乱撞怪不得我吧?
表姐,咱们可是亲姐妹,她只是个陌生人,你可不能为了她而出卖我!我可是要嫁到富察府的,若是让瑶林哥哥的母亲知道她的镯子被摔坏也有我的责任,定会影响我们婆媳关系。”
看来她也晓得自己难辞其咎,却始终不愿站出来担责,只让舒颜做了那替死鬼,她若想为舒颜证清白,就得指认宝芝,可若说出实话,今后她又该如何面对宝芝及双方的亲人?想必众人都会斥她不懂轻重吧?
思量再三,她仍旧做不到大义灭亲,始终不敢贸然道出实情,只得劝她收敛些。
回房后,眼看着舒颜趴在桌上,愁肠百结的凄惨模样,颂颖于心不忍,犹豫半晌,忍不住唤了声,“舒颜……”
“嗯?”怅然抬眸,舒颜哀叹一声,坐直了身子,掌心撑着下巴,唇角微微下拉,面上弥漫着拔不开的愁雾。
话到嘴边,她又转了话锋,“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可有头绪。”
怅然摇首,可怜舒颜想了这么久也没个主意,“还能如何?且不说没那么多银子,就是真有五万两,一时间也难找到相似的镯子。”
满绿的镯子的确难寻,颂颖打开自个儿的首饰匣子,拿出一只翡翠镯子,却只是白底飘花,“忠勇公夫人的那只翡翠乃是帝王绿,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皇上或是孝贤皇后赏赐给忠勇公之物。”
闻听此言,舒颜更觉暗无天日,“完了,那我更没希望了!你说我要是拿不出镯子,皇贵妃会如何处置我?”
“这个……我也不好说,可能会剥夺秀女资格,再让你赔偿吧!”
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却不知姨母知情后会否管她呢?早知这么多麻烦,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来替选,也不至于招来这样的祸端,说来那虫子也是蹊跷,“当时我并未立在树枝之下,也没立在草丛边,虫子不可能掉落或是爬至我身上,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害我?”
状似无意的问出这句话时,舒颜暗暗观察着颂颖的神情,果见她那悠如远山的长眉蹙了一瞬,又缓缓舒展,淡淡摇首,随口询问,“你觉得会是谁?”
打从回来的路上,舒颜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当时她们都在前面陪皇贵妃说话,我身边有谁?似乎只有你和宝芝。”
这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纵然颂颖没做过也属于知情不报,是以心虚,面色蓦地一白,“难道你怀疑是我?”
当找不到实证之际,舒颜只能暂且依靠自己的直觉去推测,“你自不可能故意拿虫子吓我,宝芝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我与她有过几次过节,可惜我后脑勺没长眼睛,即便她有小动作我也瞧不见,若是有人瞧见能证明我的清白,我也就不会这么倒霉。”
那会子颂颖也立在后方,舒颜很清楚她们的位置,是以才故意这般说,就是想用激将法,给颂颖提个醒,但又不愿明着逼她去说什么,毕竟她们才是表姐妹,会包庇也在所难免,奈何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无证据,若贸然说出来,便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她也是实在没招才会这般旁敲侧击,但看颂颖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为她作证。
颂颖虽没说什么,可这一夜都辗转难眠,半梦半醒间总在想着这件事,好似自己便是那凶手一般,到底该如何是好,她竟拿不定个主意。
且说福康安才从宫中回府便有小厮过来请他,“三爷您可回来了,快去瞧瞧太夫人吧!打从宫中回来她就闷闷不乐直发脾气,谁劝也没用!”
未敢耽搁的福康安即刻赶往母亲所居的蕙馨院,一问才知,原是那只他阿玛所赠的翡翠镯子毁了,福康安当即为母亲抱不平,“哪家的秀女,居然敢摔碎我额娘的镯子,忒没分寸了些,定得给她些教训!”
那拉氏也咽不下这口气,忿然抱怨着,“好像是叫什么……什么晴云!”
晴云可不就是舒颜嘛!“啊?居然是她?”愣怔的瞬间,福康安顿觉舌头疼,现在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听到儿子的嘀咕,那拉氏越发好奇,“怎的?你认识此女?”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媳妇儿和自己亲娘杠上了,肿么破?只有妈宝男才会觉得头疼,我三爷才不会!果断找出最漂亮的解决法子!
第9章
一时情急说错了话,福康安顺势纠正,态度极其自然,并无一丝慌乱,“喔---她阿玛明山也是镶蓝旗的,她能中选,我身为副统领亦有奖赏,是以对这个名字略有些印象。”
如此解释也算合情合理,那拉氏也就没怀疑什么,只在儿子跟前抱怨自个儿倒霉,一直念叨那镯子,福康安也晓得母亲对父亲情深一片,镯子碎了自是伤心,好奇追问起那镯子的来历,才知这是当年孝贤皇后赠与他阿玛之物,还说这镯子原本是一对儿,那么另一只呢?还在他姑母那儿吗?莫不是直接陪葬了吧?
若然陪葬,那可真的找不回了!原本此等小事用不着他来管,但一听说是与晴云有关,那就是和舒颜有关,福康安不禁想着这姑娘也够倒霉的,总在遇上麻烦事儿,说来也算相识一场,他能帮则帮,便又去找他二嫂,料想她久居宫中,应该晓得另一只镯子的去向。
说来也巧,关于那镯子,容璃还真的知晓,“当年愉妃娘娘诞下五阿哥之际,皇后娘娘将另一只镯子赠给了愉妃,那镯子应该是在愉妃那儿,并未陪葬。”
只要没陪葬,一切都好说,福康安定会想法子去找,拱手道罢谢,刚要告辞,但听四公主又道:“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还年少,有些往事可能不大清楚,往年皇阿玛有意将你姐姐许给五阿哥,后来此事没成,愉妃为着此事耿耿于怀,料想你若是为额娘去求镯子,愉妃定然不会轻易给你。”
这事儿他的确不大清楚,但也隐约听母亲提过,即便有困难,他也不会放弃,再想旁的门路便是。
五阿哥才封亲王没多久便已病逝,愉妃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伤心过度,性子变得越发孤僻,且又与他家有些小过节,正如四公主所言,福康安若贸然去求,十之八九只会被回绝,那他只能借皇上的势来达到目的。
次日早朝过后,福康安随侍于皇帝左右,乾隆正在批阅金川那边递上的奏折,不禁心生感慨,“当年你阿玛也曾平定过金川,时隔多年,金川再次叛乱,可惜他英年早逝,放眼当朝,很难再找到像他这么懂朕之心,为国殚精竭虑的臣子。”
说起傅恒,乾隆不觉又念起富察氏,“你姑母去后,朕每每看见你阿玛,便会想起你姑母,而今你阿玛也不在了,朕一瞧见你啊!就想起福薄的永琏,唉!”
在人前他是果敢的帝王,坚强睿智,实则他的心也很柔软,福康安时常能看到皇帝一个人对窗沉思,目光恍惚,想必是在思念他的姑母或其他故人。
福康安深知皇帝对他姑母的那份情至纯至圣,无关家世或利益,他也从来没想过利用这一点去做什么,可这一回,为了得到另一只镯子,他只能耍些小手段,趁着皇帝思妻心切之际,顺便说起那镯子的事,但他没敢说是哪家秀女摔碎了镯子,只说是他额娘不小心弄碎的,“额娘对那镯子视若珍宝,见镯如见我阿玛,如今镯子损坏,她悲不自胜,奴才打算找匠人用金艺将镯子嵌合,可额娘她却说翡翠有灵性,镯子一碎魂便没了,再嵌合也是徒有其表,唉!看她那般伤怀,奴才竟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一些。倒也跟人打听了,那些个掌柜都说一时间找不来那样上乘的翡翠,得等时机。”
乾隆这一生,见过无数珍宝,大都过眼就忘,但对于富察氏所拥有之物,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自然那对镯子也不例外,只因皇后将贵重之物赐予旁人之前都会跟他说一声,是以他对此物有印象,且乾隆也是个大孝子,一听乖侄儿说想为母分忧,自当伸出援手,“若朕没记错的话,愉妃那儿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不若你拿去,好给你母亲做个念想。”
有皇帝这句话,福康安也就放宽了心,感恩戴德的向皇上道谢。乾隆也没含糊,当即便派吴书来去愉妃那儿传话。
圣上金口已开,愉妃也不好推辞,不情愿的将镯子奉上,待吴书来走后,愉妃才低声抱怨道:“不就是那拉氏摔碎了镯子嘛!皇贵妃来要也就罢了,而今居然还能惊动皇上!那女人可真是不简单,也不晓得这个福康安究竟是谁的儿子,皇上对他都好过那些亲儿子了!”
一旁的嬷嬷赶忙提醒道:“娘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当心被人听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对此愉妃也是憋着一口怨气,“我这儿还能有谁来?自从我那苦命的儿子去后,皇上也甚少到我这儿来坐,其他的妃嫔也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如今都忙着巴结皇贵妃呢!谁还顾得上我?”
后宫的女人,大都母凭子贵,原本儿子受盛宠,她还指望着将来永享荣华,可惜后来永琪没了,她便也没了翻身的希望,只能在这深宫之中煎熬着,看着魏氏一步步往上爬,羡慕且嫉妒!
有皇上牵线,这镯子很快便到得福康安手中,但若他直接拿去给他母亲,那舒颜还是会被连累,是以这镯子必须得由她呈上去才好。
可她骤然拿出镯子,旁人肯定会询问这镯子的来历,她又该如何作答呢?总不能说是他送的,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个秀女,他若送东西给她,似乎名不正言不顺,非但解不了她的围,反而还会连累她陷入困境,必得找个合适的人来送,才能将此事圆满解决。
行走在迂回长廊的青石板上,拂面而来的清风夹杂着初春的桃花香,淡雅宜人,不由令他想起那日初见时,本以为遇到的只是个柔弱无助的小姑娘,岂料竟是伶牙俐齿藏反骨,倒教他逗趣知味想驯服,思量间,福康安心生一计,决定吓她一吓。
转眼三日之期已过,令皇贵妃再次派人来问询,问她可有找到镯子,舒颜看了颂颖一眼,但见她紧捏着手指,似乎仍未下定决心,大约是没打算帮她澄清,罢了,她也不能指望人家,随即跪下,如实禀告,“臣女没能找到镯子,甘愿受罚。”
皇贵妃给过她机会,奈何她没能好好把握,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既如此,那就只能照规矩办事,剔除入选秀女名单,遣送归家,至于忠勇公夫人打算如何发落,是报官抓人还是私了赔偿,全看她的心情。”
一旁有人唏嘘,也有人庆幸,认为她一走便少了一个竞争之人,实则对舒颜来说,不做秀女还算是好事一桩,只是这负债累累的回去,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若然姨母不肯帮她还债,难不成她还真得去吃牢饭?
绝望的她正打算接受命运的安排,忽闻一声“且慢”破空划过,似及时雨一般,不缓不急的洒落她心田!
这两个字出自颂颖之口,她突然拦下,难不成是临时改了主意,想帮她作证?
不明其意的舒颜惊诧抬眸望向她,但见她紧捏着帕子的手指骨节分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在一旁看戏的宝芝见状暗叹不妙,她这傻表姐不会真的要出卖她吧!眼看晴云就要栽了,表姐若是再拉她下水,那她的前程可就毁了啊!
心虚的宝芝忙去拉她,握住她手腕一再打眼色,“万莫耽误嬷嬷们办差。”然而她竟冷然甩开,“正因为不能耽搁,这才要说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三爷在老乾面前的自称,解释一下:清朝规定满洲臣子在皇帝面前必须自称奴才,汉臣自称臣,与下人的奴才不同,在乾隆面前自称奴才有一家人的亲近之意。
第10章 (修)
嬷嬷不禁好奇,问她想说什么,就在颂颖准备道出实情之际,忽闻外头传来一声细长的高呵声,“太后懿旨到!”
众人闻声,统统跪下听旨,任谁也没想到,这太后懿旨竟是给秀女晴云指婚,指给富察家的三少爷福康安为妻!
圣旨一下,打击最大的当属宝芝,她可是一心想要嫁给福康安的,还以为家人已然安排妥当,非她莫属,哪料竟会突然出现变故,不敢相信这结果,宝芝还特地问了句,“公公,您没看错吧?”
那公公笑嗤道:“懿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奴才怎么可能看错?”
若是旁人,宝芝也认了,偏偏是晴云,怎么就轮到了她呢?不止宝芝诧异,初闻懿旨上有她的名字,舒颜也以为自个儿出现了幻听,可再回想,的确是晴云二字,那就是她无疑!其他秀女尚未有着落,怎的单单就她被指婚了呢?福康安是谁?太后这赐婚又是何意?
尚未弄明白这些,紧跟着传旨太监又唱念出太后所赐的宝贝,“遵太后懿旨,特赐秀女晴云金莲簪两支,琥珀珠串一对儿,翡翠手镯一只……”
太监唱报的档口,其他小太监和宫女皆将盒子打开,一一核对。舒颜没工夫看其他,只因她的目光被那只满绿的翡翠镯子吸引,如置梦境一般,那镯子像极了那拉氏摔碎的那只,她正缺一只这样的镯子,太后居然就赏赐于她!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得竟像是有预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