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淡然,实则不过是对命运的妥协,舒颜心疼她的遭遇,又无法帮她做什么,那种无力之感横在心头,压得她连喘息都艰难,将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正想着该如何岔开话头,说些轻松之事,忽闻后侧方传来一声娇俏的呼唤,“吆!我当是谁呢!原是你表姐啊!还不快近前打声招呼?”
紧跟着便有人冷哼,“表姐又如何?我把人家当亲人,人家却只对外人亲厚,浑然不将我当表妹看待,联合外人一道欺负我,想想就心寒呐!”
虽一别半年,但此女尖酸刻薄,屡次坑害于她,是以舒颜对她的印象极其深刻,不消回首便能猜到身后人是宝芝。
果见对面的颂颖立起了身,面对宝芝的冷嘲热讽,颂颖无愧于心,无需惧怕什么,只淡淡的打了声招呼,“请敏颐郡主安,宝芝,别来无恙。”
此时宝芝已然近前,面对颂颖的招呼毫无反应,只当做没听到,扭头去看湖畔中仍在盛放的娇荷,倒是宝芝身畔的敏颐郡主执着团扇开了口,语气不善,“前些日子我还约着姐姐一道来行宫,想与你做个伴儿,你说你没这个打算,怎的如今倒比我们还快?”
颂颖的确是拒绝过她的邀约,但也是无心之举,“郡主见谅,那几日身子不适,的确不想过来,后来身子好些,这才又改了主意。”
“我看都是借口吧!”瞥她一眼,宝芝悠悠接口提醒道:“我这表姐不是不想来,只是不愿与你一道而已,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你竟不懂?问出来多尴尬。”
敏颐郡主也晓得宝芝与颂颖在宫中选秀时生过矛盾,这些人惯爱看热闹,非但不调解,反而加油添醋,“哦!是了!咱们尚未嫁人,又不是什么二品大官的夫人,身份不够贵重,自然不值得旁人巴结咯!我可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
舒颜这性子最是听不得旁人挖苦,当即揶揄道:“颂颖喜欢跟谁走得近那是她的自由,有些人惯爱在背后做些小手脚谋害旁人,她是该敬而远之,万一也被人拿青虫放后颈里谋害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宝芝越发肯定是颂颖出卖了她,恨恨的瞪了颂颖一眼。
既已晓得她是什么人,颂颖也不再给她颜面,“表妹瞪我作甚?清者自清,没做过何必心虚?”
“谁心虚了?”宝芝气急败坏,冷嘲道:“如今你也要嫁至富察府,那你和舒颜便是妯娌,只顾着与她亲近,浑忘了咱们多年姐妹情分,当真令人心寒!”
在她逞口舌之快之际,敏颐郡主却在一旁暗暗观察着舒颜的装扮,衣裙首饰无可挑剔,独独脚上那双花盆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开口询问,“听闻富察家的三少爷被皇上任命为户部侍郎,那可是二品大官,却不知您是否沾了丈夫的光,被封为诰命夫人?”
骤闻此言,舒颜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图,但也不屑骗人,如实回了句,“不曾。”
事实上她根本不懂这些,也从未向福康安打探过。
确认之后,郡主以扇掩唇,眸带不屑,“夫人脚上的花盆鞋绣着碧玺串成的珠花,可这碧玺乃是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有资格佩戴的宝石,你既不是诰命,居然还穿着碧玺鞋子,又致规矩于何地?”
宝芝也是听她说起才发现舒颜所穿之鞋真的缀有碧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之事一般指着她扬声惊呼,“好大的胆子,衣着与品阶不符,你可知该当何罪?”
还有这样的规矩吗?舒颜当真不晓得,只是瞧着碧玺美艳才会换上,并不曾有人提醒此事,莫不是宝芝在诳她?
疑惑的她看向颂颖,颂颖也是才发现,不好狡辩,只能帮她说好话,“舒颜兴许是一时忘了,回头她会换下的。”
看来这规矩是真的了!理亏的舒颜微抿唇,小声解释道:“这双鞋是太后所赏,我以为可以穿的,也没想那么多。”
在宝芝听来,她这无疑于是变相炫耀,格外刺耳,难得挑到她的错处,宝芝可不会轻易放过,谁让这个女人嫁了福康安,抢走了她属意的男人!
“堂堂总督之女,居然会不晓得这规矩?说出来谁信?太后赏赐又如何?那是太后的心意,可你不是诰命夫人,没资格就是没资格,扯那么多也没用!”
本不是故意为之,她偏要一再追究,舒颜可没那么好的脾性,一忍再忍,当下面露不耐,“说了回房后我会换双鞋,你还想怎样?”
微眯眼,宝芝那弯唇浅笑的眸间尽是狠戾与报复,红润可人的唇看似无害,开合间却是咄咄逼人的气势,“方才你不知情也就罢了,这会子我们已然提醒,你若有心悔过,自不能再穿,直接脱下,就这么走回去吧!”
“什么?你让我当众脱鞋?”古人哪有随意脱鞋露脚的?宝芝这要求这无疑于是在打她的脸!
颂颖也觉不妥,想法子替她解围,“不穿便不穿,你在此候着,我让人回去给你拿鞋来换。”
孰料那敏颐郡主当即变脸,“本郡主的意思和宝芝一样,就该让她脱鞋走回去,也算是对她的惩戒,料想她经此一事必能长长记性。”
她以郡主的身份命令舒颜必须将鞋脱掉,只着长袜走回去,舒颜心下怀恨,却又不能违抗郡主之令,羞愤的她恼声恨斥,“你们这般实在欺人太甚!”
摩挲着指尖的护甲,敏颐郡主鼻溢冷哼,眸光如刀,斜斜的凛向她,“是你不懂规矩在先,你在自家府上放肆也就罢了,这宫中可是最讲规矩的地儿,不是你一句不知情便可揭过去,做错了事,总要受到些惩戒!”
她与宝芝有冤仇,宝芝为难她也就罢了,却不知这位郡主为何也看她不痛快。纵然再不情愿,舒颜此刻也不能反抗,毕竟身边无人能为她做主,强压下那口气,舒颜当即褪掉花盆鞋,将脚置于地面,由丫鬟搀扶着傲然向回走去。
颂颖无可奈何,惟有陪她一道,路上舒颜听她说起,才知这敏颐郡主原是和亲王的女儿,“听闻前段日子三爷翻出一桩旧案,矛头直指和亲王,想必这位郡主是记恨三爷,这才会故意找你的麻烦。”
至此舒颜才算是明白,那郡主恨她的根源所在,原来不是帮宝芝折磨她,而是借此报她阿玛的仇呢!
走这一路上,不时有宫女太监路过,虽说他们都低着头不敢多言,可舒颜分明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怪异,八成是走远后就开始议论纷纷吧?
这般当众着袜走路的确很丢人,且这路面又凉又硬,才走没多远她就有些受不了,但还是坚持继续走下去,只因她瞧见身后不远处一直有人跟着她,应是郡主的人在监视她吧!
忍痛走完这一程,她的脚掌已然麻木,流月赶紧备了盆热水为她泡脚,又寻了药膏为她擦拭。
眼瞧着她的脚掌磨出小水泡,颂颖愧疚不已,“若不是我在你身边,你也不至于被她们为难。”
“千万别自责。”不顾疼痛的舒颜勉笑着安抚道:“宝芝本就看不惯我,即便今日你不在,她照样会找茬儿,这不怪你,你千万别多想。”
她的话一如春风细雨,总能令人得到些许安慰,又陪了她一会子,颂颖嘱咐她好生躺着休息,没再打扰,就此告辞。
没多会子,忙问公事的福康安就回房来了,进屋便见她的脚肿得厉害,脚心还起了水泡,忙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第55章 福康安教训宝芝
闷闷不乐的舒颜扭脸不肯接话, 只因那情形太憋屈, 她懒得复述。
若是自个儿伤的,她不至于这般藏掖着, 猜测她可能是受了委屈, 福康安又向流月打探,流月可不敢逆主子之意,也想说出来让三爷为夫人报仇, 便乖乖的道出实情。
待听罢来龙去脉, 福康安已是火冒三丈怒拍案, “我福康安的女人岂容她们欺凌?这个宝芝当真是目中无人, 仗着她阿玛的军功就嚣张跋扈, 还没飞上枝头呢!真当自个儿是凤凰!”
恨声道罢,他又坐于她身畔拍着她的肩膀温言安抚道:“怪我不好,没能守在你身边, 倒教旁人钻了空子, 趁机欺负你, 不过我不会让你白白受罪,定会为你报仇, 让她们付出代价!”
“你要作甚?”虽恨她们仗势欺人,但舒颜也不希望福康安为她而与旁人起争执,宁愿选择忍气吞声, “终究是我违背了规矩,你还是不要去找人麻烦,咱们又不占理。”
理论?他才不屑与宝芝那样的蠢女人说话, “我一个大男人,自不会去找女人吵架,有失我的身份,你且放心,我自有法子对付她,定教她懊悔不已!”
他想对付一个人,一般不会与之正面起冲突,都是在背地里动手脚,管教她难以察觉,即使察觉也找不出证据来。
却不知他所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舒颜也懒得多问,只因这会子她仍未解气,总觉得自己无颜再待在避暑山庄,想必这事儿已传开,出门定会被人笑话,委屈的舒颜哽咽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儿。”
心知她受了屈辱很难受,可眼看佳节将至,她贸然离开于理不合,福康安好生劝道:“好歹等明日皇上的万寿节过后再走,你是我福康安的夫人,没人敢笑话你,明日会有惊喜,你且等着。”
即使有他安慰,舒颜仍觉不痛快,吸了吸鼻子嘤声道:“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笑我的。”
“人心咱是管不着的,能教他们憋着不说也是能耐。”眼瞧着她红了眼眶,委屈的像个孩子,福康安心生怜惜,轻柔的将她搂在怀中,好生哄劝着,“相信我,我何时骗过你?”
骗的次数可多了,“说好了只抱着不乱动的时候就经常骗人。”
说正事儿呢!突然提起帐间蜜语,福康安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觉这是事实,无法反驳,哑然失笑,“夫人言之有理,为夫知错,但不想改。”
玩笑了几句,总算止住了她要回去的念头,即便她再想离开,也晓得万寿节将至,她贸然离去定会引人猜疑,于福康安不利,最终还是选择为他而妥协,继续留下。
舒颜的事他一向放在心上,当晚就去找皇上,彼时皇上才用罢御膳,敬事房来人请他翻牌子,乾隆尚未决定,便听宫人来报,说是福康安求见。
摆了摆手,乾隆示意敬事房的人退下,稍后再说。
福康安一到场,乾隆就命人摆上棋盘,要跟他下一局。与帝王下棋最是考验人,既不能赢,又不能输得太刻意,好在他已经下过多次,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总能令乾隆赢得开怀,再顺道儿给他讲讲棋局之道,而后扯到朝政大局。
听皇上扯罢这些,他才顺口问了句,“上回皇上赏奴才的那瓶活血化瘀的药膏很好用,可惜奴才忘了放在何处,不知那是哪位太医所制,奴才想找他再寻一瓶。”
“是李太医吧!”乾隆也记不大清楚了,不过他更在意的是侄儿要这药膏作甚,“怎的?你又受了伤?”
“没有,”福康安顺水推舟道:“其实是舒颜她受了伤,奴才这才想给她寻药来着。”
闻言,乾隆竟是想歪了,“你这孩子,就不能悠着点儿?新婚夫妻,也不至于将人弄伤吧?”
干咳一声,福康安笑笑澄清道:“奴才冤枉,可不是奴才伤了她,而是她犯了宫规被人惩戒,这才受伤。”
“哦?”品了口茶,乾隆颇觉诧异,“犯了什么宫规,被何人惩戒?”
“前日里太后赏了她一双串了绣碧玺珠子的鞋,她很喜欢,直接穿了,宝芝瞧见说她不是诰命夫人,没资格佩戴碧玺,定要她将鞋子脱掉走回去,这才伤了脚。”道罢福康安又故意自责,“也怪奴才大意,忘了提醒她,不能佩戴碧玺,这才害她招致祸端,实属奴才失误。”
乾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过,听罢侄儿的陈述登时觉得这个宝芝小题大做,“就这么点儿小事,提点一句也就罢了!至于让人光脚走路?她算什么东西!连朕的侄媳也敢惩罚!”
福康安所料不差,皇上果然生气了,猛地将茶盏搁置一旁,扶着膝盖闷声道:“原本朕还打算将她许给永璧的次子,但看她如此嚣张,没个分寸,怎配做我爱新觉罗氏的媳妇?这桩姻亲不联也罢!”
那宝芝没能嫁给福康安,一直心中有憾,听闻皇上打算将她许给和亲王的次子,想着自个儿能够嫁入王府,心中也是欢喜的,这才与敏颐郡主走得近,她还以为这婚事十拿九稳,何曾想到这大好的姻缘竟生生的被自个儿断送了!
回头福康安把这事儿说给舒颜听时,舒颜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啊!皇上真的这么说?女人家的争端你怎么能跟皇上提?就不怕皇上不高兴?”
“只要拿捏住分寸二字,什么话都说得。”
这一点舒颜不得不服,瑶林总能将浑话说得顺其自然,可想而知,在朝堂上也能滴水不漏,用自己的方法将皇上的注意力引到某个点上,成功的让皇上厌恶宝芝。
虽说报了仇,可舒颜又在琢磨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我们这样毁人姻缘会不会不太好?宝芝若然晓得我抢了她的心上人,又毁了她另一桩姻缘,那不得恨死我?”
他可从来不觉得被她瞧上是荣光,“我跟她不熟,她看中的只是我的家世,才不是我这个人。若非她欺压于你,我也不至于在皇上面前提及,凡事有果必有因,这是她的报应,你无需自责,再说我也只是道出事实,如何决断还是皇上的事,与咱们无尤。”
被他这么一哄,她的愧疚感渐渐消失,感觉好像真的不是自己的错,反正她从未主动招惹过宝芝,反倒是她几次三番的来害人,得此报应也是她咎由自取!
如此想着,舒颜这脚虽痛,心里总算好受许多,没那么憋屈。
八月十三,是乾隆的万寿节,文武百官以及满蒙贵族皆来到避暑山庄给乾隆贺寿,目睹这寿宴盛况,舒颜惊叹连连,暗叹怎一个奢华了得!
随后颂颖又约着她一道赏月过中秋,舒颜很想陪她玩儿,也就没再提回家一事,又在此多待了两日。
前几日福康安说要给她惊喜,舒颜也没当回事,只当他是哄人而已,今儿个去参加中秋节的盛宴,宴上按规矩要吟诗作赋咏佳节,前三名可得皇上所赏的金月饼一块。
福康安作诗也还可以,即便不似某些文臣那般精妙,不过这金月饼怎么都少不了他的份儿,乾隆不仅赏他金饼,还特地提到他的夫人,当众封舒颜为二品诰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