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划过一抹玩味的笑意,俯的近了些,清清冷冷的看着她,说:“待到时机成熟,朕便叫整个长安都知道,朕将娶的是忠平侯府的姑娘。为你好好的正名。”如何?
顾澜若心都深深沉了下去。她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必了……”少女眼睫轻颤了好几下,终于敛下心神,说:“我没有不想离开这儿的意思,现在准备就是。”
她瞧了他一眼,声音放轻了些,才说:“陛下,你能不能先出去?而且等下我们一同回去的时候,也不要叫外人瞧见。”
听到这句话,容淮重新直起了身子来,冷淡的眸子里喜怒难辨,浮上一丝淡淡的阴影。既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
……原来在她的眼底,即便是活在那些人的流言蜚语里头,也不愿意光明正大的同他站在一起。
还记得在之前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亏待了顾澜若,没有给她名分,又将她留在后宫里。
其实,现在看来,没有良心的人,一直都是她才是。容淮唇边的冷意顿时变深了些。
见陛下一直不发话的看着她,顾澜若的一颗心却再度提了起来,说道:“你……给我小半会儿便行了,我很快就可以准备好。”
容淮“嗯”了一声,很快便转身离去了。“记得快些。”他却又意味不明的提醒了一句。
看着陛下离开的背影,顾澜若只觉得刚才的气氛有些莫名的诡谲。但她似乎……并没有冒犯男主,为什么,男主却像是被惹怒了一样呢?
不过现在顾澜若的脑子里却像是涂了浆糊一般,纷繁杂乱,根本没有心思再想到这些。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主一块回到忠平侯府去,这样微妙的身份,又该怎么面对他们。
顾澜若委实有些不敢再往下想。
……
清晨的长安自然没有多少人出行,为的不引人注目,下面的人特地为陛下换了普通的车驾来。
眼见着久别重逢的市井,还有入宫前熟悉的府邸阁楼,虽没有什么行人,顾澜若心里不免有些心绪难抑。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过去。
自从入了宫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副景象,沾染着人间烟火气,几乎不像是人间一般。
容淮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眸光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有些深意,道:“你有多久没有回来过了,看上去这么想念,嗯?”
顾澜若眼底微微生出些些异色,她有些别扭的道:“不是因为这个。”
其实是因为她平日里都不能出宫的缘故。
容淮心底大抵明白她在想些甚么,眼底隐隐浮上淡笑,便问:“怎么,想出宫了?”
顾澜若低垂着眼睫,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她的表情便已表露了一切,还有对他的拒绝。
容淮移开了视线,便道:“你想什么时候出来,自然都可以,只是,朕要与你一起出来。”
顾澜若飞快道:“那还是不麻烦陛下了。”
“若若,当年朕一人在卿南山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好处。”容淮见着少女赌气,唇边隐隐藏着一道弧度,在车驾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冷清中又有一丝危险,“朕那时一个人都不能见,整日与□□为伴,更不必说回到这长安城中了。”
顾澜若心里隐隐有一丝泄气,眼睫轻微动了动,还是故意道:“陛下真是辛苦了。”
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男主这是在提点她,他还没有忘记当年她背叛他投奔东宫的事情……
“好在如今都已过去了,”容淮唇角微抿,有一种疏离的冷淡:“等着忠平侯府到了,朕会亲自去见你父亲。”
这时,外面的车轮也已停下来,容淮抓住了她的手心。
顾澜若心里却下意识砰的一声,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她试探的瞧了他一眼,容淮眼底仍旧清冷如冰,侧脸有一种端肃的静雅。
她心里清楚,男主未必是真的想要惩罚原主,或者和忠平侯府过意不去,他身为上位者,其实根本不必这样将心思放在他的臣下身上。
只是……他这么复杂的处心积虑又不给原主名分,到底是为的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将原主留在身边么。
顾澜若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她的神思游离之际,忠平侯府跟前却已乱了套,天子近侍前去开了一条路来。管事的声音也惊疑未定,“真的是陛下与姑娘驾临了么!你们先快去禀报侯爷与世子……”
而顾澜若目光所及之处,内侍与仆妇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更不敢直视君颜。
容淮没有看他们,只一直握着顾澜若的手,往前厅走去。一众女眷听闻圣驾亲临,更都有些慌了神,到底忠平侯夫人是个有主见的,当即让女眷回房,否则也是犯了避讳。
只是……看着这些熟悉的亭台楼阁,顾澜若心底的呼吸都渐渐屏住了。这个地方……和她当时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回来,到底变了不少。
她在宫里面没有名分,恐怕忠平侯府的日子也不算好过。陛下登基以后的这些时日,虽也没在明面上有动过忠平侯府,但当年顾家满门到底是得罪过男主的,敲打肯定是免不了。所以他们平日里行事,也无不是一百个小心。
然而她虽然是名义上留在陛下身边的女人,却丝毫……也帮不上自己的母家。
顾澜若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扯住,有些堵得慌。慢慢的,眼眶也泛红了,纤细雪白的十指握住了裙摆。
而出来恭迎陛下的,则是忠平侯府世子顾景卿。听闻老侯爷抱病,素来深居简出,顾澜若心里却明白,他一直都是不认可男主这个皇帝的。
虽然,顾澜若自觉……以她的身份什么都不能做,但如果能尽力改善一下顾家和男主的关系,也是好的。
顾景卿的目光落到了陛下牵着少女的那只手上,神情微微有些动容,怔了半晌以后,才淡淡道:“陛下为何会亲至侯府?都是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容淮神色俊雅冷淡,却也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提了一句:“朕是带着若若回卿南山看了先皇后,顺便,才想来忠平侯府看看。”他的指尖把玩着茶盏,似乎并不将顾景卿放在眼里,言语中有一种专属于上位者的凉淡与气度。
“原来是这样,若宫中有人提前告知,也便不会这般匆忙了。”
顾景卿原先虽暗杀过男主,也被圈禁过。这个时候,他却也不卑不亢,有一丝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
只是面对顾澜若时,对这个亲妹妹,他眼底还是免不了本能的歉疚:“听闻澜若一直都是留在陛下的宫里的。”他缓缓的道:“劳心陛下平日里照顾她了。不知她是不是一切都还好,不会惹陛下生气吧?”
毕竟当年反对容淮都是整个忠平侯府与东宫的计划,如果非要深究下来,与顾澜若没有什么关系,她却平白的,要为忠平侯府到陛下身边去。
虽然他小时候经常欺负这个妹妹,但血浓于水,他一点也放心不下。尤其是一想到那些传言,陛下将他妹妹时常带在身边,却没有给她半点名分……
“哥哥,我没事。”顾澜若轻轻打断他的神思,道:“府中呢,一切都还好罢?”
顾景卿低低嗤笑了一下,“有你哥在,你以为谁都跟你这样不懂事么?”
顾澜若轻轻弯了一下唇,只是听见世子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却从心底里漫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不过……明明她一穿过来不久就被带入了宫里,与顾家人接触的时间不算多。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细想的时候,这个时候,傅青却带着一行宫人,悄无声息的走进来。“陛下,东西都已备好了。”他面露恭谨,淡淡的说:“您是现在就下赐么?”
他的手里捧着的是一紫檀木锦盒,里头装的大抵是一封文书,看上去静雅贵重,所以才能劳动傅青特意保护。
容淮淡淡的道:“交给世子吧。”
顾景卿心底划过一种短暂的异样感,只是到底容淮如今是天子了,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肆。便问道:“陛下,敢问这是什么东西?”
容淮薄唇略微弯了一下,简短的道:“聘书。”
……按照大周的习俗,原本门阀大族的公子迎娶姑娘,便是要三书六礼。只是他身为君主,看上哪个少女,自然不必经历这么多繁文缛节。
只是对顾澜若而言,却未必是这样,她不是最想的便是离开后宫自力更生么?那他自然也该按照民间的规矩,好好的走一走流程了。
顾景卿浑身僵住,脸色却不由变了一变。
他也能猜到顾澜若在宫里的身份,即使是冒着犯上的罪责,也要将她从宫里接出来。只是今日陛下竟会对一个侯府下聘书,难道是对他的妹妹……势在必得么。
他今日如果真的替侯府收下了,那和将他妹妹送给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陛下,您可想清楚了。澜若虽人不在侯府,却……也与陛下没有关系。”顾景卿神色冷沉,有些生硬的道:“您是陛下,自有与世家大族的女儿充盈您的后宫。却独对侯府破例,还做足三书六礼,问过了她的意思了么?”
容淮立起身来,薄唇略微弯了弯,道:“当年的婚约写的就是朕与顾澜若。顾景卿,你忘了,朕不过是履行了当年的契约罢了。”
顾景卿又道:“当年陛下的身份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臣只是担心澜若自小娇宠惯了,会不懂规矩,伺候不好陛下。”
容淮俊眉微挑,眼底反而染上一丝淡笑,道:“若若,这么久了,你难道还没习惯宫中的生活么?”
顾澜若整个人的神思都被扯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
顾景卿也一时哑然。
原来陛下最想说,是当年容淮获罪的时候,忠平侯府毁了她与陛下的婚约,如今他回来了,还是以新帝的身份,自然可以把当年的东西都拿回去。
他不免还是有些沉不住气,盯着顾澜若,又问:“若若,你愿意入宫么?”
“景卿……”忠平侯夫人在屏风后的暖阁中,听到世子的这句话,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去,担心的唤出了声来。
——按道理而言,若真的是陛下的决定好了,这也轮不到他们来问啊。
更何况,将女儿嫁给天子,对于其他府邸而言,或许便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只是对忠平侯府这样微妙的位置来说,却或许不是如此啊……
他们当年反对过陛下,如今却不得不将
骨肉拱手相送,落到市井百姓的口中,又会传出些什么议论?
都是他们害苦了晚辈……夫人暗自抹泪。
顾澜若也没有想到,陛下今日来侯府的真正用意竟是在这儿,脸颊蓦然有些发烫,巴巴道:“……陛下既然要送聘书,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同我商量?”
……现在放在这样的情况下,以男主这样的身份,恐怕这根本就不是聘书。而是契约,而契约的对象,自然就是原主了。
顾澜若有点惊恐的往后缩了一步。
“若若,”听着容淮却连头都没有回过来,唇边似笑非笑,又道:“你忘了你当初将护腕送给朕的时候,又说了些什么了么,嗯?”
“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澜若微微睁大了眼。她回想了很久,心底才慢慢的浮上来几句话来。
——既然亲手送了女红,将他视作自己的夫君,他便以此作为条件,一直会保护顾家。
只是她当时自然不会亲口答应他,不过是想迷迷糊糊的糊弄过去罢了。却没想到他记到了今日。
容淮的侧脸俊雅,只是沉默了很久,分不清具体的情绪。他忽然道:“若若,你说你许久没有回府,这一次,你便可以长住在府中,怎样?”
“等你愿意回宫,朕自然会在宫中等你。这封聘书,朕也会留在侯府。”容淮唇边的弧度也丝毫未减。
像是有一盆凉水泼下来,顾澜若站在原地,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男主竟然会准许她住在忠平侯府么?
可是原著里面似乎并没有这一段情节啊……她本能的便想到了阴谋上去。
既然陛下的聘书在侯府,外界又怎么看她,自然还是会记上“陛下的女人”这个标记。
除此之外,忠平侯府又被这么多人盯着,她若还有什么对陛下有所求的,只能亲自乖乖的走回宫里去了。如今非但忠平侯府无权无势,侯府得罪过那么多的臣子对这儿也……虎视眈眈。
难道陛下想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么?
按照顾澜若对男主的了解,他是会的。她之前几次三番的想要逃跑,男主自然会想出一个另外的办法来……
“陛下说的,可是实话么?”顾澜若忍不住,问道:“我现在可以不回宫,只在侯府住着,陪同母亲还有兄长?”
“不错。”容淮抬了抬下巴,容色清冷,又道了一句,“若若,你既朕下过聘书的人,即使朕不在你身边,也没有人敢欺侮你。”
他示意傅青将聘书放下,俊眉微挑,又颇有深意,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你确定,自己不会再回到朕的身边来么?”
即便他不问罪顾府,但因为送回了顾澜若,便会让人以为他与顾家之间没了关系。按照顾家得罪人的架势来看,忠平侯府也岌岌可危。
到那个时候,她可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出手帮她的人了。
第27章
顾澜若的心底骤然轻沉,竟有些呼吸被屏住的感觉。
她心里自然清楚,男主会答应她留在忠平侯府自然是有他的打算,或许只是这段时间不愿再见到她而已,但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走忠平侯府的女儿。不过……既然男主已经先开口,她也舍不得放弃这点希望。
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干漠里的一点清泉一般。
顾澜若便轻轻的道:“如果陛下已经想好了,将聘书也拿走吧。左右我只会留在府中陪伴父母,哪儿也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