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之眸子瞬间沉了下来,她手里橘子剥了一半,重重将皮给挖下来,才静默的问:“当真是这样么?”
“奴婢不敢胡说,”宫人低低的道:“……按理说,陛下临幸女子,内廷司应当是该记一笔的。只是这一次却没什么动静,内廷司也没来人。”
“这还能是为什么?”薛婉之勾了勾唇,手里的力道也不免加重了些:“陛下顾念她的名声,只想等着大婚以后才昭之于众啊。”
“只是。她不是已快成陛下的娘娘了么,陛下竟连这都等不及了么……恨不得现下就抱进帐里……”
后头的话薛婉之却没有再说了,那张娇美的脸蛋上早已覆上了霜色。她抬了抬下巴,才冷冷的道:“滚吧。这样的事情,专程拿来与我说做什么?”
那宫婢早已是吓的抖了抖,怯生生望着薛姑娘,才哆嗦着道:“不是姑娘所说的,常华殿什么事情都要同姑娘禀报么?更何况,还牵涉到陛下呢。”
薛太后控制着她的家人,她可不敢在薛家人跟前放肆。
“蠢货。”薛婉之只觉得头有些疼,闭着眼吐出一句,又道:“现在同我说又有什么用?他既已要了她,难道我还能去设计阻止不成?”
……生米都已煮成了熟饭,现在才来同她说。她养的这些个下人,果然没有一个是中用的。
难道都是想气死她不成?
那宫婢早已是吓的面如霜色,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便浑身发抖的跑了出去。
而在另一边上,薛太后原本已睡醒了一遭,正想喝些水。却听闻到宫人禀报薛婉之那边的动静,不免蹙了蹙眉,面露些许不满出来:“这丫头入宫以后只知争风吃醋,心性却也不见有些长进。半大点事,闹得整个宫里都知道了。”
“别说皇帝要了那顾家的丫头,便是他宠幸哪个无名无分的宫人,她也不该出声置喙。”
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便上前,压低了声儿劝慰道:“太后您也莫急。姑娘她到底是年轻,又才入宫不久,比不得您深思熟虑。”
薛太后闭了闭眼,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叫她过来罢。”
管事嬷嬷屈身应了声“是”,给下头的下等宫女递了个眼神,那宫人便赶着下去请人了。
那薛婉之过来的时候,显然还是一副恼羞成怒又隐忍着的模样,眼眶红了一大圈,叫人实在不忍心再斥责她。
太后却斜眼瞧着她道:“今儿晚上,你在未央宫闹出的动静竟是比常华殿还大。你想过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哀家与你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么?”
她说着又咬了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姑母为何怪到我头上了?”薛婉之却咬了咬唇的,很是委屈,道:“今儿陛下沉浸在常华殿那顾氏女的温柔乡里,整个宫里都听见了,他又怎么会想到我们身上来?”
薛太后听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她端起手里的茶盏又饮了一口,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的道:“糊涂。你这样生着自己的气,可有什么用么?”
薛婉之眼底盛满些泪水,抬起头来委屈的说:“那姑母说说,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生米都已煮成了熟饭,怎么做才算是有用?”
薛太后目光微动,牙根轻轻的咬了一下,忽然便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般。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的微芒。“你别忘了,那个废太子,似乎还与顾澜若有过这么一段。”
“——你说若是知晓了今夜的事情,宫里最容易发疯的人是谁?”太后敛着眸,冷哼了一声,“再则,他可是答应过会协助未央宫的。”
“……姑母的意思是?”薛婉之的瞳孔略收缩了一下,才有些震惊的望向薛太后。她目光沉沉,眨巴了一下眼睛,隐隐含着些期待,“难道容清还不会不知晓常华殿的事情么?”
“哀家的意思是,”薛太后一眼都没有瞧她,冷言道:“不必告诉容清实情。”
“你觉得,若是容清以为今夜是陛下强迫的顾氏女,顾氏女被迫承欢,他又会怎么想?”
“容淮已经杀了他的不少人,他若是再不兵行险着,赌上这么一把,恐怕便要永远被陛下压制下去了。他能容忍自己看上的女人,被陛下这么日日抱入帐中么?”
“侄女明白了。”薛婉之细细咀嚼着太后话中的含义,这才终于有些缓过神来,眼底立即划过一丝神采。
她微微含笑道:“侄女自然会让容清听说今日的事情。”
薛太后的脸上什么变化也没有,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她回过神去望着窗外,这个时候早已入了春,宫城下却也罕见的下了雪,一层一层的凝结在廊檐下,通透得都有些刺骨。
也不知是对着谁说的,太后的神情有些莫名,“反似乎下从头至尾,陛下也没有接纳薛家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便赌这最后一把吧!”
薛婉之不理解姑母这句话的意思,眨巴着眼睛,正欲相问的时候,却又见太后又唤了未央宫里的亲信嬷嬷来,低低的道:“你出宫去告诉薛太傅他们,若是容清在长安需要什么帮助,薛家便要出手相助。”
“如果是将他送出长安的话,不得有误。”她又郑重补充了一句。
那管事嬷嬷隐约明白了太后的深意,立即点点头,道:“奴婢会去办好的,请娘娘放心吧。”
说完,便随意取了件斗篷,阖上门往外走了。
……
容清的住所内有些冷清,半点也看不出当年昔日太子的风采。只是坐在檀案边上的男子还是容颜清隽俊秀,看上去仍旧很年轻,这些不好的环境也影响不了他甚么。
只是听闻来人的通禀以后,容清却罕见的发了火。
“啪!”精美的茶具一套一套的摔在地板上,“滚!”他十指微微蜷缩,紧扣在檀案边上,有些微颤。“你给我滚出去!”
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声,似乎是要把他的整个心肺都掏出来一般,半点也没有余地。
只是那门口的嬷嬷却恍若未闻,反倒敛着眸,继续淡淡的道:“常华殿的事情,您都已清楚了。顾澜若素日里这么惧怕陛下,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承欢?”
“姑娘倔强的性子您最清楚,她今夜是如何上了龙榻的,想来……谁都能猜到大半了。”
即使他不愿想象出来那副画面,事情也都已经发生了。
容清嘴唇都冷了。
而未央宫这嬷嬷这话里话外,自然都只有一个意思,——顾澜若是被强迫的,都是因为那个人是皇帝……
“殿下,您到底曾经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望着容清微微发抖的身子,那管事嬷嬷勾了勾唇,才又慢慢的道:“别忘了您曾经答应太后的话,太后也会帮助您的。若您成功了,无论是权势,或是女人,就都是您的了。”
“陛下他再威加四海,到底也只是凡人的身子骨,匕首能伤害他的身子。毒.药也能毒死他。不是么?”
最后的这句话,就带着点蛊惑人心的意味了。
第61章
容清幽黑的眸子在宫灯中呈现出一丝异样,不过也是转瞬即逝,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他冷哼一声,喉结上下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从胸腔中直接发出的声音。
未央宫的这位薛娘娘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将对付陛下的这件事情推到她的身上。若他当真有这样的本事,他又怎么会走到今日的这一步?
只能在容淮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
容清直起身子,冷冰冰看着那嬷嬷,指节微微泛白,这淡淡的道:“你想说什么,我都已清楚了。你出去吧。”
那管事嬷嬷抿抿唇,又不忘提点了一句:“陛下与顾澜若的大婚便在两日以后,殿下若是再不抓紧些时间,恐怕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看重的女人……”作他人的入幕之宾了。
后头的话她没有再说,不过,想来这位太子殿下也是一定会深刻理解的。
容清若有若无的弯了一下唇,他自然明白这嬷嬷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温润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有这个福分娶顾澜若,却未必有这个福气一直享用。等着看吧。”语气冰冷,不留一丝的余地。
管事嬷嬷淡淡笑了一下,将斗篷牵扯起来,盖住了自己的面庞。这才屈了屈身,沉声道:“太后娘娘的话既已带到了,那老奴便先告退了。”
“若是殿下需要什么帮助,太后娘娘自会出手相助。请殿下放心。”
容清没有出声,也没有应她。站立在窗棂边上的时候,颀长的身影宛如一尊静默的雕塑。
只是手中的拳头越握越紧,直至有些泛白。
……
接下来的几日便陛下的大婚,宫里上下自然是热闹、而流程又一丝不苟的。
翌日一大早,在那些个宫人的伺候下顾澜若戴好了凤冠,穿上了衣袍。顾澜若自从入宫后,便不怎么上妆,今日大典,许嬷嬷特地备下了西域进贡来的口脂。
因着胭脂的缘故,双颊染上了薄薄的绯红,顾澜若的脸蛋灿若春花。压下了平日里的清纯,多了几分娇怯妩媚。
便是只坐在那什么都不说,便引着人想要去欺负……
顾澜若坐在妆奁台前的时候,却是神色淡淡的。后头的嬷嬷却还是忍不住道:“老奴在宫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容貌如此之盛的中宫娘娘。总归,是怨不得陛下如此心爱啊!”
顾澜若却若有所思,原主这副皮相肯定是顶级的,即使是放在现代去,也比流量小花不知诱人多少倍。只是原主原主来说,这容貌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她却是说不清的。
这时,下头的宫人才来禀,“姑娘,丞相大人已在殿门口候着了,还请姑娘快些准备。”
顾澜若的呼吸下意识顿住,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句:“怎么会是丞相大人?”
许嬷嬷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才低声道:“姑娘今日册封大典,丞相大人是陛下指派的正册封使,自然是该亲自迎姑娘前去椒房殿那边。姑娘早些准备罢。”
顾澜若却下意识皱了皱眉,手中的东西也不由的握紧了。
——就连她都看出来温若寒对原主的心思,陛下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想来今日男主这么决定,一定是故意的。好提点温若寒,记住自己的身份。
顾澜若的心底不由生出些淡淡的窒息感。饶是如此,她还是道:“好,我马上就出去。”
温若寒穿着深色的朝服,身姿挺拔,见着顾澜若出来以后,眼底也闪过一抹惊艳,只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他行了礼,才敛着眸道:“臣见过皇后娘娘,陛下已等着了。娘娘,请吧。”
顾澜若只是道:“辛苦大人了。”
一路都是无言,顾澜若执着一柄金丝软玉所制成的扇子,遮住自己的面容。她走上轿撵前,忽然轻轻的道:“从前大人帮了我不少忙,特别是在陛下放我归府的时候,我该亲自谢过大人。”
温若寒走在前面,脚步也微微有些凝滞。
“只是,”顾澜若又清清冷冷的道:“如今大局已定了,还请大人要保重自身啊。我没有什么能报答大人的,只是希望大人谨守本分。”
温若寒呼吸微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娘娘的心意,微臣明白。娘娘放心,臣浸淫权势多年,自然明白如何自保。”
只是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叫他的心口入同被堵住一般,生生的疼。
顾澜若点头,便走上了前去。她没有看向他,心底却很明白,温丞相的确是暖男型的,原主能认识他是原主的福气。
只是男主性子偏执,占有欲又强,温若寒注定只能是一个悲剧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自保,又怎么能帮得上一个男配呢?
……
这是陛下登基以后,头一次迎娶新后。按照规矩,长安中各位有诰命的夫人们无不是亲自入宫,拜见年轻的皇后娘娘。
顾澜若虽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场合,但到底作了好些年的现代人,面对她们也不算怯场。
这叫这些想来看热闹的新妇们心里也是暗暗吃了一惊。
——不是听闻,忠平侯府的这位姑娘被陛下关了好些时日么,想来也不曾见过这种大场面的。只还是这么明白规矩,竟还若有若无的透出几分威仪来,这倒是在她们意料之外的。
再加之,陛下与这位顾家的姑娘之间的恩怨情仇她们也都是略知一二的,于是乎,便几乎没人轻视这位皇后娘娘。
——指不定,人家就是新帝心尖上的宝贝呢?
这样想着,那些贵女贵妇的面上恭谨之色则又多了几分。
……
入夜里,椒房殿里头。
宝册、印章还有旁的东西也都流水般的送入椒房殿里,顾澜若一一过目以后,便叫人也都拿下去了。余下各个尚宫居中要了解的事情虽多,只是慢慢来也是不错的。
正在打点的时候,外头人便说陛下过来了。
许嬷嬷还有椒房殿中的宫女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无不是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一面将殿内的帐子给放下来。顾澜若眨了下眼,望着她们走出去了。
“这椒房殿还习惯么?”容淮静默瞧着她坐在檀案边,低低问了声,“许久没有住人了。内廷司的人担心你住不惯。”
顾澜若行了一个礼,才说:“很好。”
但凡是在这宫里,其实无论是哪座宫殿,在她眼里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容淮将她抱在怀里,才抱到榻上去,顾澜若没出声,也没有怎么动,他便温声道:“明日要去给太后请安,心里可有底么?”
“也不算什么。”顾澜若嘴唇微动,道:“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太后名义上还是你的母亲。起码的尊重,还有体面我也都会给她的。”
容淮顿了一顿,道:“朕同你说这些,只是叫你不必担心罢了。若是受了欺负,也可来告诉朕。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