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尧冷哼一声,“我启尧什么没有,除了这条命便是将王位给它又如何,我只要霜凉记得我。”
说完,他翻身跃上姑获鸟的鸟背,便入了云霄。
耆童抬头看着启尧离去的背影,再次摇头叹气,又蹒跚地走回了黑暗里。
回来,启尧神色似乎十分兴奋,抓着霜降便激动道,“阿凉,我找到让你记得我的办法了。”
霜凉一愣,原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启尧却当了真。
启尧还是一脸的激动,“阿凉,你的伤已好大半,我这就去寻往生镜,你在这里等我,我在此设了结界不会有危险。”
“哦,对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根白色的羽毛,轻轻放在空中,羽毛便瞬间变大了百倍,启尧指尖微动,羽毛又变回原来大小,落到了他手中。他将霜凉的手拉起,将白羽放到她手中,“这是我从一老东西养的白鸟上拔下来的,若真有危险,这根羽毛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启尧顿了顿,“亦能,找到我。”
霜凉迟疑地接下白羽,启尧这时却突然欺身过来拥住她,霜凉身子一僵,听启尧在她耳边轻轻说,“阿凉,等我。”
启尧放开她,正准备转身,却又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阿凉,来生你还可愿还爱上那个不值得你爱的人。”
霜凉愣了愣,她知道启尧说的是谁,良久,她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再遇到他。”
启尧终是笑了,也许启尧自己都不曾知道,他可以笑得这么温柔,他再一次轻声说,“阿凉,等我。”
说完便转身离去,走出门外,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褪去,脚步微顿,眼神渐渐暗淡。
那这一世呢?你可不可以不爱他?等我呢?
但启尧终是没有问出口,深呼吸了一口气,跃上了姑获的背。
霜凉看着手中的轻羽,又看向门外启尧还未离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启尧,对不起。”
这近一月里她一直有试探启尧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她不是要回去单洛身边,她只是不放心,想回去看他一眼,若他安好,她便回来。
她也知道,启尧给她这枚白羽,是让她选择。
启尧很好,只是,她最先遇到的,是单洛。
待启尧已飞远,霜凉走出门外,再回头看了一眼石屋,眸色微黯转过头,将白羽抛至空中,白羽立即变大数倍。
霜凉试探地乘上白羽,对白羽道,“我想……去人界,西泱雍亲王府。”
语落,白羽果然便载着她飞了起来,她有些忐忑的紧紧抓住羽毛,在白羽上明明感觉速度不快,但仅是片刻时间,脚下已渐渐显现出京都的繁华景象,霜凉看着越来越近的京都,眼神中有欣喜,却又有茫然,只轻轻道了句,“单洛,我回来了。”
轻柔的声音渐渐消逝在风里,没有人听见。
当霜凉飞到王府之上,许久未见的亲王府竟成了一片荒凉模样,霜凉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降落在庭院中,却未见有一个人,四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破的瓷器瓦片,还有泛着寒光的长刀。
霜凉忙让白羽降落在府中,空气里残留着难闻的味道,是她无比熟悉的,血的味道。
青色的石板上还留有暗红的颜色,是凝固了的人血,门窗都已拆毁,风吹过,破烂的木门发出嘎嘎的沉闷声响,在一片萧瑟的寂静中听得特别清晰。
霜凉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景象,怎会这样?她不过离开了不到一月的时间,王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妖界的时间与人界是不同的,她在妖界呆了不足一月,但人界已过了半年。
霜凉按耐不住心中涌起的情绪,眼前浮起一片阴影,头脑中似是雷声滚滚,轰得耳中只有嗡嗡的声响,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拽紧,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霜凉扶住摇摇欲坠的木门,她不相信,不相信王府会变成这般模样,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猛的抬头,慌忙地提起衣裙朝东庭跑去。
原来一庭的芳华如今只剩被踏碎的花泥,霜凉屏住呼吸颤抖的推开紧闭的木门,可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
她捂着胸口后退,不敢置信的摇头,单洛,你到底怎么了。
她迷惘的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渐渐无力的蹲下,双手环住双膝,将头埋了进去,半晌,有呜声在空旷的庭中渐渐响起。
单洛,你在哪里?
此时的单洛穿着已被鲜血染红的戎装,散乱的头发在带血的风沙里飞扬,他一手撑着帅旗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残破的帅旗在凛冽的风中飘扬,发出呼呼的声响像一首悲壮战歌的激昂前奏。
他用嘶哑的声音吼道,“帅旗不倒,我军犹在!”
单洛紧紧的握着手中早已被鲜血溅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长剑,这是他送霜凉的护心剑,他说过,剑亡人亡,即便死他亦不会放下手中的护心剑。
凛冽的风撕扯着他带血的脸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气息沉重,他抬起眼眸,眼神凌厉的看着眼前架好弓弩的敌军。
他的脚已被砍伤,而他仍挺直的站在残阳如血的日暮里,血红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映在他身后为他而战死的战士遗体上,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即使是跟了自己十五年的肖云,单洛亦是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倒下。
肖云倒下的时候微微动了动嘴唇,而那一声“王爷”终是没有喊出口便跌进了一片血泊之中。
单洛此时只觉得痛,痛入骨髓,痛入血肉,痛入心扉的痛。
他看不清城墙上站着的李莽此时是何表情,但他知道,他一定在笑,在狠狠的嘲笑他,曾经风光无限的雍亲王,现今却狼狈如斯。
单洛知道,他是故意,故意不先杀了他,故意让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让他亲眼目睹他是如何一败涂地。
单洛悲痛的看着倒下的战士遗体,喉结哽咽的上下滑动。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里是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所迸射出的愤怒与恨意,恨不得目光能化作长剑,将城墙上一干人等的心脏一个个刺透,剜出,祭奠为他而死的战士亡魂。
单洛的胸腔不停剧烈地起伏,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倒下!不甘心输得这样彻底!
单洛瞪着他们,愤怒的发出一声如同猛虎的嘶吼,“来啊!”
身着银色铠甲的李莽嘲讽的看着此刻孤军无援的单洛,举在空中的手没有迟疑地猛地挥下,霎时,千万支黑色的箭矢脱离了弓弦,黑压压如同暗色的沉云覆盖了整个天空,漆黑的箭羽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直向单洛飞来。
单洛看着满天的箭矢,却是笑了,缓缓闭上了眼。
耳边传来利箭刺透骨肉的声音,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他猛的睁开眼,眼前是依旧一身玄衣的霜凉,绝美的面容比他梦中更加清晰,她本应在半年前就已经离开,而此刻,她却出现在这里。
在她身后有一片巨大的白羽挡住飞来的利箭,而剩下的本应刺入单洛体内的利箭,都深深埋入了霜凉的背后。
单洛惊慌的抱住霜凉因失力而下滑的身子,双手不停地颤抖,紧紧的拥住她,面容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色,连声音也是颤抖的,“阿凉,不要,不要。”
霜凉躺在单洛怀里,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单洛一次次为她拂去,却又不停流出。
霜凉抓住单洛的手不要他再做这样无用的动作,这一次,她是真的快死了。
她看着单洛惊慌失措的面容,嘴角缓缓上扬,鲜血将她嘴唇染红,面容却白到无色,她就这样笑着望向他,半晌,她说,“单洛,你终究还是在乎我的。”
说完,她抓住单洛的手便失力垂下。
单洛看着闭上眼的霜凉,张着嘴想唤她,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呜呜的似困兽般哑声低吼。
他紧紧抱住霜凉渐渐冰冷的身体,将头埋进她的头发,良久才喊出一声,“阿凉。”
可他怀中的闭上眼的女子,已经不能再答应他。
他原想,他要谋天下,若亡,日后她可自由,若胜,他会去接她。
她还不知道,他曾说不喜欢她,那是假话。
他要夺位,所以他将她送去暗门,那里虽然可怕,却也是最安全之处,至少不会丧命,她只要她活下去。
曾经,他不止有过一次想索性舍下一切带她远走的想法,但他不能,他隐忍了二十多年,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栽了那个慈悲假面的太后狗头,为他的母亲,他的母族报仇。
他以为他是可以做到的,但他还是败了,败得这么突然,这么狼狈。
最后的最后,单洛就这样静静抱着霜凉,血红的残阳落到他们身上,将霜凉苍白的面容染红。他们就这样相拥,天地无声,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满天的箭羽再次落下,这次,再没有一个叫霜凉的姑娘为他挡住飞来的箭羽。
单洛紧紧的抱住她,缓缓闭上了眼。
第37章 段子君上线第三十六天
“阿凉, 我回来了。”
启尧推开房门,而青岩做的石屋里却空无一人, 冷寂的空气缓缓流动,石床上的薄被叠放得整齐, 连一点她曾来过的痕迹都未留下。
启尧眼底眸光顿时黯淡下去,扶在门框上的手也滑落下来,他手中还拿着刚制成的往生镜。
他苦笑一声,“阿凉,你终究还是没有等我。”
启尧走出房间,只身坐在了海岸边,这里与人界只有一海之隔, 很近,但也那样远。
一海之隔,便隔了两个世界。
启尧缓缓将手中的往生镜举到面前, 镜子里渐渐浮现出霜凉淡然的笑容,他多希望, 他能早一点遇到她。
他知道, 她这一去, 便不会再回来了。
启尧轻笑着伸手轻轻抚着镜中人的面容,容色温柔地轻声低语,“阿凉, 你不等我,那我等你好不好。”
启尧一等,便是五百年, 凡人五百年一轮回,他以为五百年足够自己等到她。
这漫漫的五百年,他在这里建立起了白鹿原,耆童说人妖都没有好结果,他便收容了六界所有异类相恋的情侣,在白鹿原无论你是谁,是妖,是神,还是人,只要是相爱,都会得到祝福。白鹿原的百姓都尊敬他们的城主,却没有知道他们的城主是启尧,妖界的王。
启尧成全了所有人,老天却并不成全他。
五百年,启尧的容貌渐渐衰老,眼角的细纹越来越明显。五百年对他来说本不算太长,还不足以长到让他变老,但当初他用来与狌狌做交换的,是他一万年的寿命。
启尧看着镜中自己渐渐老去的容颜突然有些害怕,怕来世的霜凉即使忆起前生也再认不出自己。
于是他找来了世间唯一一朵的驻颜花,将容颜停在最初霜凉看到的模样。
五百年,他终于等到霜凉转世,可茫茫人海他要到哪里去寻找。
他在人间寻找了十几年,才终于找到了她,可找到她的那日,她已是红衣凤冠,作为人嫁。
同样红衣的男子将她自大红的轿椅中扶出,启尧站在一旁,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往生镜,他认得那个新郎,那是霜凉所说来世一定不要遇到的单洛。
启尧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红色盖头下微微露出了她弧线美好的下颌,嘴边浅浅的梨涡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启尧不曾见过她这样笑过。
他半眯了眯眼,右手微微一动,便有大风骤起,轻易的掀起新娘红色的盖头,露出了她姣好的面容。
在盖头扬起的那一刻,启尧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她穿红衣,她穿着嫁衣的样子,很美。
这一世,霜凉终于与单洛在一起,她不在是冷血的杀手,他亦不再是无情的王爷,他们都是平常的百姓,过着平常的生活。
今日之后,这此余生,他们将携手一同走过,岁月逝去,他们会一起相伴慢慢变老,相濡以沫到白发苍苍。
他们的世界里再容不下别人,更容不下一只叫启尧的妖。
启尧看着新郎抓住差点被风刮走的盖头,回过头与她相视而笑又将她的盖头轻轻盖上,牵紧了她的手慢慢走入了大堂。鼓乐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到处都是一片明亮的红色,那般喜庆。
人群将新人的背影淹没,启尧被遗忘在了角落,没有人在意这个带着面具的陌生男子,他握紧了手中的往生镜,静静站在原地,听着鼓声渐渐远去。
直到很久很久,他才漠然转身,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这一世,他仍未等到霜凉。
启尧回到了白鹿原,他想自己还可以等待,这一世他又迟到了,那下一世他一定要早早遇到她,为此他甚至不惜用一切办法去了地府,问到了她来生将生于何地。
又一个五百年,驻颜花能留住他不变的容颜,却无法阻止他白发苍苍。
最后的画面里,启尧一人坐在空荡的大殿里,散落一地的白发,尽是苍凉,身边没有一个人。
柳小怔怔的看着渐渐淡去的光华里启尧孤单的身影,眼泪不知不觉缓缓流下,滴落在镜中,模糊了镜中他的模样。
原来,他叫启尧,她是才知道。
儿时,她贪玩儿,跟着只松鼠追到了后山,大人告诉她后山林里有吃人的妖怪不能进去,村里的人进去后都没有回来。可柳小以为那只是大人吓唬小孩的把戏,跟着松鼠就跑进了后山的老林。
结果刚进去没多久,她就开始后悔没有听大人的话,因为她迷路了。
她来时还是晴空万里,然而她才进这林子没多久,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树林里光线本就比较暗,温度也开始骤减,她瑟瑟的抱住自己的双肩,背上一阵一阵的发寒,她很害怕,但她不能停下,因为她耳边总是不时传来怪异可怕的声音,一会儿像半夜里婴儿的啼哭声,一会儿又像女子的轻笑声,虽是笑声入耳却极为阴森恐怖,终于在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时,她吓得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开始往前跑,一害怕,她也顾不得会不会撞到树上,只是闭着眼往前冲,拼命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不停的跑啊,跑啊,耳边仍有那样可怕的声音,她才才七岁,吓得眼泪直流,洒了一地晶莹。柳小哭的越来越大声,仿佛只有哭得再大声些才能听不到耳边可怕大声音。
突然,柳小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撞进这人怀抱时她没有感觉到一点害怕,因为那个怀抱很温柔也很温暖。
她停住抽泣,迷茫的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发的男子,容颜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是比女子还要美上万分的绝美,凤眼狭长,眼眸温柔如水,虽身至暗夜,却仿佛自带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