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二儿媳的撺掇和三儿媳的点拨下,她气势汹汹赶到林然然的住处。哼,昨天是当着全大队的面儿,自己又被她几句鬼话吓着了。今天她有备而来,进门就把这死丫头打一顿,抢了肉就走,难道村里其他人还真能替那死丫头讨公道?
林王氏气势汹汹而去,结果面对的却是人去屋空。村里闲汉二赖子还笑嘻嘻说:“人家三姐弟一早就搭车进城啦,谁让您老睡过头了哪。”
林王氏差点背过气去,气得把那扇破烂木门给砸了,还领着儿媳妇进去搜了一遍,可除了一床破被褥和几个虫咬的地瓜外,啥都没搜到。
这可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林王氏这些日子成天摔盆丢碗,气直接撒在了一家子讨债鬼头上,家里的磕磕碰碰顿时多了起来。
林王氏能稳坐一家之主的位置,靠的不仅是她的撒泼打滚,还有大儿子每个月寄回来的十块钱和精细粮。现在大儿子死了,他的死换来的物资也剩下不多了。
林王氏陡然生出了一点危机感,把厨房的总钥匙看得更死了。林建国的抚恤金里有五十斤白面,本来全家人每天还能吃上一锅白面疙瘩,现在全改回杂粮面糊糊了,玉米馍馍也比过去小了三分之一。只有林武兴还能每天吃一碗白面疙瘩,里面埋着一片肉。
林家人早就被之前的白面给养叼了嘴,抱怨顿时多了起来。林王氏前两天才狠狠地骂了二儿媳妇一顿,全家就属她懒,出得公分少吃得又多,而且她最邋遢,房间里都进不去脚,林王氏看不上她。
今天林王氏正在家里点着粮食,没了大儿子的补贴,粮食立刻就吃紧了。她正心烦着呢,就听二儿媳咋咋呼呼地在院子里嚷嚷:“娘!娘哎!快点出来!”
“嚷啥嚷!我还没死呢!”林王氏赶紧把面缸盖上,锁好橱柜,把钥匙掖进兜里才出来。
就听到二儿媳妇儿道:“然然那死丫头回来了!”
这一声不亚于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就算是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面对腐朽的资本阶级,也不见得有比林王氏更大的仇恨。
看着林王氏冲自己奔来,林然然微微一笑,很脆亮地叫了一声:“奶!”
看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还面带冷笑的林然然,林王氏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怒火喷发。
“你个死丫头还敢回来!”林王氏冲上去就是一巴掌。
第21章
林王氏冲着林然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谁也没想到她会跑得这么快,还当众动手,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挠在林然然白嫩嫩的脸上!
林然然早有准备,顺着她的掌风偏头一闪,林王氏用劲儿过猛,直接扑在了泥地上。
“哎哟!”
“哎呀!”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林王氏咕咚栽倒在地上,林然然则是捂住了自己的脸:“奶奶,我做错什么了,你为啥一见面就打我!”
“就是!哎,你这是怎么说的,凭啥打孩子啊?”王爱英赶紧拉过林然然,嫌弃地看着扑在地上的林王氏。
“哎哟……哎哟,死丫头你敢绊我,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林王氏摔了个狗啃泥,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袄也全是土,拍打着大腿开始哭号:“没天理啦!反了天啦!孙女儿敢动手打俺,俺还活着干啥啊!”
“奶,你说啥呢?我哪儿绊您了?各位叔伯婶娘,你们可都看见了,我才回家我奶就这么打我。不就是欺负我没爹没娘吗?”林然然捂着半边脸,抽抽嗒嗒也哭了起来。
早就闻讯而来的村民们都看见了这一幕。从他们看来,就是林王氏冲上去打了林然然一巴掌,然后把自己给摔了。
连林家那群人也都是这样以为,三婶不由得暗暗怪老太婆沉不住气,回家里怎么打都成,干嘛在这里点眼给人家留把柄。三婶给自己的女儿林萍萍使个眼色,让她先回家去,免得在这儿一块丢人。
三婶跑到林王氏身边,一脸关切:“娘,您没事儿吧?摔到哪儿了?”
“哎哟……哎哟……”林王氏上次才跌了一跤,这回又摔了个狠的,扶着自己的老腰直哎哟,压根儿爬不起来。
偏偏一家子人都以为她是在装,七手八脚地想把她架起来,免得她继续丢人:“奶,快起来!”
“娘,先起来,地上潮!”
“哎哟!别碰我!一群讨债的!”林王氏鸡爪似的手乱拍,她这把老骨头都快被拉散架了,“还不去撕了那死丫头的脸!她敢推我!”
二婶指着林然然嚷道:“然然,你咋能推奶呢!”
林然然捂着脸,呜呜大哭,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王爱英搂着林然然,气道:“你咋说话呢!大家伙都看着呢,明明是你林王氏打了孩子,人家然然动都没动,她咋推的你?”
“就是!我们都看见了,你自己打人把自己个人摔着了,还赖人家!”红霞嫂走出人群,扬声道。
红霞嫂在年轻媳妇儿里很有威望,她一出声大家伙都附和起来。
一边是老婆子撒刁放赖,一边是小白菜且哭且说,大家伙儿心里的那杆秤倒向哪边不言而喻。
“孙红霞!这是我们林家的事儿,你来插什么嘴?”二婶叉腰道。
红霞嫂冷笑:“路不平有人铲。我说的是事实,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是!”村民们纷纷应道。
林然然心里给红霞嫂点了个赞,看来她没白帮林大关卖鸡蛋。
一个大娘还道:“我们大家伙长着眼,是你王婆子动手打孙女,活该!”
“你……你……”二婶被完败。
“你!我告诉你王爱英,你别以为……哎哟!”林王氏见二儿媳败退,怒上心头,登时血条满格,一翻身就扶着孙女站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帮她。那死丫头背了多少东西进你家?那都是我们林家的东西!你得给我吐出来!”
这话就难听了。
王爱英回头大叫:“娘!”
“来啦!”一个小老太太从院子里冲出来,挥舞着个笤帚把,正是林大富的母亲刘氏:“林王氏!你刚才喷的什么粪?你给我再说一遍?”
林王氏虎躯一震,倒退三步。
要说林王氏凭借撒泼手段和三个儿子,在村里叱咤多年,要说她在村里还有啥对手,那刘氏就可以算一个。谁让刘氏有个当大队长的儿子呢?
“咋,我说错啦?二赖子就看见死丫头拿东西进你们院儿了!”林王氏梗着脖子道。
二赖子在人群里嚷了一句:“是!我看着了,那包鼓囊囊的,肯定是肉!”
林然然那十斤肉村里可不少人眼红着呢,上次林王氏在她屋里连片猪皮都没找着,就认定了她肯定是把肉都送给林大富家了。
想到这里,她理直气壮起来:“没错!我告诉你,那十斤肉可都是我们林家的。你最好给我吐出来!要不我就跟稽查队告你林大富!”
“你……你胡咧咧啥!”关系到林大富的仕途,这可不是件小事。毕竟刚收了林然然的东西,王爱英和刘氏都有些发虚。
林王氏盯着王爱英和刘氏的脸色,插着腰得意地哼了一声,“咋,心虚啦?你自己家干的那些事儿,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
“我是拿了东西给王大娘!”林然然忽然嚷嚷道。
“哎,然然!”王爱英吓傻了。
“咋,我没说错吧!”林王氏拍着大腿,冲林然然挤出个难看的微笑,“然然,你告诉奶,你都给他们家啥了?你乖乖说了,以后奶疼骂你!”
村里人都嗡嗡议论起来,平时大家伙没少眼红林大富家,现在都等着林然然揭发林大富。到时候把他的大队长职位一撸,也拉县城里批斗去!
王爱英脸都白了,刘氏手里的扫帚也抓不住了,这林然然咋能卖他们?!
林然然眼泪挂在脸上也不擦,抽抽搭搭道:“我带弟弟妹妹进城看病,不够钱,是王大娘给我塞了钱,还托我给她带个不锈钢饭盒跟两块肥皂。我一回来,就是给王大娘送饭盒还钱的。”
“原来是这!“村民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红霞嫂高声道:“大队长一家人也不宽裕!居然还这么关心咱们社员,实在是太有责任心了!”
“呸!”林王氏面容扭曲,道,“他给你的那点钱能买这么老些东西?你个死丫头不要脸的,是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去了!要不你哪儿来的钱和票?”
“你说什么?”林然然面色惨白,身体晃了几晃,一副受不住打击的样子,“你……我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咋,我说错啦?你个死丫头,先跟人钻小树林,现在又进城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咋没把你摁马桶里淹死!”林王氏拍手跳脚地咒道。
红霞嫂赶紧护着林然然,劝道:“然然,你奶糊涂了,别听她的。咱们回去,啊?”
“我不走!”林然然推开红霞嫂的手,擦干脸,冷冷看向四周:“怪不得今天我回村里,大家一个个在我背后嘀嘀咕咕。感情是我亲奶奶在村里歪派我呢。你们都怀疑我在城里住这些天,钱哪儿来的,是吧?”
林然然眼神森冷,一个个扫视过去,被她注视的村民都忍不住心虚地移开眼,他们或多或少都在背后说过林然然的闲话。可她自己的亲奶奶都这么说,还能怪别人想歪了?
林然然三婶这时候笑了笑,她读过三年级,一直以文化人自诩,说话也是轻声慢气:“然然,奶这也是关心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带着弟弟妹妹在城里这么些天。你吃啥?住哪儿?哎……”
她这一席话说得痛心委婉,顿时提醒了村里人:“是啊,然然,那城里啥都要花钱,住一晚上招待所要好几毛呢,你咋在城里待得下?”
“就是啊……”
村民们纷纷附和着。
而林然然却是迟迟不吭声,林王氏见她一副心虚语塞的样子,得意道:“咋不说话啦?心虚啦?死丫头还跟我犟嘴!”
“哎,这城里丫头就是心野。你看咱们丹丹,虽说是在乡下,可那一向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啊。”二婶搂着自己的女儿,得意道。
她的女儿林丹丹跟林然然一般大,凭啥她的女儿就得待在乡下,林然然那死丫头就可以待在城里?看吧,城里的丫头就是贱!当了破鞋,到底比不上自己闺女!
林丹丹厌烦地挣开她妈的手,她妈不爱干净,棉袄袖筒擦了鼻涕又擦嘴,都板结得硬通通了。她这身上的小碎花布棉袄可是林然然的,有七八成新呢,款式还新潮,她爱惜得不得了。
“死丫头!”二婶一巴掌拍女儿后脑勺上,那点儿温情脉脉又散了。
“你打我干啥!搞破鞋的是林然然又不是我!”林丹丹正是叛逆期,被她妈当众打了登时下不来台,大声嚷嚷道。
“我是你妈,我还打不得你了!”二婶抬手又是一巴掌。
可她不是林王氏,林丹丹可不怕她,捂着脸哇一声哭着跑了。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你!看我不揭了你的皮!”二婶拖下破鞋子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大家伙看着她们母子俩唱大戏似的,哄然大笑起来。
林王氏也气坏了:“没用的东西!你别给我丢人了!”
三婶眼里划过一丝轻蔑,扶着林王氏轻声提醒:“娘。”
林王氏顿时醒悟过来,这个老二家的蹩脚货,就知道打岔!先料理林然然要紧。她瞪着林然然:“你还有啥话好说?你那些脏钱是哪儿来的?你给我们老林家丢大人了你知道吗!”
“是,我是给你们老林家丢人了。”林然然朗声道。
“……你说啥?”林王氏居然被噎得愣了一下,这死丫头怎么忽然承认了?
围观的村民们也都愣了,王爱英赶紧拉了拉林然然别说气话,就听见林然然高声道:
“我爸全单位都知道了,老林家侵吞了他们给我爸的抚恤金!还把我应该得的职位给卖了!老林家可不是丢了大人吗!”
轰然一声,像晴天霹雳一样砸在林王氏和其他林家人的头上。特别是林王氏,她的身体颤了颤,要没三婶搀着差点又跌回地上去。
“你说啥?!”一声大喝,人群往两边分开,走出一个穿着半旧工装,六十来岁的硬朗老汉。正是林家的一家之主,林然然的爷爷林武兴。
林武兴提着把铁锹,正是刚从自留地里回来。他是个闲不住的,本想趁着天气好把地翻一翻,就见他家小孙子林志航飞跑来报信,说大姐姐林然然他们从城里回来了,正在林大富家门口跟奶打仗呢。
林武兴登时就扛起铁锹赶回来了。他知道自己老婆子的脾气,在家里闹闹就算了,咋还跑到大队长家门口闹去了?他才赶回来,听见的就是林然然的这一句。
“然然,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林武兴顾不得别人的眼光,追问道。
“真的。”林然然道,“爷爷,你来得正好。刚才奶说我进城干了不正经的事儿,要不咋有钱住供销社。现在我就当着您的面,跟大家伙儿也都说个清楚明白。”
林然然转向众人,拿出口袋里的几块钱,把她跟林大富家说的,自己在城里遇到父母熟人的那一套搬出来又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那些叔叔阿姨见我妹妹生病了没钱治,可怜我们才给捐了一点钱。给小秋看完病,就剩下了这点儿。”
“然然,你说的真的吗?”村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有心软的大妈已经抹起了眼泪。林王氏脸颊抽搐,二婶嚷嚷道:“红口白牙说啥都凭一张嘴,你有啥证据?”
“我能给然然证明。”林大富披着棉袄走了出来。
林王氏在他家门口如何撒泼,还要去揭发他的话他都听见了。只是刚才是女人的战场,他不好出来。现在林武兴来了,男人之间能过话,他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