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世俗”二字么!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像我爹那么懦弱,离经叛道又何妨,世俗之不容我者,我要它去为我而更改!
“好志气!”允僖捧场地给他鼓了鼓掌,忍着笑问边上喝酒的傅怀信道,“大头,你呢?”
“我没有郇小二这么大的志气,”傅怀信摸了摸手里的潺水剑,沧桑地笑了一下,这笑里,还藏了淡淡的伤感悲戚,傅怀信平静道,“我只希望,我能做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人,青山埋骨,马革裹尸……当然,我更希望我能继承父亲的遗志,以战止戈。”
“以战止戈,”允僖肃然起敬,郑重道,“大头,你这个更厉害的!二哥呢?”
允晟怔怔地捧着手里的酒坛出了会儿神,突然举起手平放眼前,一点一点握紧了,缓缓道:“我想,克服自己对他的恐惧。”
——“殿下,做人不能太自私了!您多少也……”
允晟猝然握紧了拳头,平平地抬起眼睛来,认真道:“我想,做一个父皇那样内心强大无匹的人,承清平盛世,护百姓安泰。”
让哥儿,对不起。
但是我,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可以克服的,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承清平盛世,护百姓安泰,啧啧!”郇瑾是真的喝多了,摇摇晃晃地从长凳上跳下来,揪起允晟的衣领,直率道,“太子殿下,记住您今天这句话,你要是真的能做到,我,郇瑾,我服你!”
“郇小公子,”允晟低头笑了一下,认真地再次道歉,“对不起……也代我向令姐问候一句,真的,我很抱歉。”
郇瑾悻悻然地扔开了允晟的衣领,不满地瞪向身边的允僖,醉醺醺道:“殿下,光听你问我们了,你呢,你自己有什么心愿志向么?”
“你们一个个都流芳百世清平盛世的,”允僖挠了挠头,鼓着脸颊道,“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的了。”
“我没有什么大的心愿啊,我觉得自己现在每天过的就很开心很幸福啊,父皇母妃慜儿小五都好好的,大家每个人天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我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舒服啊哈哈哈。”
“真的,”允僖揉着脸想了想,坦诚道,“我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满足,特别幸福,我简直希望老天别把日子往后走了,就永远都停留在现在,我所爱的人,全都在我身边,好好地在身边。”
“呐,我就希望,”允僖站起来,举起酒坛,豪迈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咱们四个还能聚在一起像今天这样喝酒吧!”
三人同时举坛,唯独刚刚耍帅摔了酒坛的郇瑾黑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抢傅怀信手里的,三人喝完之后,同时把酒坛往地上一摔,然后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往宫里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傅怀信起了个头,允僖应和着,四人一起唱着盛唐诗人李太白的诗篇,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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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永寿宫里,成帝抱着钟情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懒洋洋地不想动弹,简直都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味道了。
钟情受不了地撵他起来,关红在外面也不敢催促,成帝缠着钟情粘粘糊糊了一会儿,穿衣洗漱罢,刚出永寿宫的门,便与宿醉不归的四儿子打了个照面,一时大眼瞪小眼,允僖头昏脑胀之间,竟然第一个反应是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他倒也不想想这是在宫里,他跑还能跑到哪里去,被成帝毫不犹豫叫人按住了,扔进水池里洗洗唰唰,干脆地拎出来一起提溜着上朝了。
反正不能就我一个劳心劳力的,你小子还好好地回去睡大觉吧!成帝幸灾乐祸地瞅着自己四儿子直打哈欠的脸,一直等到朝上,看到太子脸上那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成帝这下是真不厚道地笑了,表面上还端着严肃的脸色,认真地训斥两个儿子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什么样子,给朕打起精神来,一会儿下了朝去朕那儿反思去!”
允晟躬身应诺,允僖却在成帝转身之后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父皇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允晟看着便抿着唇笑,提醒他:“老四,正上朝呢,你严肃点。”
允僖哼哼唧唧地打哈欠。
下朝后,成帝摆着父亲的威严把两个儿子各自说了一顿,然后问了西北韩家的事情,对两人的打算不作评价,只简单道让他们自己放手来就好,待挥退了两个儿子后,成帝召来江翀,仔细思索了一番,复又求证问道:“韩家那姑娘,真是韩昊自己让人勒死的?”
江翀确信无疑地点了点头。
成帝微微哑然,觉得自己有些被恶心到了,顿了顿,平静地吩咐道:“韩老将军是国之栋梁,有些事情,实在不该再劳他老人家烦心了。”
——本来是想等到韩渊自己熬不住撒手而去的,不过现在,韩昊的手段实在令他不齿。
成帝也不想再等了。
成帝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朕希望能在明年三月前,听到韩渊的死讯,具体怎么做,不需要朕教你吧?”
江翀闻言大喜,当即恭谨地叩地领旨。
“做的干净点,以及,”成帝微微顿了一下,平静地补充道,“别让太子和老四察觉了。”
成帝还是希望,自己在儿子们心里,还是能做一个相对磊落的父皇的。
杀有功于社稷之臣的这种事,终究还是不太光彩的。
他有点怕太子将来会有样学样。
这种浅浅的忧虑,一直持续到他处理完政务,回到永寿宫,抱着钟情逗她玩时,陡然又在心头浮了出来。
“宝儿,”成帝突然坐了起来,严肃地看向钟情,缓了缓,直接问道,“待日后朕大行了,你是更想跟着老四过呢,还是跟着小五过?”
钟情微微愕然,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不舒服,奇怪道:“陛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朕跟你说正经的,”成帝揉了揉钟情的发顶,温柔道,“你如果想跟着老四,朕还是想着,要不想法子把他从西北弄回来了,西北那边水土不养人,朕怕你到时候在那边过得不舒服……如果你想跟着小五的话,朕就把寿春留给他。”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呢,”钟情瞪了成帝一眼,不满道,“孩子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准的地方,您说给弄回来就给弄回来?您也不怕僖儿将来怨你!”
成帝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他倒还真不怕老四那小子如何了,他比较怕老四他娘急了要算帐。
“陛下,越是处在您那个位子,”钟情缓和了一下语气,平静道,“有些事情,越是要三思而后行,您应当比我清楚才是……上位者的一时反复,毁掉的,可能是下面有些人的一辈子,臣妾不想听您以后也这么随意地跟臣妾说这些。”
“好好好,是朕错了,”成帝举双手求饶,也实在是很委屈了,“可是宝儿,朕也是真的,很愁着怎么安排你啊。”
一想就愁,越想越愁。
“陛下安排个什么呀,”钟情笑着嗔了成帝一眼,抿着嘴歪着头直笑,打趣道,“您在的时候,事事都安排臣妾,等您走了,还要事事安排臣妾?”
“臣妾都听你的话听了一辈子了,才不要呢!您走您的,少管臣妾了!臣妾爱怎么过怎么过。”
钟情一边说着,一边绕过成帝就要起身下床了。
成帝怔怔看着钟情的背影,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极深的惶恐,骤然出手,猛地擒住了钟情的手腕,几乎称得上是惊惶失措地直接道:“宝儿,你别做傻事……等朕真去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活着啊,乖,听话。”
钟情的眼圈骤然红了。
“臣妾有儿有女的,做什么傻事,”钟情背对着成帝赌气道,“陛下少自作多情了!”
“你回过头来,对着朕的眼睛说,”成帝掰正钟情的肩膀,严肃道,“朕给你讲认真的,宝儿,朕现在突然有点怕你想不开了,你转回来,对着朕把你刚才的话起个誓。”
“陛下要臣妾拿什么起?”钟情扭过头,冷笑地问。
“拿朕的寿数起。”成帝捏住钟情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道。
钟情当即怒了,一甩手站了起来,背对着成帝,一个人生闷气道:“臣妾不起。”
“宝儿,”成帝跟在钟情后面起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朕跟你好好讲,我们好好说话,别赌气好不好,朕说认真的,你千万别做傻事,不管朕到时候怎么样了,你都要……”
“陛下说这话,臣妾听着,好似跟您马上就要当场驾崩了一样,”钟情怒气冲冲地回过身来,不高兴地反问道,“陛下怎么就如此的笃定,一定是您走在臣妾前头的呢?那万一如果是臣妾先……”
成帝一把捂住钟情的嘴,不想听她继续往下说了。
钟情连连冷笑。
“是朕错了,宝儿,”成帝苦笑道,“可是朕,朕也实在是,是担心你啊……”
“那陛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呢?”钟情想到异世回来的大儿子告知自己的“三十二年春,上崩于谨身殿”,心头就是一窒,既是惶恐无措又是委屈难过道,“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再活个三十年五十年,到时候,孩子们都大了,臣妾也变成了个招人烦的老婆婆,陛下成了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子……”
“我们就一直都,一直都在一起,你陪着我,我陪着你,这样不好么?”
成帝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一把将钟情搂在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鬓发,温柔道:“好,好,朕答应你,我们都好好活着……就算五十年后,宝儿也依然是个惹人喜爱的老婆婆,朕倒多半是个招人烦的老头子了。”
钟情靠在成帝怀里,听到这里,忍不住破涕为笑,笑过之后,又十分难受地与成帝分辩道:“陛下其实,真的不用担心臣妾做傻事的……难道臣妾去了,您就也不活不过日子了么?再难再苦,为了孩子们,日子总是要坚持下去的。”
“只是有些事,陛下自己都不想去想,又为什么非要逼臣妾来想呢?”钟情难受到哽咽,“您太残忍了,季郎,你真的太残忍了。”
“是,是朕错了,”成帝吻了吻钟情的鬓发,真心实意地道歉道,“是朕过分了,宝儿,别哭了。”
第163章 廖远镇
半下午的时候, 补够睡饱觉的四殿下跑来给他母妃就西北一事正式辞行, 钟情早在成帝那里已然听过一遍了, 闻言倒是也没太多的难过不舍,只轻轻点了点允僖的额头,平静道:“母妃也没有别的好说的, 只叮嘱你一点, 去可以, 但全须全尾地去,就必须全须全尾地给母妃回来。”
钟情其实还真的对孩子们的未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从她的本心出发,孩子们能整天在自个儿眼前、每天开心能看到, 不开心也能看到,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但无论如何,钟情也明白, 孩子日渐长大,总是会有自己的志向心思的,僖儿那孩子,本质还是向往着自由与远方, 越长大, 越是不喜欢整日无所事事地洛阳城里呆着, 洛阳困不住他的步伐, 而钟情,则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困住他脚步的存在。
他适合更广阔的天地,在这上面, 还是成帝说的对,僖儿他,也注定将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允僖高高兴兴地在钟情身边撒了会儿娇,腻歪地捏着自己的胳膊腿儿胡扯些什么“这个是母妃的,这个也是母妃的,儿子我就是借出去用用,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肯定是能原封不动地给送回来”的之类的鬼话,听得钟情好气又好笑,连带着,连离别的伤感都被磨平打消了不少。
成帝晚上过来时,就很纳闷地想,怎么自己走的时候这小子在他母妃面前腻歪着,回来的时候还在,见天地还要不要做正事了,遂不爽地把自己的四儿子从他娘面前踹开,端庄严肃地警告他:“你都多大了,你弟弟都没你黏糊,少在这里碍眼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允僖趁他父皇回头,冲着他父皇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捂着自己被酸倒一片的大牙圆润地滚了。
钟情看得好笑,就忍不住说成帝:“僖儿这眼看着也在洛阳呆不了几天了,陛下凶他作甚么?等他不在了,臣妾就是想也没地儿想了。”
成帝一听就很委屈了啊:“宝儿,你说这老四,整天嘻嘻哈哈的,看着就光长个儿不长心眼,一直腻在你身前,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怎么好好护着你?”
“陛下说僖儿没出息他就没出息了,”钟情听着更不高兴了,抿着唇不满道,“再说了,一个个的,都说什么要护着臣妾的话,臣妾是一个易碎的瓷器么?什么都要旁人护着?臣妾还想庇护着孩子们一辈子呢!”
——从成帝到允僖,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俩整天地在做什么白日梦呢,钟情就真的很纳闷了,我做什么,需要我还没有成年及冠儿子来小心翼翼地护着?
允僖他不给我闯出个收不了场的大祸来我就谢天谢地了,这话说的,弄得跟我才是那个惹祸精一样。
“是是是,”成帝是不敢跟钟情太逆着来的,怕她生气,也怕她真生气了再把她自个儿气出个好歹来,听到这儿便果断认错了,憋着笑应道,“宝儿最厉害了,你可是能护着那小子一辈子的,他不行的,他要真惹了事肯定最后还要到他母妃这边来求主意呢!”
“陛下少拿这种言不由衷的假话来作弄臣妾,当臣妾真傻得听不出来似的,”钟情嗔怪地瞪了成帝一眼,却也没多生气,笑吟吟道,“不与陛下说这个了,晚上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