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妃今天又在祸国——者家
时间:2019-05-18 09:51:30

  万民跪伏,齐声朝拜……这还仅仅只是一个皇太子殿下呢!
  “哈哈哈, ”在一片伏地下跪的黑压压人头里,尤且背着手站在楼船之顶的韩昊显得额外的突兀且高调, 韩昊拱手一握, 哈哈大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失敬失敬,先前竟不知有皇太子殿下远赴西北, 韩某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韩昊仰头大笑着走下楼船, 并摆手吩咐了手下去在两边的楼船与平乘舫之间架起索道, 恭迎皇太子上船。
  允晟站在桅杆下,紧了紧手中的尚方宝剑, 眼睫微阖,知道韩昊如此行止,便是承认了他的身份、不会再轻易正面翻脸摆出缉拿贼凶的步步紧逼态度了。
  允晟抬腿踏上楼船的那一瞬间, 太阳很大,明晃晃地照着船板上深深跪伏的百姓、士兵,额角的汗微微泛着潮湿的腥气,就连允晟自己,也都不由被那日光照得晃了一下眼睛。
  闭目的瞬间,允晟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十年前那既可以说是风牛马不相及、但又恍惚是与而今历史重现一般惊人一致的一幕。
  “二哥,”皇家牧苑之内,年仅四岁的允僖呆呆地站着,抬头看了看随随便便都有几个他那么高的参天大树与丛生灌木,以及周围那一地的野兽与侍卫的鲜血与尸体,尚且还不甚明白那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四岁孩童在一片陌生无助的境遇里,只能下意识地紧紧追着当下自己唯一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着允晟跑过来,迷茫又无助地喊着,“二哥……”
  “那是我弟弟!”年少的允晟愤怒地扭头望向身边那仅剩的最后一个侍卫,急躁而不安道,“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他才四岁!他被扔在这里一个人会死掉的!”
  ——就算不死在那些冲着我来的刺客手里,他也活不过这种深山野林,迟早死在那些野兽狰狞的爪牙之下!。
  “二殿下,”侍卫捂住自己受伤流血的左臂,为难又焦急道,“对不住!但是属下带不了两位殿下了!”
  “我们必须赶紧出去求援!那些刺客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同党赶来,这里停留不得了!二殿下,属下的任务是护住您的安危!”
  “你带他走啊!”允晟亲眼看着允僖呆呆跑过来、跑到一半便被老树根绊倒了,小小的孩子甚至都不会哭,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茫然无助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简直要被内心的道德谴责愧疚疯了,暴躁地冲着侍卫吼道,“你带他走!这事儿跟我四弟没有关系!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快先……”
  允晟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彻底晕厥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是那个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何等凶险之事、也完全不清楚自己已然被抛弃了的弟弟茫然望来的眼神,以及耳边侍卫低低的一句抱歉。
  ——“对不住,二殿下,但属下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是一定要先将您活着带出去的。”
  “我要,进山。”面对自己母后的苦苦哀求,允晟捂住自己被打昏过去的后劲,漠然但很坚定地重复道,“我要进山。”
  盘旋曲折的深山野林,允晟一步一个踉跄,他虚弱的身体早已不足以支撑他在如此艰难的环境条件下进行搜救,但消息一时未至,心中的愧疚懊恼,从不能让他停下自己按着记忆勉强追寻过去的脚步。
  最后宫人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开心地跑到允晟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找到了,四殿下找到了,侯爷带了四殿下出来了……二殿下,四殿下找到了!活着的,活着的!”
  允晟脚步一个踉跄,彻底跪了下去,捂住脸就此才迟钝而缓慢地痛哭出声。
  “你有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沧江水上,郇瑾抱臂,冷漠地望着允晟,直接道,“你落到了韩昊手里,而同时,韩昊也趁机起兵谋反的话,你打算要怎么办?”
  ——皇太子若沦为人质,整个洛阳方面,都会尤其的被动。
  “我父皇不只我一个儿子,”允晟抬起脸,虚弱地笑了一笑,温和道,“这天下,也从不需要一个要人来赎的皇太子。”
  ——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会,提前了结自己。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郇瑾微微挑眉,啧舌道,“不错嘛,不过,说真的,别瞎做傻事。等着吧,绝对有人会去救你的。”
  “记着,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么?允晟握着尚方宝剑的手微微颤了颤,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高尚啊,我又不是一个圣人啊。
  我只是,这一回,不想再无能地把弟弟扔到身后来让自己苟且偷生了呢。
  老四,这一回,我总算是再不欠你什么了啊。
  允晟虚弱一笑,迎着韩昊阴沉而贪婪的面色,从容地一掀衣摆,悠然迈步上了韩家的楼船。
  幸之所至,当年的你能在那样的老林里活着等到舅舅过来。
  幸之所至,这一回,我能为自己做了决定。
  这西北一路,犹犹豫豫,纠纠结结,总是在反复衡量、踌躇不定的我,这一回,总算是为自己做了一个最干脆的选择。
  其实,真迈出这一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艰难呢。
  成帝二十七年三月,骠骑大将军崩于西川,上亲书悼词,遣钦差代为吊唁,四月末,钦差赴西川,送了韩老将军最后一程的同时,也带来了洛阳意欲使韩、陆两家南北调防而守的诏令,五月初,骠骑大将军韩渊嫡长子韩昊却以其父之冤死,驳来使诏令,同时要求洛阳方面为韩老将军的死做出解释,对韩渊的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成宗皇帝以“狼子野心”、“满口胡言”批之,断然下令“不从则反”“逆反则平”,消息一路传到西北,五月中,韩昊怒斩朝廷钦差,与洛阳彻底翻脸,以皇太子裴允晟为人质,扬言要拥兵西北,与裴庄皇室划阴山而治。
  成宗皇帝大怒,命虞宁候傅从楦为征西大将军,另遣朝中多员重将伴之,聚冀、兖、梁三州兵力,整兵北上,讨逆贼韩氏。
  “所以,我二哥呢?”青州境内,一辆日夜兼程、正仓促南下的马车里,允僖被连着灌了近半个月的昏睡药之后,终于捂着额头醒了过来,而此时,已然深入青州内部、脱离韩家势力范围内的一行人,在郇瑾的默许下,也安静地坐等着允僖醒来了。
  “郇瑾,你说了这么多,”允僖捂着额头,将近半个月的昏睡让他四肢软弱乏力的同时,脑袋也昏胀的厉害,痛苦地重复问道,“我二哥呢?他怎么样了?”
  郇瑾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与他们一起逃出来的几个东宫少年别过脸,低低地哭了出来。
  “二哥,”允僖呆呆地坐了许久,才陡然悟了,“他被放弃了,是么?”
 
 
第181章 下跪
  傅怀信坐在马车前, 咬着牙握着潺水说不出话来。
  允僖捂着额头呆呆地坐了许久,没有人知道,那漫长而又短暂的半刻钟里,他的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但允僖之后的举动, 马车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允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掀开马车帘子,很木然,很简单,但也很坚决坚定地告诉傅怀信:“大头,停车。”
  傅怀信拧眉驭停了马车。
  允僖踉跄着跳了下来, 一句话也不说,只转身就往北去。
  郇瑾追下来, 揪住允僖的衣领,暴躁地怒骂他:“你还想去做什么?你折腾出来的事情还不够多么?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了雍北, 你又上赶着回去送死是不是?”
  “既然你那么喜欢去跟韩昊打交道, 怎么一开始你不滚出去做靶子,让你二哥活着带我们逃出来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么?”郇瑾不提允晟还好,一提允晟, 顿时狠狠踩中了允僖心中最痛苦的那个点,允僖暴怒地反掐住郇瑾的脖子,狠狠地将郇瑾一把掼在马车边沿上, 怒吼道,“你以为我不是这么打算的么?可是你们,你们哪一个人听我说话了?”
  “本来就该是我去啊!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二哥的身份那么重要,怎么能把他弃了呢!”允僖痛苦得眼圈胀红,既是无法接受,亦是不能理解,咬牙切齿地重复絮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的呢?”
  “听你的?”郇瑾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讽刺允僖道,“不就是之前都听了你的,事情才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么?”
  “还能怎么再听你的?”郇瑾俨然也是一路上憋够一肚子的火了,嗤笑一声,冷冷笑道,“再听你的听下去,我们大家一起跳下沧江死了算了?啊?”
  “郇瑾,”傅怀信脸色不太好地跳下来拉架,“少爷刚醒,你少说两句吧。”
  郇瑾冷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袖子,不屑地弯着唇角懒得说话了。
  允僖呆呆地站了许久,却是陡然想起了先前差点被自己忽略的一个点。
  “你是早就知道的吧,”允僖冷冷地望着郇瑾,目光冰寒刺骨,几乎称得上是厌恶地质问郇瑾道,“我二哥的计划,沧江的选择,你是早于我们所有人之前,就都已经知道了的吧?”
  “在我的食水里动手脚,也是你跟我二哥提前就商量好的,防止我当时闹脾气不愿意照着你们的计划来对么?”
  郇瑾有些被允僖那掺杂着淡淡厌弃的眼神给刺到了,扯着自己袖子上花纹,强撑着冷笑不屑道:“是又怎样?”
  允僖定定地望了郇瑾半晌,木然,但也很冷漠地告诉他:“如果我二哥最后没事的话,那就确实不会怎么样,如果二哥他在韩昊手里出事的话……”
  “你要如何?”郇瑾被彻底激怒了,冷笑地直接讽刺道,“你要杀了我么?我们尊贵无匹的四皇子殿下?”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允僖一把扼住郇瑾的脖颈,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内心的暴虐隐隐有些失控的倾向,但他却并没有丝毫想去好好克制那情绪的意思,只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郇瑾,你最好祈祷,我二哥他能毫发无损地从韩昊手里出来……”
  傅怀信的脸色微微变了,因为这回不只是郇瑾,就连站在边上的傅怀信,都明显得感觉到了允僖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祈祷?哈哈,我祈祷个什么啊!”郇瑾捂住肚子大笑出声,然后冷笑地朝着允僖的脸上啐了一口,讥诮但很高傲地告诉他,“裴允僖,把你脑子里的水倒一倒,你二哥落到这一步,不都全是,拜你所赐么?”
  允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无知,愚蠢,狂妄,自大,不计后果,不顾身后,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不分轻重,不辨缓急……”郇瑾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立志去追随一辈子,且也确确实实地认真跟随了这么多年的少年,突然觉得特别可笑,倒不是为自己惋惜或者不甘不平,只是单纯觉得可笑,不只是裴允僖让他感到好笑,连他自己,都让他觉得尤为可笑。
  如今这场面里的每一个人,都让郇瑾觉得可笑透了。
  郇瑾厌倦地望着允僖,一字一顿历数他西行以来,或者不只是西行一路,当是从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他已经对允僖憋了许久许久的怨气。
  “承认吧,裴允僖,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郇瑾说够了,说累了,疲惫地笑了一下,闭着眼睛嘲讽道,“除了到处不停地惹是生非,你还会什么呢?”
  “在洛阳的时候,你惹了事有姑母和陛下在背后给你收拾烂摊子,来西北的路上,你惹了祸有你二哥给你担着,如今你二哥也没了,哈哈哈,你以后,还能再靠谁呢?回洛阳躲姑母怀里哭鼻子去吧!”
  “我对你说的话,你从来就不往心里去,从来就只当作耳旁风?既然如此,我还跟着你做什么呢?”郇瑾笑到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你杀了我啊?你杀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不躲,你杀了我啊?”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傅怀信上前按住郇瑾,低声劝两人道,“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大家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少爷刚醒,郇瑾你这段日子压力也确实太大了,大家都退一步,缓一缓再说话……”
  “你他么少来和稀泥了!老子连裴允僖都不想跟了,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么!”郇瑾冷笑着推开傅怀信的手,讥诮道,“裴允僖,你自己来说,我他么说你的哪一句我说冤屈你了?”
  “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要烧吕梁,韩昊会跟疯了一样咬着我们不放么?去吕梁前,我没有劝过你危险么?烧花田前,你二哥没有劝你出门在外安危为上能不惹事就不要惹事么?”
  “最后谁的劝你听了?最后出了事又是谁给你担了?”
  “我告诉你,”郇瑾讥诮地看了允僖一眼,近乎怨恨地冷笑了一声,“你二哥要是死在韩昊手里,就是全都,拜你所赐!”
  “他是被你一步一步亲手给杀了的!”
  允僖捂住额头,有些受不住地跌坐了下来。
  “郇公子,你少说两句吧,”程双陆从马车上追下来,不安地去扶了允僖起来,心疼道,“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盲目地怪任何一个人都是没有意义的,太子殿下出事,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难受,殿下他也是心里自责难受,一时情绪失控才会如此的……”
  “是情绪失控才会说了心底话吧,”郇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允僖,讥诮地弯了弯唇角,更辛辣地对允僖揭开了某些充满讽刺的真相,“自责难受?我真是好奇,你是只对你二哥自责难受么?既然如此,当时又为何要不顾他的阻止去烧吕梁?噢,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是为了你心中的大义,哈哈,大义。”
  “要不要我告诉你,”郇瑾嘲讽道,“为了帮助我们从沧江逃走,你二哥出去做了靶子的同时,他手下的人炸了多少地方、间接害死了多少平民百姓、毁了雍北多少户出门访亲的人家,才让你这个废物能从韩家在青州码头上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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