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傅从楦有这般愤怒的想法,还是在傅皇后的事情上。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傅从楦随口道了声“进来”,傅从楦的庶幼子傅怀勇的生母,姨娘安荷走了进来。
“怎么过来这边了?”傅从楦皱了皱眉,有些淡淡的不悦。
“给侯爷请安,”安荷拿了个食盒,小心翼翼地摆在边上的小几上,恭谨道,“筠姑娘亲手下厨做了些点心,说想给父亲尝尝,小姑娘面皮薄,奴婢就腆着脸厚颜替她拿过来了。”
想到筠姐儿,傅从楦又忍不住想叹气,心烦意乱地拿筷子用了点,勉强撑着和蔼的颜色,点了点头,道了句“不错”,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奴婢过来时,撞见了世子,世子他好像,是不是对侯爷有了些误会?”安荷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傅从楦,轻轻道,“世子与侯爷毕竟是自家兄弟,若是有了误会,宜早不宜迟,还是趁早解开了的好。”
“哦?”傅从楦抬起眼,冷冷道,“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安荷讷讷地不敢开口。
傅从楦扬声叫了仆人进来,不多时,书房里便挤满了方才在外面服侍的仆妇们。
安荷叹息着避到了屏风后去。
傅从楦木着一张脸,听仆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冷着脸挥退了众人,撑在额头,在书房里咬着牙大笑了出来。
“好,好,我竟成了四殿下的人了!我倒真是希望,我能成了四殿下的人了!”
傅从楦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先前由傅韵秋牵线,本意无心深入参与成宗皇帝后宫争斗的他,不过是本着能多咬谢家一口也无妨的想法,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给那苏鸣岚提供了些许帮助,到如今,在镇南侯世子等被潘永文案牵连到的洛阳众世家心里,这倒成了他与四皇子相互勾结,分别在朝堂和后宫里陷害谢家的证据了!
谢域那在诏狱里的一自尽,反倒是把他自尽成了一个圣人不成!
说完全不后悔倒也不是,如今再怎么傻,傅从楦也知道,先前在苏鸣岚那里,自己是中了大皇子的算计了,也怪自己大意,明知对方与大皇子关系匪浅,还是想着本着利益相合的原则,只要不深入参与,只是帮上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忙,倒也未必会如何了。毕竟,资源就那么些,傅谢两家,在朝堂上,也多是“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关系。
第217章 化尸散
毕竟, 当时的傅从楦,也是只预料到了谢家会在科举舞弊案上栽跟头, 但没想到最后栽跟头的,是这么多的洛阳世家!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迟了。——谢域死后,苏鸣岚将自己手里的证据一步步抖了出来,成宗皇帝令傅皇后严查,但在还未查出个所以然前, 前朝后宫, 谢家四面楚歌的境遇下, 婉贵妃很快便三尺白绫,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未央宫之内。这个案子轰然炸起, 最后却草草收尾, 事情说的不明不白,虎头蛇尾的, 在如今逃过一劫的世家眼里, 却反而成了谢家遭到有心人迫害的铁证。
有心人, 则自然是出身与世家完全靠不是任何关系的四皇子一脉了。
——你看, 那个拖了咱们家好那么多通家之好、儿女姻亲下水, 被连累抄家流放的潘永文,是四皇子身边那个郇渏初为了参大皇子搞谢家弄的吧!你再看,那谢家的贵妃娘娘被逼得悬梁自尽,罪名是什么?永寿宫那边!还不是永寿宫那边暗地里动的手脚!
就说那昔年威毅伯府被抄家流放后,那柳家的姑奶奶都还好好地在宫里安安生生呆了许多年呢,最后自己想不开出家了呢!现在这谢家, 也不过刚刚死了个谢域,还没有彻底顶罪呢,那永寿宫那边便容不得人活着多吃两口饭了,上去便是一个诬陷了!
你说什么?皇贵妃娘娘性情温和,不是这样这样的人?你知道什么啊,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带着好几张脸呢,你是住在宫里了还是住在永寿宫了,你能知道那皇贵妃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就不说旁的,就她那么,那么一个出身,爬到今天这位子,还真有人现在都当她单纯无辜纯善不争呢?啧啧,蠢也不是这么蠢的吧! 没有她在宫里孜孜不倦地吹着枕边风,他儿子敢那么猖狂地跟自己大哥顶着来么?
什么?你说是谢家的贵妃娘娘先找人弄得巫蛊娃娃诅咒永寿宫那位的小儿子?这你也信啊,傻不傻啊!就当时那阵仗,前脚查出来巫蛊,后脚便满朝参谢的阵仗,你确定不是四皇子那边贼喊捉贼地倒打一耙?不不,当然,我不是,我从没有丝毫对四皇子不尊敬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这情状,投不投靠大皇子另说,四皇子却绝对是相与不得的!
是是是,上边那些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们神仙打架,我们掺合不得,不然一不小心就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了,但是,但是,四皇子他这么搞,是要拖我们所有人下水,是不给我们洛阳世家留半分的活路啊!
如此这般的言论,傅从楦明里暗里、或有心或无意的,撞上过许多回了,如今想来,捂着额头连连冷笑之后,看着当下这糟心的混乱格局,傅从楦痛定思痛,干脆就决定直接壮士断腕了。
傅从楦叫来虞宁侯府的管家,冷冷地告诉他,“日后,镇南侯府那边来人,一律要先递拜帖,不予放人!”
手段再是高,单凭大皇子如此品性,傅从楦就不觉得成宗皇帝会愿意最后把位子传给他坐。而既然二房如此看不清楚,那两家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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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破晓的兴宁坊里,大皇子府的偏厅里,几个谢家山字辈的青年焦急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大皇子的召见。
半刻钟后,大皇子府上的老管家轻手轻脚地进来,冲几位谢家人鞠躬道歉:“几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们殿下日前受了寒,本以为无大碍,回来休息休息就是了,谁知道今天早上就怎么也起不了,对不住对不住,劳几位公子白白等着了。”
“不不不,”几位谢家青年慌忙客气推辞,言罢,也不免关心地问了一句,“大殿下怎么就突然受了寒呢?”
“唉!”老管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摆出了一副不可说的颜色,暗示道,“贵妃娘娘去后,陛下他,唉,说要以庶人处之,殿下呢,唉,就是太念情了,昨晚在谨身殿外跪了一夜,想陛下收回成命,给贵妃娘娘最后一份尊荣体面,只是……”
“大殿下真是孝顺啊。”谢家人纷纷感慨着,却没一个敢顺带着附和一句类似于“陛下薄情”之类的话。
——毕竟,几个谢家人对视了一眼,想到嫡系主支的下场,再左右四顾,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留在洛阳的可不全是一群跟自己一般的不显眼的庶出旁支,有些东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既然今日是见不着大皇子了,几个谢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慨着便辞了出来,而被他们心心念念着“卧病在床”、“希望能早日好起来”的大皇子殿下,此时此刻,却正在洛阳皇城的一偏僻处,负手身后,从容不迫地等待着一个女人的到来。
苏鸣岚避开广阳宫里陆贵人的注意,以及包括虞宁侯在内各方有心人的眼线,险之又险地跑到了与大皇子定下的约定之处,气喘吁吁地向大皇子行礼请安:“苏氏见过大殿下。”
“姨母请起,快不必多礼。”大皇子微微笑着,满意地抬手亲自扶着苏鸣岚起来,温和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我不辛苦,我就是心疼殿下,那么小便没了母亲,又认贼作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忍了那许多的委屈。”苏鸣岚感动得热泪盈眶,多少次,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所梦想的,也不过是与姐姐遗下的这位龙嗣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平等谈话了。
——当初年少一腔热血,确实是抱着为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的姐姐查清真相的一腔孤勇与执念头脑一发热便来了,但真入宫后,八年如一日地冷待冷遇,不能得见圣颜的妃嫔,在深宫里的日子,根本就不比最底层的那些宫女好上多少。
八年了,与其说苏鸣岚这八年是为了查一个真相、还一桩冤案而隐忍这么久,不如说,如果她不这么来一遍又一遍洗脑自己,催着自己在一片迷雾和几方纷争下努力地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摸清楚真相,告诉自己当下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给姐姐的死一个交代,这八年的冷寂,她早便就熬不过来的。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如今,这八年的坚守等待,执着探寻,终究都是有了一个结果了!姐姐的死虽然没有沉冤得雪,但害死姐姐的凶手已然伏诛,而面前这位姐姐留下的亲骨血,自己的亲侄子,天潢贵胄的大皇子殿下,终究是开口,向着自己喊了一声“姨母”了。苏鸣岚如何能不感慨激动。
“姨母为了母亲,忍辱负重八年余,这份恩情,我感念在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大皇子感动地拍了拍苏鸣岚的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只是如今,还有一桩事,需要再劳烦姨母一回,不知姨母可否为了母亲,再帮我一个忙呢?”
苏鸣岚愣了愣,隐约感觉事情的发展与自己的预想有些不太一样了,正常来讲,被抱出去在害死自己母亲的女人膝下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将杀母仇人置之死地,而后再与真正的血脉亲人相见,此时两人不该是先抱头痛哭一场的么?
不过苏鸣岚也不敢直说,大皇子竟然开口,苏鸣岚就是再也不想,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微微笑着,作出为了自己姐姐留下的这个亲侄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姿态,激动得连连点头道:“殿下但说无妨,只要鸣岚能帮得上忙的。”
——我一定好好想想。
大皇子微微一笑,倒是也没有急着说,而是突然一皱眉,四下张望了一番,作出谨慎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苏鸣岚道:“姨母此番过来,没有惊动傅从楦的人吧?先前谢贼的事情,借姨母的手摆了傅从楦一道,现在再让姨母做什么,总担心会被傅从楦蓄意报复、坏了谋算。”
“这倒不要紧的。”苏鸣岚见大皇子如此谨慎,想着可能真是什么事关重大的密事,心里有些被重视的激动之外,倒也平添上了几分不安,更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明最开始,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想入宫喊冤的那个,怎么走到如今,感觉自己无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呢。
苏鸣岚勉强笑了一下,平静道:“我出来时,小心的紧,只要我按时回去,连同住的陆贵人都不会惊动的。”
“那就好,”大皇子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姨母真是太厉害了。”
苏鸣岚抿了抿唇角,正想故作淡然地微笑着说一句“这没什么的”,但在脸上的微笑展开前,便被对面骤然翻脸发难的大皇子惊得彻底扭曲了。
大皇子死死掐住苏鸣岚的脖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漠然道:“那就劳烦姨母现在,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提前下去,帮我好好地陪陪母亲吧!”
苏鸣岚死死扒着大皇子的手,脖子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但几个呼吸间,她的脑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大皇子嫌弃地扔开她的尸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来,徐徐打开,洒到面前的尸体身上,须臾之间,那尸首便化为一股青烟,袅袅散去了。
除了一点淡淡的臭味,半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此物名为‘化尸散’?”大皇子挑了挑眉,他还是第一回 用,不由有些惊诧它的好用了,“不错,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废物一个。”
晋玲酒骄傲地从大皇子的胸前冒出来,得意道:“不只化尸散,我这里还有《独孤九剑》、《北冥神功》、《葵花宝典》等等,当然,这些你都兑不起,好吧好吧,对你来说也用处不大,不过不过,这个,《武穆遗书》!你打仗用得到的!”
大皇子难得的有了点兴致,但问了晋玲酒兑换所需的数值后,便冷笑着把晋玲酒塞了回去,只漠然评了一句:“痴人说梦!”
仅仅是为了兑那个真伪不辨、存在与否都不知道的岳飞手札,就要自己跟着晋玲酒做那么多的事情的话,那真的是痴人说梦了。
晋玲酒还想再游说大皇子什么,大皇子直接冷冷开口问道:“那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连着你一起杀死的东西,兑起来需要什么?”
晋玲酒当即闭嘴,安静装哑巴了。
“没有人能够凌驾于我的意志之上,替我来做决定,”大皇子冷冷地警告晋玲酒道,“我为什么非杀苏鸣岚不可,废物,你难道都不引以为戒的么?”
晋玲酒:???
“难道,”晋玲酒小心翼翼地反问大皇子道,“你不是为了那个人报仇么?”
上一世,大皇子在楚阳的算计下,睡了一个与永寿宫那位长相八成相似的舞妓,之后楚阳便以此为由,屡屡要挟大皇子为孝端皇太后做事,后来事情一步步闹大,被成宗皇帝察觉出些许端倪,苏鸣岚为了保这个亲侄子,为防东窗事发之后成宗皇帝为情人而杀亲子,便利用年阮厚对她不设防的信任,在永寿宫那位怀着孩子的时候,故意隐晦引导年阮厚,让他在方子里添上了本不非要用的柳桂枝。
而今,在晋玲酒把上辈子的记忆在这八年间断断续续地传给大皇子之后,大皇子先杀楚阳再手刃苏鸣岚,晋玲酒当然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在为“那个人”出气了。
大皇子愤怒地站住了:“你再想什么呢!”
“跟她没有关系,”大皇子寒声道,“我恨的,是苏鸣岚的擅作主张!”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不是人的东西,”大皇子冷冷道,“可以凌驾于我的意志之上,打着任何或是为我好或是旁的的幌子,替我来做决定!无论是谁,也包括你,知道么,废物!”
大皇子冰冷而不含任何一丝感情的宣告,让晋玲酒突兀地打了一个寒颤。
很奇怪,明明它现在压根就没有实体。
更奇怪的是,明明很清楚,在这个世界是没有任何手段是可以杀死系统的,但有那么一瞬间,晋玲酒却突然有了一种奇特的预感:如果我越界,我会死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