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三皇子被成帝放到了慈仁宫的孝纯皇太后身边,而孝纯皇太后其人嘛,嗯......以钟情两辈子与这位老太后打交道的心得,陆太后其人,一向是坚持“凡是慈宁宫那位喜欢的,哀家就一定看不顺眼”和“凡是慈宁宫里那位提议的,哀家就一定要反对”的伟大的“两个凡是”方针,可以想见,曾经被孝端皇太后养了六七年的三皇子允济,而今到得慈仁宫去,那过得会是什么日子。
允僖一向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往日里言辞之间再是瞧不起他这个“三哥”,但以钟情的眼光看,不是钟情偏心自己儿子,就以事实说话,真出了事儿的时候,允僖一直都是他们几个里最念兄弟情谊的那个。
——当初《品花宝鉴》那件事,允僖两辈子都忍着没有仔细认真地为自己辩解、道清其中牵扯过,还不就是因为他看出了三皇子允济当时的情况不好,虽然他也并不清楚这三哥一直忍着陈家老三是做什么,也虽然他自己当时也并不是多受宠爱的处境......这个孩子,就是这种仗义得有点傻乎乎了的性子。
钟情看着看着,有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发愁了。
但钟情终究与允僖不一样,允僖看三皇子,再如何,那也是他的三哥,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但钟情就不然了,她与安贵人、三皇子都没有什么交情,更有甚者——钟情至今都仍耿耿于怀的是,如果上一世,最后真的是三皇子允济在孝端皇太后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的话,那么......僖儿十六岁时的“战死沙场”,这里面,又有没有这些人的手笔呢?三皇子又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钟情无法不心存芥蒂。
事实上,除了上一世早夭而亡的二皇子允晟,允僖的剩下两个兄弟,钟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说不得,谁就在上辈子僖儿的死里掺和了一手呢,这种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反正钟情现在也无法去一一追究清楚了。
是而钟情听了听,便也只冷冷淡淡地表示:“安贵人与三皇子既然能在慈宁宫里安然到如今,和孝端皇太后相安无事这么些年,自然是有其自己的处事法则的,你冒然去替人家出头,又何尝不是打乱了人家自己的步调?”
“你想想你自己,难道喜欢旁人随随便便的、丝毫不过问你的意思,就替你强出头么?母妃倒是觉得,人家骂你,也有人家的道理的,僖儿,你好心是你好心,但你不该狂妄地把自己的好心,问也不问,就强加到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身上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只要不是什么生死大事,你又何必急巴巴地一句话就不问便冲上去呢?......但凡你打那太监之前,先问过了三皇子的意思,可还会为自己平白招一顿骂?”
允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有点郁闷,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母妃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很郁闷......允僖郁闷地学着傅怀信的模样揉了揉脸,顺手拈了旁边桌案小几上的一粒梅子,算是用好吃的来抚平自己被伤害的幼小心灵了,只是......
允僖一句“哎,这时节了,阿娘这里还有梅子可以吃唉”的惊喜之语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先被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然后皱得眼睛都睁不开便开始埋头寻水。
郇瑾简直对这不长记性的表弟绝望了,上一回,就在上个月,就在上个月,四殿下你顺手喝了姑母的汤水后,酸得牙都软了好几天的事情您忘了么?就一个月,您就忘了么?!
“四殿下怎么吃这个哎呀,”雪盏过来见了,赶紧递了一块糖饴到允僖手里,满眼心疼道,“这是专程给娘娘备的,陛下着人出了洛阳南下寻过来的,特别酸的,殿下您也敢吃,赶紧含块甜的冲冲味道吧......”
允僖啊呜一口咬开了糖饴,趴在案几上,只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只被晒干的老咸鱼了,生无可恋地冲着雪盏道谢道:“谢谢了,雪盏姐姐。”
雪盏嘻嘻笑着出去了。
殿内人都被允僖愁眉苦脸的小模样逗得笑了起来,抱琴笑着凑趣道:“酸儿辣女,娘娘这一胎,要为四殿下生个弟弟了!”
——太医院徐院判日前为钟情诊脉,便断定了是双胎,而且也偷偷对着成帝说了,是极有可能是带着吉兆的“龙凤胎”的。成帝不在乎这个,只觉得只要大人孩子都好好的就成,永寿宫的几个大宫女在旁边听得了,却是暗暗地为钟情高兴。
是而抱琴此时便有意无意地调侃了这么一句。
“这个不准的,”钟情也笑,边笑边补充道,“本宫当年怀僖儿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吃辣的,抱琴你应该还记得吧?那时候,郭太医几个,都道本宫怀的是个小公主呢,当时本宫还亲手为‘女儿’绣了好几条小裙子,可惜,都白费了......”
——钟情自然希望是如前世一般的龙凤胎,这样这一世,她也能好好地补偿补偿两个孩子,不过这一回怀孕的日子都差了近一年了,到底还会不会是前世的那对龙凤胎,钟情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毕竟希望也大,失望也大,钟情如今也算是看得比较开了——只要孩子好好的,是男是女,是不是前世那一对孩子......都无妨了!
第93章 亲上加亲
——那总是她的孩子, 她想好好地将他们养大, 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 或娶妻生子、或出嫁为妇, 最好这一世能在成群的子孙里, 含笑而终!
钟情想着想着, 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啊?”允僖却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小, 小裙子?”
钟情瞅着允僖直笑,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把大儿子打扮成一个小丫头时的模样......顿时一个忍不住, 直接笑出了声。
允僖:......???
郇瑾与傅怀信对视了一眼, 齐刷刷看向这位生错了性别的“公主殿下”,然后实在是忍不住,两个人都不厚道地笑弯了腰, 傅怀信还克制一些, 知道别过脸去避开些笑,郇瑾却是调侃允僖调侃习惯了,再加上他骨子里本来就有那么点“恃才放旷”的狂妄, 登时直接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一手扶着允僖趴着的案几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边笑边不客气地揶揄允僖道:“殿下要是个小公主, 那我们可就,可就能, 亲上加亲了哈哈哈哈......”
允僖跳起来就想暴打郇瑾的狗头。
成帝进来时, 永寿宫的主殿内就正是这般哄哄闹闹的氛围。
“好热闹啊, ”成帝笑着问道,:“正说什么呢?......老四,你要坐就好好坐,要站就好好站,你母妃在这儿呢,别一会儿再摔到你母妃身上去了!”
成帝一边走一边问,一边毫不犹豫地呵斥了正欲跳起来的允僖一顿。
四殿下委屈巴巴地自己抱着自己坐下了。
“不行,我笑得受不了,”郇瑾压着声音小声地抱怨了句,对着傅怀信道,“大头,扶我一把,肚子疼的站不住了哈哈哈......”
“正说着僖儿呢......”钟情也是笑的受不了,只是笑到一半,肚子突然抽痛了一下,钟情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下,成帝赶忙过来,轻轻地摸了摸钟情的肚子,温柔道:“他们又闹你了?”
“狠狠地踢了臣妾一脚呢,”钟情缓过那一阵,也就还好了,左右她这些日子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一开始还激动新奇着,现在嘛,一天那么多次的动,动得钟情早没兴奋感了,也就那对傻兮兮的父子俩每次遇着了,都会如出一辙地新奇着凑过来,跟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钟情愤愤道:“他们这是觉着臣妾说他们哥哥的坏话了,正替哥哥出头,要给臣妾点苦头吃吃呢!”
成帝低低地笑,边笑边一口否决道:“怎么会......他们一定是觉得自己母妃说得好,说得对,在表示赞同呢。”
允僖本来要兴奋凑过来的脸顿时又耷拉了下去,悻悻然地抱着手臂,恼火地瞪着钟情的肚子,一副认真沉思要怎么反击的模样。
钟情也真是无奈——这小傻子怎么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什么?!这不像他父皇,更不会......像我吧?!
成帝摸够了,放开手一回头,就看到允僖抱臂沉思的模样,不由又挑了挑眉,好奇地问允僖道:“到底是在说你什么呢?......怎么都笑成这模样了?”
允僖瘪着嘴,也不说话,就这么控诉地瞪着钟情。
钟情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笑着告饶道:“僖儿不气不气,不气哈,母妃就是这么一说,与你开玩笑呢......”
回过头来,对着成帝,钟情眼波流转,却是忍不住促狭道:“陛下,臣妾方才正在与抱琴们她说呢,‘酸儿辣女’是拿不来作得数儿的,臣妾当年怀僖儿的时候,就特别嗜好吃辣的,弄得当时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们都暗暗猜测臣妾当时那胎怀的是位小公主呢!”
成帝挑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眼前耷拉着一张脸满眼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的“小公主”殿下。
“噗嗤”一声,却是成帝听后,顿了一顿,也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且他还不像钟情她们,只是自己笑笑便轻轻放过了,成帝一边笑,还一边严肃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身前的允僖,作出了一番仔细思考的模样之后,深思熟虑罢,断然下了结语:“幸好不是位小公主,不然......这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殿内众人稍稍一愣,继而,满殿一阵的哄堂大笑。
允僖简直出离愤怒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为自己辩解“就算是位公主我也是嫁的出去好不好!”,还是该愤怒地反击“你才是小公主呢,你全家都是小公主呢!”才是。允僖一急,觉得哪个好像都不太对,哪个好像也都说不出口,只好愤愤地插着腰,走到钟情身前,对着钟情肚子愤怒地呵斥道:“弟弟的留下,妹妹的不要!......父皇说你嫁不出去了!快变成弟弟再出来吧!”
成帝起身就给了这熊儿子的脑门一下,沉着脸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又没说错,”允僖可不服气了,噘着嘴道,“......不就是父皇您自己说的,‘要是公主就嫁不出去了’么?”
“那是你!”成帝也要气急败坏了,生气地瞪着允僖道,“......朕说的那是你,不是你妹妹!怎么对你妹妹说话呢!”
——宝儿生的小宝儿,肯定跟她娘一样,特别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嫁不出去呢?......怎么能“变成弟弟再出来”呢?!成帝也要出离愤怒呢,怎么能剥夺你老子我养小宝儿的幸福时
光呢?!这个臭小子!
“哎呦哎呦,”钟情这下是真受不了,笑得彻底歪在了榻上,断断续续地祈求道,“抱琴,快来扶本宫一把......陛下啊,您可快饶了臣妾吧,臣妾真要笑得肚子疼了......”
——这对父子俩,是怎么能就着这么一个滑稽无由的话题,就这么一本正经地吵起来的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着,时间就这么在指尖溜走了,钟情看了看时辰,赶紧撵允僖三人去练武房,三小只走出永寿宫的大门,允僖摸着下巴沉思了良久,突然左手握拳,直击右手拳心,冷不丁地感慨道:“是啊,妹妹以后是要嫁人的呢......还不知道会被哪家的坏小子欺负的呢?”
允僖紧紧皱着眉头,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他非常愤怒的一幕,不高兴地瞪来瞪去,最后生气地瞪在了身边的两个人身上。
郇瑾先一步举双手投降,抢先否决道:“不论是谁,不会是我......那可是我的表妹唉!”
“啧,”允僖不悦地挑了挑眉,满眼怀疑道,“......表哥表妹什么的,听起来就让人很容易想多的吧?”
“那殿下会娶我姐姐么?”郇瑾也是无奈了,摊了摊手,学着允僖的语调,反问了回去,“......表姐表弟什么的,听起来也很让人容易想歪的吧!”
“也是,”允僖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放过了郇瑾,大度道,“......姑且就认为你,是近朱者赤,潜移默化地被本殿下的高尚品德感染了吧!那么......”
郇瑾抽了抽嘴角,但还是有志一同地和允僖一起,齐刷刷地看向傅怀信。
迎着两双充满怀疑的眼睛,傅怀信抽了抽嘴角,学着郇瑾平时的模样,对着二人翻了个异常明显的白眼。
傅怀信:呵,无聊的两个人。
傅怀信看也不看二人,径直扶着自己的剑一往直前。
允僖震惊地抓住郇瑾的胳膊,激动惊奇道:“瑾哥儿,大头翻白眼了唉?!大头会翻白眼了唉?!大头和你翻得一模一样唉?!”
郇瑾:......???嗯嗯嗯?
——等等,殿下,这是重点么?!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您还记得么?
郇瑾一脸呆滞地看着允僖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去搭住傅怀信的肩膀,兴奋地就方才傅怀信翻的那个白眼的角度和实践难度讨论了起来......显然,四殿下他已经不记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郇瑾心里突然涌过了一阵淡淡的怜悯,只是暂时还没想清楚,这份怜悯是给那位未出世的公主表妹的,还是眼前这个......皇帝家的傻殿下的。
被三小只扔在身后的永寿宫里,成帝抱着钟情进了内室,一边帮钟情活动着脚踝和四肢,一边与钟情正小声地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如果是个女儿的话,以后还真是要多多操心她嫁的人家呢......”
——既不能太无能,连家中女眷都护不住的,那是绝对不能要的!
但也不能太有野心了,大庄历史上,公主下嫁一方权臣,最后还能得以善终的,寥寥无几。
——最有名的那一例,仁宗皇帝的明嬅公主嫁给了蜀地豪族简昱廷,后简昱廷之父简续伯举兵谋反,被仁宗皇帝以铁血手腕镇压之,简续伯兵败身死,简昱廷被押送洛阳,仁宗皇帝下令,使明嬅公主与简昱廷和离,简昱廷于狱中写下放妻书,而后咬断筋脉血尽而亡,明嬅公主大归后,被仁宗皇帝安排嫁给了当时洛阳尚书令郑翔的小儿子,却在一年后,听闻了简昱廷当年在狱中血书自戕的真相。明嬅公主在知道真相的当夜于公主府内悬梁自尽,死前最后留下了四行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而仁宗皇帝老年丧女,至死,都对当年的旧事耿耿于怀,十分痛悔,更难以释怀明嬅公主的死......很难说,这件事里,究竟是哪一方错的更多些,想来当年仁宗皇帝嫁女儿时,多半还是想着这对小儿女能好好地过日子的,而明嬅公主入简家门几年无所出,简昱廷依然待其如珠似宝,别说纳妾了,连看都不曾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川蜀之地至今仍有“简郎痴情”的佳话流传下来,但终究,还是以悲剧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