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皇后缓和了语气,复又平静道:“为你名声计,本宫会下令封口,不让在场的所有人出去乱说,只是在这之前,有一着,你也必须得先应了本宫才行!”
“你需得,好好地,郑重地,向信哥儿正式道歉!……并当着在场所有的面,在此立下重誓,有生之年,绝不可再重复自己今日的污言秽语!”
悌哥儿捏紧了手,脸色惨白,却仍还是咬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傅皇后望着他的眼神渐渐严厉了起来。
覃氏的心痛得要死、恨得发狂,但是形势比人强,傅皇后把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再不是方才对着那位钟妃还能再试探着讨价还价一二的时候了……覃氏咬紧了后槽牙,狠了狠心,推了悌哥儿一把,艰难地从喉咙里面挤出了五个字来:“悌哥儿,道歉。”
悌哥儿屈辱地闭了闭眼睛,咬着牙一步一顿地艰难走到傅怀信面前,怨毒地瞪着傅怀信的脸,咬牙切齿道:“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而且,你也大可放心,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是没有爹、娘不要的野种了!”
“靠!”郇瑾直接骂出了口,当即一捋袖子就要往上冲,恨声道,“……你小子还没被揍服气是不是!爷爷今天不揍得你跪下哭爹喊娘地求饶,爷爷以后就是你的孙子!”
二皇子允晟皱眉,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跃跃欲试也要扑过去的四皇子允僖,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牢牢地按住了人没放——这个蠢弟弟,是刚才还没被挠够是不是!
傅怀信认真地看着面前悌哥儿怨毒的表情,却是突然间觉得很好笑,特别好笑。
——能不可笑么?这可是……侯爷和父亲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以后要好好效忠、好好扶持、好好护着的弟弟和主君啊!
我从未对他生过半丝不好之心,他却是一直如此怨毒、如何憎恶、如何愤恨地看我的……一腔柔情,无处可付,一片忠骨,无人可托。
他竟能丑陋若此。
傅怀信是真的纳罕,自己怎会还曾经那么认真、那么煞有介事地想过,日后要好好效忠眼前的这个人、要把下半辈子的所有忠诚都尽数托付于他的呢?
——他是真的恨我啊!
还是一直如此、孜孜不倦、认认真真、持之以恒地恨着我呢。
傅怀信笑着拦下冲过来的郇瑾,这一次,那道上一辈子曾经束缚了他二十余年的枷锁,这一世,却是断裂得迅速异常——在此时此地,彻底地断无可断。
——傅怀悌,我说真的,我是真的真的,非常地看不起你。
傅怀信一挥拳,自己亲自揍了上去。
“你这个嫉贤妒能的蠢货!”傅怀信这回也是豁出去了,把自己刚才没骂出来的那一份也毫不客气地一口气骂了个完,“……你不就是嫉妒侯爷教我教的多、带你带的少么!你怎么就不先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呢!扎个马步扎不来半刻钟就闹着要休息,掰手腕连比你小两岁的弟弟勇哥儿都掰不过,习武不成,你说你要读书,也没见你读出个瑾哥儿那样的啊!”
“你这样的人,整天就知道看不起这个、瞧不惯那个……我呸!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你要不是侯爷的儿子,你以为谁会多瞧你一眼似的!好心好意地与你劝告的,你全当成别有居心,真正那些居心叵测的话,你倒是奉若圭臬!不辨是非、嫉贤妒能、争强好胜、刚愎自用……就你这样的,还想担侯府的门庭?简直笑死个人了!”
第100章 义子
傅怀信也是彻底地豁出去了, 把自己往日忍着、憋着、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皆通通骂了出来……自然, 他心里也清楚, 这么一番话骂出口, 基本上他和悌哥儿两个的关系, 最好最好, 也就是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了。
坏倒是可以坏无可坏了。
而傅怀信字字句句, 也尽皆踩到了悌哥儿心中的痛点上, 悌哥儿气红了眼睛,怒吼一声便冲着傅怀信扑了过来……当着这么多长辈、宫人的面, 两个人丝毫不顾忌规矩、礼法地缠打在了一起。
至于战况嘛……傅怀信就是让悌哥儿两只手, 那悌哥儿都是不可能打的赢的。
郇瑾冷笑着放下了袖子,优哉游哉地回了钟情身边,捻起一片杏仁糕填到嘴里, 还没开始咽, 就痛得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
“爷爷我?”郇如一边借着袖子的掩饰狠狠地拧着郇瑾的腰上的软肉,一边一脸从容微笑着低声重复道,“……谁教的你揍人要揍得人家‘哭爹喊娘’啊, 郇小公子?”
郇瑾咬牙,忍过那阵酸痛劲, 苦着脸告饶道:“我错了, 郇大姑奶奶,小的知错了, 您大人有大量, 饶了则个儿吧……”
“下回再让我听到你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那种下流话, ”郇如松开手,扬着脸冷哼一声,警告郇瑾道,“……我就告诉父亲,让他出面,辞了你的伴读去!……省的你再带坏了四殿下!”
郇瑾疼得嘴角直抽搐,心道这可真是亲弟弟不如表弟弟……还怕我带坏四殿下?姐你得多偏的心眼才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啊!简直是指鹿为马啊!——四殿下他骂起人来可比骂的痛快多了!我这不都是,不都是近墨者黑,跟着他学坏了嘛嘿嘿嘿……
不过——
“动手打人就都还成,”郇瑾虚心求问,“骂两句就要被,就要被教育了?”
其实郇瑾本来想说的是,骂两句就要被你告到父亲那里去了?……想了想这姑奶奶的脾气,愣是没敢直说。
“你要是能像人家信公子一样,”郇如淡淡地瞥了郇瑾一眼,不屑道,“说话做事,有理有据,进退有度,姿态得仪,就是骂人,也骂的让人听着忍不住都想拍手叫好那种……那才是大家公子该有的风度仪态!你要是真能做到了那一步,日后就是论你干什么,我都不插嘴了!”
郇瑾听得牙都要酸了,龇牙咧嘴了大半天,突然觉出不对劲了,眯了眯眼,探究地看向自己姐姐,试探道:“郇大姑奶奶,您不是,不是看上傅大头了吧?”
郇瑾的语气忍不住酸溜溜的,颇有一种自家娇养的牡丹花被外面的野猪随意拱了,而且还是那牡丹花自己凑上去让人拱的让人又气又恼,却又说不出什么好的憋闷之意。
郇瑾心道,傅大头才哪儿到哪儿啊!唉……我这心里,真是太不是滋味了!
郇如愣了愣,须臾后,才反应过来郇瑾话中的意思……
郇如:……
郇如:这傻弟弟哦……唉!
“你想到哪里去了!”郇如简直要哭笑不得了,心道这若不是这傅家的信公子日日与自己弟弟和表弟同进同出、算是弟弟这小没良心的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是“挚友”的存在,自己就是再闲着没事干、那傅怀信就是再好到能被吹出一朵花来……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自己又何必多加挂心呢!
不过——
郇如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对面一眼,对着郇瑾意有所指道:“春心萌动的有,但却不是你姐姐我,而是另有佳人呢。”
郇如打眼瞅着,那位襄阳长公主身边的康乐县主……她看傅怀信的眼神,可是从刚才起就很不对劲了。
七八岁的小姑娘,大人都以为孩子还小,还单纯,还没开窍,还傻乎乎地不知道那些事情呢……殊不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才最最是容易,碰到一个稍微让自己有所触动的少年郎君,便能一见倾心,彻底无可自拔地陷进去呢。
虽然郇如也觉得吧……刚才那少年立在场中眼圈通红着一字一顿地道出那令人振聋发聩的一番话时,也确实是,挺有让人一见倾心的资本的。
不过——郇如皱了皱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看那襄阳长公主方才与傅皇后亲密交谈的模样……这位长公主和巡盐御史的女儿,于信哥儿来说,怕不是那么好娶的吧?
咳,我这又是在操什么闲心呢……郇如想了想,也对自己无语了,心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而且……先不说那襄阳长公主会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而今近乎是无依无靠、毫无家族倚恃的傅怀信,就是傅怀信自己,也不见得就一定能看得上她长公主家的女儿啊!
——到时候是哪边求着哪边,且也未必吧!
唉,我近来果然是太闲了……郇如一边给自己下了如此的结语,一边默默地把康乐县主的事情从脑子里清除了出去。
郇瑾:……?
郇瑾:嗯嗯嗯?哪个眼神这么不好的,在有我在的时候,竟然还能看得上傅大头?!
郇瑾认真地在对面的小姑娘脸上寻搜了起来,唔,这看着,也都不瞎啊……
而在郇家姐弟对面,康乐县主低垂了眉眼,轻轻地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角,小小声道:“母亲,不,不拦着他们么?”
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个一直打着吧!康乐县主心里有点小小的着急,也是忧心倘若真是打出了个什么好歹来,无论是哪边吃亏,傅怀信也都是得不了好果子吃的!
——这还是康乐县主入宫以来,第一次开口讲话。
康乐县主一直就是一个特别安静的孩子,平日里你就是问三句,她能答一句就不错了,更遑论自己主动开口说话的时候,那自然更是少之又少的……襄阳长公主惊喜之后,却是又不由在心里暗暗皱紧了眉头,顿了一下,看了看上手坐着的傅皇后,再顺着傅皇后的视线,看到如今正在皱着眉头让宫人去分开在地上滚成一团傅怀信与傅怀悌两个的二皇子允晟,缓了一缓,笑着拍了拍康乐县主的手,意有所指道:“二殿下已经让人去分开了呢!”
康乐县主低了低头,默默地放开了自己拉着母亲衣角的手。
“康乐不必多忧,”傅皇后闻声转过头来,笑着道,“你二表哥已经让宫人去了。”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亲近之意。
康乐县主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小地“嗯”了一声,算是作为对傅皇后不算太失礼的回应。
“皇后娘娘见谅,”襄阳长公主无奈地笑了笑,向着傅皇后赔罪道,“……康乐这孩子,就是话少!在家里话也很少的,与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怎么说话,家中新进的仆妇,有那不知事的,都还要以为这是个‘哑巴’县主呢!”
康乐县主心下略急,有些不安地抬了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大人们的脸色,见对面那位钟妃娘娘一脸的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但却是一看就没把心思放在这边的模样,顿时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失落地垂下了眼帘。
“无妨,”傅皇后心下略略有些不喜欢,不过面色也依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和和气气道,“……话少好,小姑娘们话少些,显得贞静。”
——不过,我们家晟儿话也不多,这两个要是凑到了一处,岂不是天天相对无言?傅皇后皱了皱眉,缓缓地将自己心中对康乐县主的求娶之意又减了一成。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襄阳长公主自然能看出傅皇后的不满意,心中不由就暗暗有点着急,不过襄阳长公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赶着不是好买卖”的道理,就是心里再是着急,面上却也依然是平静无波的,分毫声色不动,也学着傅皇后的模样,笑呵呵地坐着,就这么看着长信宫的宫人们把地上打作一团的傅怀信与傅怀悌二人分开,再扶住已经气得快要昏过去的虞宁侯夫人覃氏……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该骂的也骂了,不能打的也打了,傅皇后的生辰宴也被彻底搅合了……
傅皇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询问对面钟情的意思:“都这样了……就让孩子们各回各家去吧?”
——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分开,还是赶紧让各自的大人领回去吧!
再留着,岂不是一转脸就又要闹起来的么?
钟情遥遥看到了帝辇的影子,犹豫了许久的心突然坚定了起来,对着傅皇后笑了一笑,点头应和道:“好!……不过,在这之前,臣妾还有话想说。”
“信哥儿,”钟情对着远处被宫人们围着的傅怀信招了招手,笑着道,“……过来!”
傅怀信愣了愣,但也还是二话不说便走到了钟情身前。
钟情伸出手,傅怀信下意识地弯下腰来,钟情被逗得笑了一下,心道也罢……于是趁势把自己本想去拉傅怀信胳膊的手转向了傅怀信的头上,揉了揉傅怀信的脑袋,笑着道:“你可愿意,做本宫的义子么?”
傅怀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傻乎乎地愣在了当场,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允僖从后面踹了傅怀信的膝盖一脚,不厚道地笑着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磕头喊干娘啊!”
第101章 帝后
钟情满腔的慈母柔情被断了个半截, 忍不住先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熊儿子一眼。
成帝过来的时候, 就正正赶上了这么一幕。
“陛下……”所有人都起身向成帝行礼问安, 钟情也由宫人们扶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成帝见状, 赶紧自己快走两步, 亲手扶住了钟情, 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 直接道:“都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坐, 坐。”
“钟妃想收这孩子做义子?”钟情并不是一个脑子一热就冲动地做下决定的人, 收义子这么大的事情,先前也没有透出丝毫的口风来,更勿论与自己早作商量, 便就这么直接地当众说了, 而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成帝对她今日如此言行,自然是很惊讶的。
“是的, ”钟情眼眸弯弯,笑着看着成帝的眼睛, 认真地向成帝重复道, “臣妾想收傅怀信为义子……臣妾很喜欢这孩子,厚道, 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