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尧三青
时间:2019-05-20 08:41:49

  段孟一边走,一边思考说服杜金娣换个环境的可能性。
  他心事重重的走到了前台护士给他指引的房间门口,然后打开门进去。
  这边的房间很大,虽然外面看着古色古香,里面却装修的非常现代化。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整套的皮质沙发,铁艺餐桌,墙上巨大的电视屏幕,精美的水晶吊灯,红木双人床。
  格格不入的是一套复杂的医疗设备,眼花缭乱的缠在床上的人身上。
  那是个妇人,睁着眼,张着嘴,看过去有点吓人,但其实脸色还可以。
  何遇拿毛巾给她擦手臂,在做清洁。
  她听到开门声,转头望过来,看到是段孟,没有惊讶的意思,只说:“这么快,你先坐,我马上就好。”
  段孟走近了点,看着她娴熟的都动作,问:“这是谁?”
  “我妈,”何遇抬头笑了下,又重新低头动作,“她这样已经躺了快十年了,也是出车祸。”
  段孟倏地看向她,满脸惊愕。
  身后脚步声匆匆临近,是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护士,开口就道歉:“对不起何小姐,我刚才……”
  “没关系,”何遇打断她说,“这是我朋友,不要紧。”
  对方明显舒了口气,说:“那我出去了,您有事叫我。”
  门重新关上。
  何遇将毛巾扔进水盆,说:“严重追尾,我爸当场没了,我妈救回来了,但因为并发症变成了现在这样。”
  何遇脸上表情淡淡的,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突然想起什么,补充说:“噢,那天是我生日,他们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来的。”
  “二十岁,”何遇走过去,绕过床尾,站到段孟面前,盯着眼前表情有点僵的男人,笑了下,“所以我妈恨我。” 
  
 
  第7章 
 
  她恨自己,也恨何遇。
  短暂清醒过的那段时间里,梅惠安不止一次的说过要是那天没去就好了。
  一个生日而已,哪怕是整岁,又有什么大不了。
  梅惠安是个很温婉的女人,她并不会把那种负面情绪表现出来,也不会刻意的为难孩子,毕竟何遇也没有错。
  只是话变得很少,尤其是对着何遇的时候。
  那种懂得道理,却忍不住迁怒的矛盾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何遇能说什么呢?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她经常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这些事情上她无法跟人去诉说什么,经历不在同一个高度的人,是很难去理解和体会的,外人能给的只有言语上的安慰。
  然而伤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言语的力量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它很难去抚平那么大的一个伤口,可能还会适得其反的雪上加霜。
  何遇孤零零的在自我谴责的路上走了快十年,顶着所有风雨走到现在,然后碰到了段孟。
  眼前的这个人却意外的跟她有了共鸣,他们背负着类似的命运,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他们是同类。
  室外日光暖人,在餐厅解决了午饭,一起上了车。
  何遇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他:“你那时候几岁?”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何遇没说清,段孟听懂了。
  “二十二。”
  何遇放下手刹,将车子开出去,“那我比你还惨一点。”
  段孟看了她几秒,将车位后移,腿伸直一些,稍稍做了下舒展。
  他没真正认识过何遇,早前浅表的印象,在过了今天后都化为泡影。
  无形的引力将他们牵拉到一块,有了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种感觉段孟从未有过,很舒服,很轻松,像车窗外铺洒进来的阳光,带来温暖和干燥,驱散从未消失的阴暗和阴冷。
  段孟转头看何遇,她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支着额头,把车开的漫不经心。
  何遇不丑,刚好过耳的短发,微带着卷,唇薄,眼深,看人时很专注,一颦一笑间给人恰到好处的亲和,仔细去观察却又是疏离的。
  车子要转道,何遇看了眼倒车镜,刚好收到他的目光,说:“看什么?”
  段孟很快把头转了开去:“没什么。”
  “随意偷看女人,很容易给人遐想。”
  “你想多了。”
  “你刚不就在偷看我吗?”
  段孟的耳廓陡然红了起来,知道何遇是故意调戏,抿了抿嘴,没再吭声。
  车子一路到了段孟家门口,相比去,回来的路程感觉要快很多。
  何遇熄了火,转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膝盖上的药盒,说:“还没问你,去了下是怎么说的?”
  “也没说什么,先吃药看看。”段孟由衷的说,“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反正我也是顺路。”
  到底是不是,各自心里都门清,段孟不愿在这一点上多做纠结,显得太过墨迹,但欠了何遇一个人情却是真的。
  仔细想想他能帮何遇的少之又少,随后想到她提过的小青菜,段孟下意识做了邀请:“留下吃晚饭吗?”
  何遇惊讶的看着他。
  段孟说:“炒点你喜欢的。”
  何遇“嚯”了一声,十分意外的说:“带你去了趟疗养院挺值啊,你这态度何止一百八十度,简直是三百六十度了。”
  “三百六十度就是重回原点了。”
  “……”何遇说,“计较这个没意思。”
  段孟一边下车,一边问她:“吃什么?”
  何遇拔了车钥匙,跟着下来:“我倒是不挑,再炒个小青菜好了,不过有点肉丝就更好了,对了,我比较喜欢重口的,肉末茄子,麻辣豆腐有没有?”
  段孟:“你可真是不挑。”
  何遇在他身后笑了笑。
  家里没食材,段孟需要出去采购一些回来。
  “你去那买?”何遇说。
  “晚市,很多会现摘现卖,东西也比较新鲜。”
  “远吗?”
  “不远,就前面。”
  “那我跟你一起。”
  段孟看她一眼:“我是走过去的。”
  “走就走呗,”何遇说,“往常办公室坐多了,走走也是挺好的。”
  出了房子,旁边就是路,路修的不大,两辆车堪堪能过。
  路的另一边是一大块空地,零星竖着房子,只是因为拆迁原因,基本也都空了。
  没有什么遮挡物,走在路上,风就更大一些,混合着青草泥土的味道,边上有条沟,时不时还能看到人工踩出来的阶梯。
  “这边夏天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蝌蚪?”何遇指了指那条沟。
  段孟双手揣兜,走在稍微落后的位置,听到她的话,跟着看了眼。
  “嗯,也有不少龙虾。”
  何遇说:“我外婆住在乡下,也有类似的沟,小时候我经常拿个瓶子去抓。”
  “正常,”段孟说,“不过现在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城市大力开发的同时,田地也开始慢慢的消失,河道,植被,都被那些高楼大厦所取代。
  自然风涌不进来,汽车尾气越来越密集,空气自然越来越差。
  何遇点头,她甚至有些怀念的说:“现在想想还是那时候最开心了,我都好多年没放过风筝了。”
  “下次买一只来这边放。”
  晚市出摊的都是周边住户,往常没什么来往,但是一眼看去都是认识的。
  跟在段孟身边的何遇收获了不少新鲜好奇探究的目光,好在她还算从容,并不觉得尴尬。
  这边还有一个□□超市,段孟进去买酱油,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拽着风筝结账,一边的架子上还放了一堆,他顺手也抓了一只。
  何遇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玩味。
  晚饭杜金娣没有出来。
  何遇看着段孟独自从那小房间出来,说:“不吃吗?”
  “嗯,”段孟说,“我们吃。”
  何遇夹了一筷青菜到嘴里,心不在焉的咀嚼着,过后又看向对面的男人,段孟表情平平,没有什么异样。
  她很想问他跟杜金娣的关系都没缓解一点吗,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隐私,就现在两人的关系并不适合开这个口。
  堂屋里的灯光是黄色的,相比白炽灯,视觉上要感觉温暖一些。
  段孟收拾完餐桌,拿碗盘去水槽清洗。
  何遇拿着一米来宽的三角风筝,在外面组装。
  贴尾巴,缠线,拎起来抖了抖,在院子里试着让它往上飘了飘。
  自东向西的风很稳,风筝起来的很容易。
  “在这边放容易挂住,”段孟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看着何遇手中的风筝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口中的地方并不远,在家后面五十米的地方,这里空旷,电线柱子绕开的范围。
  所以这里也没有什么灯光,不过今天月色很好,在视物上并没有什么难度。
  大晚上,孤男寡女,在废弃的田地里放风筝,说来也是挺奇葩的。
  旁边有好几块大石头,段孟示意她坐。
  “这一屁股下去,我的裤子是不是就报废了?”
  段孟走出一段距离后,线一扯,借着风力往风筝往上飞,一边慢慢走回来,三角形的黑影迅速腾空而起。
  “不会,这里我经常来。”段孟有节奏的往下压线,风筝越飞越远,他把线筒递过去。
  何遇接过来,重复他的动作,一边说:“来这里做什么?”
  段孟侧身挡风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口后,抬头看着上方,说:“发呆。”
  吹来的风里有了淡淡的烟草味,何遇措不及防咳了几声。
  “抱歉。”段孟绕过何遇,站到下风口。
  一捆线很快就放没了,在半空中的黑影也看不太清。
  “要重来一次吗?”段孟说。
  “不用,放上去了就好,大晚上的放风筝还是人生头一遭。”
  “一样。”段孟把线轴往泥里一插,上面又压了块石头做固定,紧接着走到另一块石头上坐了。
  静了会后,何遇说:“印象中放风筝是我十岁以前的事了。”
  “那今晚就是返老还童。”
  何遇笑说:“我也不老。”
  周边事物都蒙了一层银光,放眼望去能看到各种起伏的黑影,你看不清它们的全貌,但能知道是什么。
  天上有零星的星子,耳边有草堆里的虫鸣,呼吸中有植被的清香,你呆在这里能感受到自然馈赠的一些东西,一点都不会觉得孤独,相反会让内心变得很平静。
  何遇闭眼仔细感受了片刻,之后发现新大陆似的扭头要去说点什么。
  然后看到段孟双手撑在背后,仰着头,闭着眼,嘴角有点弧度,一副她之前从没看见过的毫无防备的模样。
  这样的段孟没有一点距离,像河蚌开了壳,猫翻出了肚皮。
  何遇仔细的看着他,看着黑暗中他的脸部线条,起起伏伏中划过清俊的眉眼,如峰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
  手机突然响了,段孟倏地睁开眼。
  何遇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来,来电的是余一洋。
  等了一会,段孟说:“怎么不接?”
  何遇看了他一眼,按了通话键。
  余一洋在那边说:“回家了吗?”
  “还在外面。”
  余一洋的背景音有点吵,显然也还没回去。
  他说:“今天去疗养院了?”
  “嗯。”
  “还好吗?”
  “还行。”
  何遇一般一个月会去两到三次,而每次去完回来情绪都会比较差。
  这么多年了,这一习性余一洋非常清楚,他在某些方面是很有分寸的人,所以往常不会特意来打搅。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他说:“听说你带了一个人过去。” 
  
 
  第8章 
 
  何遇闭了闭眼,之前平和的心境瞬间碎成渣渣,起身走远一些,说:“对,至于原因,想来陈奎应该告诉你了。”
  余一洋敏感的听出了何遇语气中的隐忍,斟酌着说:“嗯,是提了点,我主要是担心你。”
  “马上要三十的人了,又不是十三。”
  余一洋静了下,说:“别生气,晚上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后,何遇也没什么心情在这里再坐下去。
  之前离开的时候房子没有关灯,堂屋的大门却是关了的。
  这个时候,大门却开了,原本在卧室的杜金娣坐在了大门口,身下依旧是那把轮椅,膝盖上依旧是那条毯子。
  她沉默的看着两人走进来,然后从身后拿出一只装着什么的袋子用力朝他们砸了过去。
  力道有限,东西砸的不远。
  何遇朝地上看,是下午从疗养院带回来的药。
  “我用你好心?”杜金娣盯着段孟,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恨意,手一抬指着何遇,“你不知道她是谁啊?拆迁队的人接近你能有什么目的你不知道?”
  何遇轻轻的挑起眉,转头看段孟。
  段孟没什么反应,朝前几步捡起药物,然后走向杜金娣,准备推着她往里走。
  “我跟你说话听不见?!” 
  杜金娣从身后又抽出一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抽到了段孟身上。
  段孟脚步停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么安静的夜晚,不大的院子里就剩了杜金娣失控的叫骂声,她围绕着“你因为一个女人害死了你爸,现在是不是又要因为另一个女人害死我”的主题把段孟批的多呼吸一口都是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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