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瘦,眼窝凹陷的厉害,随着眼下癫狂的举动,看过去很吓人。
期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都给波及了,段孟迅速伸手替她挡了下,鸡毛掸子的把手直接抽在了段孟手背上。
从何遇的角度看不清这一下所造成的伤害,但能清晰的看到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何遇突然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段孟后背的衣服,往后一扯,将人拉远了些。
两人都愣了下,杜金娣一个挥空后,缓慢的将目光调转到何遇身上。
“走。”何遇对段孟说。
对方愣愣的看着她,没反应。
何遇说:“走啊,难不成还想当出气筒!”
杜金娣说:“你敢走!”
何遇转向她:“不然呢?看着你把他往死里揍?”
“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杜金娣神经质的笑了笑,“永远都是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
何遇脑中闪过段孟站在童子军架子上看护小朋友的画面,又闪过深夜骑着电动三轮送货的模样,紧接着又转到从工地回来灰头土脸的狼藉。
何遇松了手,看着杜金娣:“你这么想让他死是不是?”
杜金娣冷冷的跟她对视。
何遇说:“说啊,你这么想让他死是不是?”
“对!”杜金娣喊道,“他就不该活着!”
何遇二话不说转身走了出去,在两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中开门上车,发动引擎,一个后退,一个前冲,方向盘打转直直的朝院子冲了进来。
速度很快,伴着油门的轰鸣,直接冲向了段孟。
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
这句话对何遇来说一点都不陌生,这么多年也曾对自己说过无数遍。
现实生活的摧残,让她的所有坚持都变得支离破碎,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车祸给很多人留下了阴影,带着弧度的车头肆无忌惮朝着段孟而去的时候,杜金娣后知后觉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慢了起来,杜金娣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条宽阔的柏油路,红色巨大的厢式货车,满眼望不到头的鲜血。
她猛地睁大眼,惊惧的尖叫起来。
段孟一点都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就这么看着何遇撞过来,车身瞬间撞上自己的身体,随之扑倒在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甚至也没有觉得害怕。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猛地停住,杜金娣的尖叫声在持续了好一会之后才消失。
周边又安静下来,静的只能听见远处草堆里的虫鸣。
何遇半晌才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走到前方看段孟情况。
多年老司机,车速把握很好,段孟虽然被撞倒了,但就目前情况来看,影响不大。
“能走吗?”
段孟借着何遇的力道站起来,右腿受不了力,可能骨折了。
何遇说:“我撞的是左腿,怎么右腿出问题了?”
“不知道,”段孟的语气就跟不是事似得,“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何遇没说什么,也不惊讶于他过分的平淡。
她看向脸色发白的杜金娣,说:“你有什么感想?”
杜金娣:“疯子。”
“我是不是疯子不重要,”何遇说,“你知道自己要什么比较重要。”
何遇把段孟扶上了车,然后驱车去医院。
车窗下降,段孟转头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杜金娣。
车子驶出很远,倒车镜没了杜金娣的影子,段孟还看着外面出神。
何遇以为他放心不下,说:“这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
段孟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扯了下嘴角:“想多了,我并没有担心什么。”
何遇快速看了他一眼。
段孟说:“时间太久了。”
关系上的摩擦,情绪上的碰撞,一次次的矛盾,数不清的叫骂,任何感情都会有所消磨,人也会变得麻木。
他有好多次想不顾一切的宣泄一次,又被所谓的负疚所紧紧的压制住,今天这么闹一场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到医院后拍了片子,骨头居然没问题,只是软组织挫伤,情况不严重,医生直接开了点外用药。
“神奇。”何遇说,“我的驾驶水平竟然这么高。”
段孟:“我没事,你好像挺失望的样子。”
“那倒没有。”何遇指了指收费窗口,“我先去付钱,你在这边等着。”
轮椅上的段孟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大厅,他看着何遇小跑几步到窗口,付完钱又跑去领药窗口排队,之后又跑回来。
额前的刘海因着她的动作乱了些,显出了一点孩子气。
“走吧。”何遇推着他朝护士站走,“让这边的工作人员先帮你上一次,好像方法有点特殊。”
护士站也有人,有量体温的,量血压的,年纪也有大有小。
等轮到他们时,何遇顺嘴说了句:“麻烦你,帮他手上也上点药。”
左手手背有一条横穿的印子,高高肿起,泛着红。
护士随口问了句:“这是怎么弄的?”
何遇说:“竹子抽的。”
护士惊讶的看向她。
何遇一愣,说:“不是我抽的。”
护士表情有点怪,但没再问什么。
全部搞定已经夜深了,何遇推着他出去,扶他上车,然后回家。
谁能想到这个晚上会这么多姿多彩,还会有如此的无妄之灾。
“后面你有一段时间没法工作了。”何遇说。
段孟应了声,他自然也想到了。
“放心,我会赔偿。”
段孟扭头看她:“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何遇自知理亏,嘴上说:“刚才突然有点气不过。”
“打的是我,你有什么好气不过的?”段孟双手撑着座椅,往上坐了坐,眼底带了点莫名的光,“我已经被她打习惯了。”
“不恨吗?”
段孟说:“你说呢?”
怎么会不恨!只是哪怕再恨,他又能做什么?
何遇回忆着说:“我父母出事那会我也挺恨的,我那会经常想,要是那天车上的是我,死的是我就好了,我死了,在他们的记忆中我的形象至少还是美好有爱的。”
“能理解,”段孟说,“我也这么想过。”
何遇转头,两人都笑了下。
第9章
小楼里的灯灭了,杜金娣应该回了屋,那袋子药依旧安静的躺在地上。
何遇捡起药,跟段孟一起走进屋。
开灯后,她突然把一张银行卡拿出来放到桌上:“里面的钱当你两个月的误工费。”
段孟愣了下,好一会才拿起来翻转着看了看,问:“有多少?”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何遇看他一眼,说:“放心,不会少你的。”
“我会怕你少我?”段孟没什么情绪的笑了下,“你可真看得起我。”
说完随手就将卡扔回桌上,转而拿起一边的水杯,里面装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白开水。
一口气喝完,抹了把嘴,说:“很晚了,你走吧。”
他神情冷漠,眼都没抬一下。
何遇猛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似乎有点生气,却有点不太理解生气源头,她谨慎的看着他,思考着下面应该怎么回复合适。
段孟又说:“还有事?”
何遇想了想,问他:“要不要这边请个人?”
两个人都坐上了轮椅,全是半瘫的情况,没有外人帮衬的情况下,别说洗衣吃饭,上个厕所也是麻烦事。
段孟说:“不过是‘少’了条腿,又不是缺了四肢。
“你确定?”
段孟抬头看她,头顶是光,他的五官清晰的暴露在眼前,对比平时多了一分明亮,还有温和。
“这个房子里,不适合多陌生人,”段孟顿了顿,“有个人,也不过是多个喇叭往外散谣言,没必要。”
这话倒是没什么错,段孟跟杜金娣的相处模式是非常少见的,是个人都会好奇,从中听到或看到一些什么,免不了跑外面嚼舌根。
两人对视了会,何遇突然倾身过去,突兀的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脸挺好看的?”
距离很近,能隐约闻到何遇身上的清香,应该是香水,段孟对此没什么研究。
他没有往后躲,只是也没有立即接话,过长的安静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何遇等了会,才笑了下,站直身体。
“走了,有事打我电话。”她说。
室外很快想起车子发动的声音,然后迅速远去。
轮椅是从医院租的,同时还租了一把拐杖。
段孟撑着站起身,挪移过去,敲响了杜金娣的房门。
门没关严,随着敲击的动作缓缓的开了。
杜金娣背对门口,面向窗外坐着。
这间卧室布置也很简单,床、衣柜、一张小桌,一台电视,段孟把药放到桌上。
“药是从以前就诊过的陈医生那配来的,具体服用方式都在上面写着,你过后可以看一下。”他说。
杜金娣没反应。
段孟转身要走,关门前一秒,他又说了句:“对自己好一点,我也不可能真的害你。”
门轻轻的“啪”一声关上了,过去好久,杜金娣才推动轮椅转过来,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
没有哪个母亲会想要去怪罪自己的孩子,但是对自己丈夫的意外去世,她也无法彻底释怀,那是她今生唯一的爱人,她天天设想各种“假如”,而假设出来的源头都会归咎到段孟身上。
她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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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遇第二天原本想着给段孟送点吃用的东西过去,但又觉得这样的作法有点太过高调,她身份特殊,中间夹着一个余一洋,很容易出事。
理智回笼,也就选择了按兵不动。
去了一个电话,加上几个信息,确定对方一个人可以之后,就没再去管。
一周后的晚上,何遇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来自鲁成洲。
时间是晚上零点,何遇最近没睡好,起床气有点严重,一开口的语气也就不太好。
鲁成洲笑说:“小遇遇,这可不怪我噢,这个电话不打,我怕你明天直接把我送火葬场。”
“我现在也想把你送火葬场。”
“这你就过分,怎么说咱两也是有交情的。”
何遇忍无可忍的说:“你到底要干嘛?!”
“你那个离了婚的少妇朋友喝醉了,来不来接?”
何遇不太懂陈薇为什么会跟鲁成洲扯上关系,先不说后者那来一个上一个的尿性,陈薇自己怎么着也算是个有阅历的女人了,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家里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行为处事理应更严谨才是。
她忍着一肚子火气赶到了他们所在的娱乐场所,这地方何遇还不陌生,好巧不巧就是前阵子刚来过的酒吧。
按着鲁成洲给的位置,何遇找了过去。
很快就见到了那群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公子哥,个个身边都搂着一个女伴,陈薇则醉倒在鲁成洲身边。
鲁成洲见到她,无辜的抬起双手:“你看,是她自己投怀送抱的!”
何遇二话不说将人给扯了起来,盯着位置上嬉笑着的男人:“你们怎么扯上关系的?”
“上次偶遇留了个联系方式,”鲁成洲晃着酒杯喝了口,“今天还是她自己找的我。”
何遇拧着眉。
“不信,你明天可以问她。”鲁成洲站起身,歪头看何遇,“小遇遇,你这态度可是让我有点伤心了。”
何遇说:“她跟你平时碰到的那些人不一样。”
“放心,良家妇女我也不爱碰,否则今天还打你什么电话是不是?”
鲁成洲在那晃了晃酒杯,贱兮兮的说:“当然前提得她真的是良家妇女才行,你说是不是?”
“指桑骂槐是不是?”
“哎,你又误会我了。”鲁成洲一脸无辜的说,“我这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何遇懒得搭理他了,忍着头昏脑胀将陈薇拖出了酒吧,开车往她的住所赶。
陈薇住的学区房,生完孩子后买的,为的就是现在接送小孩方便点。
离婚后,前夫净身出户,房子车子现在都归陈薇所有。
房子不大,也不是黄金楼层。
何遇吃力的扶着一个醉鬼上到十六楼,一边从她包里搜钥匙。
“指纹锁坏了,干嘛不换一个?”何遇受不了的说。
陈薇眼睛闭着,人已经站不稳了,话倒是还能听进去,十分配合的回答说:“没钱,这玩意贵啊!”
“......”何遇也是服了。
钥匙在包最底下,扒拉了很久才扯出来。
开门,脚尖一踢,防盗门瞬间打开,抬头时不免愣了愣。
门后露出了一个脑袋,手里拽着一把半开的雨伞,见是何遇,明显松了口,从门后晃悠出来。
陈蓝天穿着卡通睡衣,头发支楞着,矮矮的一个站在那。
“你……”何遇看着眼前没什么声音的小孩子,又转头看了看一言难尽的陈薇,明知故问的说,“她把你一个人留家里了?”
陈蓝天点点头,把伞收好放到角落,要帮着何遇把陈薇扶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