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尽繁花——苏以白
时间:2019-05-20 08:43:02

  温言往后躲开他的手,一边胡乱抹着自己脸上不受控制越来越汹的泪水,一边不住的摇着头:“不会。我这样的人,遇不上是最好的。”
  陆渊看着她憔悴又悲伤的一张脸,心里难受的无以复加,掰过她的肩强行把人揽进了怀里。
  温言无力的推着他。陆渊按住她的头,收紧了手臂。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衬的整条街道分外萧瑟冷清。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通后逐渐安静下来。寂静的车内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以及强忍着哭泣的细弱呼吸声。
  陆渊低下头叹了口气,声音很低,神色疲倦:“别再把你的刺对着我了。我也会觉得疼,可是我不能离开。”
  怀里的人没有作声,只是重重的吸了下鼻子。
  陆渊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很后悔那天吵架让你一个人走了。如果当时我能拦住你,你也不用一个人面对你父亲离开,还有后面这么多的事情。”
  “我想到你一个人从杭州搬着那么大的箱子回来,又没有人可以跟你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那么伤害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最后一句的声音甚至有一点颤抖,但很快忍住了。
  提起这件事温言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她靠在他肩上深深的吸了口气,艰难的哽咽开口道:“都过去了。”
  陆渊把她抱的更紧了些,声音暗哑:“昨天找不到你,我真的很害怕。”
  想到昨夜的情形,陆渊皱着眉难受的闭上了眼睛,沉默的忍耐了一会儿,语气低微的近乎恳求:“温言,我爱你,真的很爱你。不要再推开我了。”
  “我做不到看着你再像从前那么孤单。前面的路还有那么长,一起走吧。”
  怀里的人半天没有回应,只有肩膀不停的微微颤抖着。
  陆渊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哑着声音低声道:“嫁给我吧,温小姐。你爸爸也会很希望看到你能有一个归宿。”
  温言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她哭着低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看别人的信。”
  陆渊低头吻她的耳侧,低低的嗯了一声:“我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温言整张脸埋在他的肩上,哭声断断续续,细弱的让人心疼。仿佛是隐忍了太久的情绪,那些不为人知的绵长痛苦,长久吞噬着她的孤独、委屈、无助、绝望,终于有一个人能懂得。
  终于有一个人,让她可以在他面前卸下防备,不需要顾忌,也不用再害怕。
  那个人的脾气很差,耐心也不好,总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自我、强势又偏执,也因为是这样性格的他,在每一次她想退缩的时候,都强硬又固执的拉住了她。
  他知道她最不堪的模样,也见过她最脆弱的一面。他了解她来时的孤独,不会对她说心疼,只是平静的说一句,以后一起走吧。
  她独自在黑暗里走了那么久,这是她听过的最想哭的话。
  温言哭了半天,最后呜咽着模模糊糊的开了口:“跟我在一起真的很累,也很无趣。”
  陆渊抚着她的背,淡淡的答:“两个人在一起偶尔会觉得累是正常的。”他又停下来,像是真的认真在想,“无趣,我倒从来没觉得。”
  “网上关于我的那些消息,你的家人和朋友会有很大的意见。”
  “我会处理。你觉得有压力的话,可以不跟他们见面。”
  她还是哽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之前我已经做的很不好,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段婚姻。”
  陆渊轻轻弯起唇角:“我也是第一次结婚,没什么经验,跟你一样。”
  隔了片刻,他又认真的说:“我们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儿没做。”
  他把人从怀里松开,稍微拉开两人距离,拿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丑死了。”
  温言皱着眉推开他的手,别过头深吸了口气,暗暗平复着情绪。
  陆渊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暗红色丝绒盒子,摊开了伸到她眼前。
  温言有些恍惚的看着他手心里仿佛忽然间变出来的红色盒子,当中嵌着一枚纤细精致的钻戒。
  身侧的人开始缓缓说话:“我以前曾经想过,跟你求婚应该是在很正式很有氛围的场合,我会穿西装,拿着花,单膝下跪——我知道这些挺俗的,但我想着这一天还是很期待。今天的形式比我预想的每一个求婚场景都要草率,但相比那些准备充分的时候,可能这件事发生在这一刻才是最合适的。”
  他握住温言的左手,趁她没反应过来直接把戒指戴了上去,望着她的眼底里盛满了淡淡的笑意:“是吧,陆太太?”
  这个环节温言倒是意外的淡定。她刚哭过,声音还哑着:“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陆渊轻轻握着她的手,淡声说:“本来是打算在我们最后一次吵架那天给你的。比我预想的晚了几天,不过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温言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半天没再说话,神色不是太明朗。
  她的声音低落而消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落定。”
  陆渊知道她的顾虑,语气重新变得沉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后续的事情你不需要出面,我来找律师解决。”
  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她纤细的手指不安的按着衣角,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轻轻的说了句:“我应该可以。”
  温言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是在这次事件的记者会上。
  她是事件发生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人一出场,台下媒体的闪光灯和快门声响成了一片。她素着脸,面色苍白,神色淡漠,除了没化妆,看着跟往常并无明显的区别。
  律师负责出面跟媒体交代案情。人是陆渊找来的,据说是在那个圈子里赫赫有名,身价十分不菲。他很少接娱乐圈的案子,温言这两天跟他相处了几次,不苟言笑到近乎刻板,搭配他的职业倒成了优点,显得人分外冷静专业。
  “11月22日晚网络上曝光的视频为一起正当防卫的人身伤害案件。我的当事人作为受害者,在遭遇性侵时采取了剧烈反抗的方式保护自己,此案件在2008年已经立案,经过警方严谨的调查最终认定为正当防卫。三名犯罪嫌疑人在第一次伦奸未遂后恶意散播谣言,对温女士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事件之后嫌疑人之一以过程中拍摄的照片作为要挟,并在见面过程中意欲再次性侵,因此有了大家在网络上看到的这段视频。如今因为当事人公众人物的身份,这件事被有心人士重新翻出,对温女士的精神跟名誉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和影响。对于这种行为,我们将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温言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垂在身侧的手心逐渐变得潮湿而冰凉。将深藏多年的疮疤当众暴露和剖析,她还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那是她这辈子最阴暗难熬的一年。发生了这件事后她休学了半年,医生的诊断是重度抑郁,最严重的时候几乎什么事也做不了,整夜整夜的失眠,每天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睁眼等到天明才能睡上两个小时。
  那时候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恍惚,看到车流就有些不受控制的想扑过去,站到高处就忍不住去想象跳下去的感觉。医生给她开的安眠药她一次也没有吃过,她把所有的药都攒到一起,在一个阴雨天的午后把自己锁进浴室里吃下了一整瓶。
  跟她所预想的不同,吃了药以后她身体的反应很大,几乎是立即就吐了出来。她趴在洗手台上干呕到最后整个人都是瘫软虚脱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浸湿,她抬头看着镜子里极度狼狈又痛苦的一张脸,精神却仿佛突然间清醒了。
  她恍恍惚惚的想,真不值得。
  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不值得,不值得她活,也不值得她死。
  她并不害怕死亡,可是如果像这样不能干脆结束的话,这个过程太痛苦,而且更可怕的是,等待的太久,人会后悔。
  那一刻她看着脸色惨白的自己,脑袋里恍恍惚惚的想,她应该选择一个干脆的,没有挽回余地的方式离开。
  如果未来还有这么一天的话。
  公司安排温言做一段简短的发言。
  她站在话筒前勉强定了定神,声音低哑,有一点不稳,但足够清晰:“这件事情,我做出了不好的示范,产生了很负面的社会影响。出于我个人的意愿,也与我的所属公司进行了商议,最终决定永久退出娱乐圈。”
  语毕她弯身鞠躬,没有委屈落泪,也没有冠冕堂皇,没有道歉,也没有煽情。场下扛着摄像机的媒体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都还在等着她下文,台上就已经结束了。
  发言是短暂的,后续的公关是漫长的。
  收了天价公关费的公关团队早已经准备好了新闻稿,他们分批驻扎到国内几个最大的娱乐社区上进行舆论引导,联合了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头部娱乐自媒体写手,从各个角度把温言前三十年的人生写得绘声绘色,可读性极强。
  数十篇的稿子轮番被推上了几家热度最高的娱乐媒体的头条。在各个版本拼凑起来的半真半假的经历中,温言成功立起了新的人设,成为了一个经历凄惨、坚强隐忍、不畏流言、勇敢又努力的新时代女性。
  网络上的舆论开始转向,同时也因为人走瓜凉,事件在各个网站的娱乐版首页挂了十来天后,就这么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
  一切都恢复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后来温言回公司拿东西那天,碰巧何砚也在,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跟她闲聊:“我听说你们要结婚了?”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模模糊糊的答:“可能会。”
  何砚还是一贯的那副有点刻薄又犀利的语调:“女明星就是看着风光,抛头露面的又有什么好,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上钻,最终想要的不也就是这样的结局。你这是命里带的,事业既然已经起不来了,就安心好好嫁人去吧。”
  温言无声的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离开公司之前她最后去了录音室那一层。
  午休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几个录音室里都有人。她在门外远远的看了看,其中有一间里面是公司最近刚签的新人,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纤细而轻盈,穿了条简简单单的白色裙子也很好看。她唱歌时的神情专注而投入,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热爱近乎虔诚,青涩的脸庞都似乎也跟着变得神圣起来。
  温言站在门外,神色恍惚的看了许久。
  她想起她刚到公司的那一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刚毕业,没有进入过社会,音乐是她生活里唯一的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精力,是她所有情绪的来源和出口。
  那时候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公司对她是散养观望的态度,成绩的压力不大,那年公司里有个新来的香港制作人,很欣赏她,总是用蹩脚的普通话夸她有天赋,跟她说要一直唱下去,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那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唱下去。
  温言慢慢的转回身,步履缓慢的走向电梯。
  她突然无比怀念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可一切都已经遥远的恍如隔世了。
  电梯门缓缓的在眼前合上,外面熟悉的景象越来越窄,直至完全消失。
  眼泪终于痛痛快快的流了出来。
 
  第70章 珍藏
 
  下午六点, 陆渊从公司里出来。
  车开上路后, 他打通了温言的电话。忙了一整天听到她的声音,心情不自觉的有些愉悦, 微沉的声音里带了点淡淡笑意:“今天都干什么了?”
  电话那头轻声细语的答:“上午打扫卫生,然后下午去了趟公司,拿点东西。”
  陆渊又随口问:“晚饭吃了?”
  对方的情绪听着不像是太高:“还没有, 你要过来么。”
  陆渊一时没察觉到异常, 跟她说:“我晚上要回家里吃饭,结束太晚的话就不过去陪你了。”
  她轻轻应声:“好。”
  放下电话,温言垂眼看着桌上摊开的一页页纸, 大概一共有几十张,大部分是她写过的曲子,还有些是她以前填的词,字迹潦草的那几张是她曾经随手记下来的灵感。每一页下面都标注了日期, 最早的一页还是在大学的时候,纸张已经泛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又落寞的看了半晌, 低着头缓慢的逐一把它们理起来,收进了一旁的白色文件袋里。她把文件袋放进从杭州拿回来的箱子里, 盖子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像是对于她封存了过去的提醒音。
  温言手指按在箱子边缘上, 捧起来走向储物间。
  这个箱子里都是她无比珍惜却又没有机会再回头的东西。
  谁都知道忘记痛苦的最好方式是开始新的生活,她不能再沉浸在过去里了。以前的那个自己她永远也不会忘,但就跟眼前的这些东西一样, 避而不见或许才是最好的珍藏。
  陆渊停好车,进了家门。
  刚到玄关处就听见屋子里头欢声笑语,有稚嫩的童音,有洪亮的笑声,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陆渊换过鞋,脱了外套递给保姆,走进了客厅。
  全家人都在,就差他了。
  陆渊先跟爷爷打了招呼,挨着陆遥坐了下来。
  章女士暗暗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悦的皱起眉:“最近公司很忙?家也不回,脸色又这么差,又熬夜了?”
  陆渊伸手摸了摸陆途的头,笑意盈盈的回道:“是啊,特别忙。我也是等着盼着退休那一天能天天回来陪您享清福啊。”
  章女士很不喜欢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拧着眉还要再发言,她丈夫在一旁很不解风情的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话:“他们这辈人吃的这点苦算什么,年轻人就该多历练。”
  这下章女士所有的不满都瞬间转移了方向。她意味深长的转头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老陆慢半拍的心领神会,坐正身子端起茶杯专心致志的吹着热气,再不发一言。
  那边陆途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叔叔,你怎么是一个人回来的?”
  几个大人听了这话同时怔了一瞬,又都笑了出来。
  陆遥抱住她一语双关的笑道:“连你都知道催婚了?”
  陆渊脸上淡淡的笑意隐了几分下去,没有接话。仿佛是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章女士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一时没端详出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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