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无声的看了良久。
照片下面细心的标注着拍摄日期,以及“百日纪念”四个字。他往后一页一页的翻着,一共三十多页,每一张照片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和标注,从百日到最后一张的六岁生日,完整又细致的记录了她人生里前六年的时光。
合上相册,陆渊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心下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应该是她父亲给她的东西。箱子里除了相册全都是崭新的物品,有的衣服上甚至还带着标签,仿佛是在她小时候买给她的,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交到她手里。
可她父亲现在正处于病危的状态,这个时候她突然拿到这些东西,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人已经不在了?
陆渊心里猛地一沉。
他腾地站起身来,有些紧张的环顾了一周,瞟见桌上有一个暗黄色的信封。
他走过去伸手拿起来,才看到第一句,整颗心瞬间沉到了底,大脑里陡然间乱成一片。
他们吵架分开才是三天前的事,这又是哪天的事?昨天?前天?
他不敢再往下想。
刚刚经历了父亲的离开,又要立即面对舆论攻击,普通人也很难接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何况一个患有重度抑郁症的病人?
陆渊攥着信站在原地,脑袋里疼的嗡嗡作响。
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满腔的紧张和焦灼,却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她一直绝口不提小心深藏着的过往,从前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消化平复,如今突然又被重新翻出来大范围的讨论,她的痛苦可想而知。
晚上曝光出来的视频他在去饭局时的路上看过了,无法形容的震惊心情。三分钟的视频里,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握着沾着血匕首,脸上交织出现的冷静和狠戾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在她脸上出现的神情,他甚至回头想起自己曾经那么粗暴的对待过她都觉得脊背生寒。
他一直都知道,她只是看着柔弱但其实并不软弱,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决绝又凶狠的一面。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相比她伤害别人,他更害怕她伤害的是自己。
凌晨四点钟,陆渊终于从电梯里走出来。
司机远远瞧见他,低头打了个哈欠,起身出来给他开了门。
他坐上后座,神色倦怠,沉声吩咐了一句“回公寓”,便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黑色车子在深沉的夜色下平稳的驶上了五环路。
陆渊这一夜没睡,也根本睡不着,外套都没敢脱,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的干等着。
直到早上六点钟,桌上的手机才终于振了起来。他瞟到罗扬的名字,心脏突突的跳着,起来的太急以致眼前有些晕眩:“有消息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措辞严谨:“人找到了。涉嫌故意伤人,现在在派出所。”
陆渊心里一沉,紧紧握着手机,哑着嗓子问道:“她怎么样?”
罗扬说:“说人看起来是没事儿。”
隔几秒,陆渊又皱着眉沉声问了句:“齐远?”
之前他们的纠葛罗扬也多少听说了点儿,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不是他。但是事发的时候,他们在一起。”
第67章 皆非
凌晨三点, 高档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里寂静而空旷。
一辆黑色宾利平稳的驶入了停车场。后座上的人闭着眼睛, 脸色疲惫,眉宇间隐隐有些阴冷之色。
车子缓缓停稳, 司机在前方轻声提醒:“齐先生,到公司了。”
齐远皱了皱眉,强忍着沉重的倦意, 推开车门下了车。
隔着几辆车的距离, 一个黄衣女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她的身材不算高,但足够纤细窈窕,巴掌大的一张脸, 五官明艳动人,浅栗色的长卷发沿着笔直的肩线垂下来,甜美,妩媚, 女人味十足。
看到齐远,她逐渐放缓了脚步,望着他弯起了唇角。
齐远见到她, 脸色立时又冷了几分下去。他神色冷淡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声音难辨喜怒:“你还敢来找我?”
那女子极妩媚的笑了下, 语调娇俏又慵懒,像是在撒娇:“我在你办公室里等了你几个小时呢, 怎么你一见到我就这副脸色呀?”
齐远没有马上说话,低着头慢条斯理的点了根烟,手里捏着打火机, 神色看不清明。
司机很有眼色的拎着公文包默默离开了。
齐远吐了口烟,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程露嘉,你敢拿我当枪使,我真是小看你了。”
女子听言似是费解的微微挑起了一侧的细眉,语调一点也没变:“你这话我有点儿听不懂啊。”
“那些消息可是你的团队按照你的授意爆出去的。人是你要去查的,要逼人家退出娱乐圈的也是你,我只是作为受害者站出来附和你说了点实情而已,怎么你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她说着,又慢慢的翘起唇角笑了出来,那笑容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还是你突然又于心不忍了?”
齐远未置可否,伸手弹了下烟灰,淡淡的反问:“实情?你什么时候有抑郁症了?又什么时候割过腕了?”
程露嘉抱着手臂懒洋洋的笑了声,轻佻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可惜没有人像齐总一样关心这些细节。大家都很忙,都只关心重点,关心第三者。”
齐远无声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勾起了一侧唇角,笑意冰凉。
“你嘴里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程露嘉无所谓的笑了笑:“你拿了一个品牌来给她陪葬,这么大的手笔,她当然得死得隆重点。”
她的声音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柔和,显得说出来的话愈发刻薄。
“另外我也劝你想开些,她是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了,不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等着她身败名裂跟陆渊彻底结束,或者是陆渊玩儿够了厌倦了,你可能也还有戏。”
齐远抬手吸了口烟,脸色寻常,似乎并没有被她这番话激怒。
她看了看他,继续笑道:“还有,你跟她不是还有个天价合同嘛,这会儿刚好可以名正言顺的索一笔赔偿金——得不到人,这次你也亏不上。”
齐远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的人,半晌,终于开口:“我听得有点纳闷儿,你到底是恨她啊,还是恨我啊?”
程露嘉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指甲,语调懒散:“瞧你说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哪来那么多恨不恨的呀。”
“不过,我爸妈离婚,我妈天天以泪洗面差点自杀,我爸病死在监狱里面,谁造成的这些,谁总该付出点儿什么,这很公平合理吧?”
齐远丢了手里的烟,抬脚碾灭,声音没什么起伏:“这些都是她造成的?”
程露嘉站直了身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慢悠悠的笑了出来:“可我们分手是她造成的,对吧。”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神情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在你跟我一起五年还留着她的项链的时候,你就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齐远神色阴沉的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你这么绝情的人竟然还有这么长情的一面,她知道吗?”
程露嘉歪着头,轻蔑的嗤笑一声。
“我看你们两个也实在是觉得累,她不敢说出来的那些话,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她仰起脸,看着他一字一顿微笑着清清楚楚的道:“当年你看到的那些痕迹,是因为她被人伦奸了。”
齐远的神色瞬间完全的变了,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僵硬而暴戾的可怕神情。
程露嘉翘着唇角望着他,整个人在报复的极度快感之下呈现出一种极端冷静又癫狂的诡异状态。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隔了半晌,她才听到齐远的声音,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狠戾:“你再说一遍?”
程露嘉极其优雅的笑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道:“我说,所有你看到的、听到的,你们所有人以为的,全都是假的。”
“没有包养,没有流产,什么都没有。是她,被伦奸了。”
程露嘉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齐远脸上的神情。
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气息困难,濒临死亡。
她暗暗的深吸了口气。
那漫长的五年时间里,她毫无自尊的付出和没有底线的忍耐,她所有的隐忍、自卑、难堪,终于有了一个结局。
虽然这结局残破又不堪,可她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痛快过。
她可以接受他不爱她,但是她无法忍受他还忘不掉林安。
那个让她家破人亡还一直长长久久在她生活里阴魂不散的林安。
程露嘉端着手臂,余光里看到齐远攥紧的拳头,不紧不慢的冷静开口道:“你也先不用急着把我怎么样,这件事还没有完。”
“我手里有当时她被拍下来的照片。”
齐远的神色阴森到了极点,脑袋在高度的激动和紧张之下有些晕眩,可人还是清醒的:“你怎么会有那些照片?”
程露嘉冷笑一声,挑了下眉,根本就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你说呢。”
齐远瞬间全都明白了。
他迅速恢复了镇定,语气冰冷而克制:“你想怎么样。”
程露嘉慢悠悠的将脸颊旁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慢条斯理的弯着嘴角道:“我可没想把她怎么样。我只是要把我知道的公之于众而已,这可是我的自由,谁也管不着。”
齐远紧紧的抿着唇,牙根都咬紧了。
隔着一条车道,对面有辆车突兀的闪了一下。
凌晨四点钟的停车场十足空寂,两人同时被这道可疑的亮光闪得警觉起来,面色不善的转过头来。
那车停在他们斜对面隔着两辆车的位置,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黑色SUV。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打开,车里的人露出脸来,车外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倏地变了。
“打扰一下。”
温言胳膊搭在车窗上,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们,声音听不出一点起伏。
“请问两位聊完了吗?”
两个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个惊疑,一个阴冷。
温言淡淡的笑了一下,伸手指了下齐远,示意他上车。
“我有话跟你说。”
她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过诡异突兀。齐远神色复杂的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程露嘉僵硬的站在原地,眼看着齐远又一次走向她,抿紧了嘴,恨恨的看着车上的人,眼神阴狠的让人不寒而栗。
齐远先拉了下副驾驶的门,没拽动,车里的人也仿佛并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他皱着眉停了瞬,又打开后座的门坐了进来。
温言看着车前方的人,没有回头,语气平淡而寻常:“她好像对你很失望。”
齐远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心里有种极不安的预感,却一时又想不清楚这来源。
温言利落的发动了车子,声音平静:“当年我对你也很失望。”
齐远神色恍惚的看着她,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握着方向盘,继续淡声说:“我曾经找过你。两次,相隔六年。”
后座上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消息,一脸震惊,仿佛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下一秒,车子突然猛地一个转弯,笔直的朝着车外的人撞了过去。
齐远所有的注意力都还在她最后那句话上,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瞬间天旋地转重重撞向了一旁的座位上。
金属的强力撞击声混合着惊恐的失声尖叫,耳边持续了有两秒钟慌乱的巨大嘈杂后,恢复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齐远混乱中撞到了身上几处地方,可此刻人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撑着手臂爬了起来,按住温言的肩膀把她掰向自己,用力的指节都在泛白。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脸,心跳剧烈的像是要跳出胸膛,原本低沉的声音在高度紧张之下变得暗哑而急切:“你今天想撞的人是我吧?”
温言甩开他的手,回头神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利落的开门下车锁上了车门,动作连贯的仿佛早有预谋。
齐远目瞪口呆的坐在车里,整个人像是还没从刚才那一下里面回过神来。
她此刻的神情,跟网上那段视频里面一模一样。
冰冷,狠戾,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令人生寒的杀伐之意。
他想起那段视频里她最后做出来的事情,瞬间凉透了整个脊背。
程露嘉蜷缩着身体,整个人狼狈的伏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
温言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刚才她站在墙壁和车子间的缝隙上,车撞过来的时候刚好帮她挡了一下,伤势看起来并不如预想的严重,人虽然痛得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但意识还是清楚的。
温言蹲下了身,用尽全力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程露嘉头被打的歪在一边,人却更清醒了,眯着眼睛低低的笑了出来。
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但在这寂静的停车场里足够清晰:“今天你要么杀了我,否则我以后肯定不会放过你。”
温言抬手又甩了她一巴掌。
她粗暴的拎起她的领子,手里的人被勒得呼吸困难,脑袋失控的往下垂着,神色痛苦的皱紧了眉。
温言平静的看着她,过于冷静的声音与她过激的行为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知道你爸为什么会在你生日的时候突然被一个电话叫走吗,那是因为我杀人了。”
“他肯定到死都没有想到,我捅的原来是他女儿找来的人。”
第68章 无边
陆渊赶到派出所的时候, 罗扬正站在门口下面的台阶上抽烟。
北京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 门旁边两棵光秃灰白的树,看着冷清又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