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非常无趣。不是我觉得无趣,是它真的无趣。”
“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 唯一值得回忆是前六年。那时候我的父母还没有离婚。我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们离婚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我母亲与他完全相反, 冷漠又自私,我看不到她人格上的任何优点。我读寄宿学校,她很少来看我, 高中之后我来了北京,跟她差不多有五六年没见过了。”
“也大概是他们分开之后吧,我的性格变得很孤闭、自卑,在学校里一直是独来独往。小时候班上同学知道后,嘲笑我没有爸爸,那时候年纪小,不会反击,也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只能一个人偷偷的哭。问过我母亲两次,为什么他不来看我,她淡淡的跟我说她不知道,她也联系不上他。”
“因为一直不生活在一起,我母亲的生活情况我并不清楚。直到我读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她突然带我跟一个陌生男人吃饭,那男人的身份看着像是个政府单位的领导,对她很体贴,对我也很客气。那顿晚饭之后,可能是看我太沉默,也可能是不希望我们疏离的关系暴露给外人,她第一次主动跟我提了我爸,说他早就升职调任回老家,复婚后的孩子都读小学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过得不好的只有我一个人。”
“中学后我换了另一个辖区的学校,情况好了一些。只不过以前独来独往惯了,仍旧不敢跟别人亲近,也不敢多说话。但是这样的状态我已经很满足了,那时候我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直到高中时又发生了别的事情。”
“刚升到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生。他是行事很张扬又不服管教的那种学生,我们应该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种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缠上了我。他的方法也很奇特,每天休息的时间跟着我,我一下子成了别人瞩目的重点,班上的女生也都疏远我议论我,我非常尴尬和不自在,又甩不开他,只能当作看不见。”
“他这么坚持大概有一个月吧,出了一件事。那时候我们班上有一个男生,是我小学隔壁班的同学,跟我一样,他父母也离异,和奶奶生活,但是他遭受的歧视比我严重的多。那时候小孩子里都传言说他父亲是因为抢人东西入狱的,而且因为是男孩子,他试图反驳跟别人打起来,经常鼻青脸肿的在走廊被罚站。”
“我们两个在高中里成了同学,看着对方算是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心情。他看我一直被纠缠,很替我不平,直到有一天他们两个人碰见,他想给我出头,被对方嘲讽了几句,恰好戳到了他父亲的痛处,忍不住动手打了对方。后来老师问到,我撒了谎,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这之后他就不再纠缠我了。我也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那年十一放假的时候,我母亲那位现任的司机开车来学校接我。我当时没有多想就上了车,结果两个星期之后,谣言就传遍了。包养,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觉得简直荒谬到了极点,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可事实就是有很多人相信了。”
“也确实,没有人愿意关心事情的真相和逻辑性,分辨真假太累了,还是跟着大众相信并且再传播一次传言的快感来得痛快。”
“他因为我跟人打了一架,被记了过,我们两个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一点微妙的变化。那天他问我为什么不反驳,给我讲了他自己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就像是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我忽然恍惚觉得在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他跟我可能是一类人。”
“都是被亲近的人忽略和冷漠对待的人,都是想放弃自己的人。”
“我跟他说不要为了别人放弃自己,是真心的,但是也挺可笑的,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就像我今天坐在这里一样,道理我都明白,可只有劝别人的时候才有用,自己只是明白,根本做不到。”
“那天之后我们一直有联系,他偶尔会来找我,大部分时候是吃饭,或者去图书馆。我们没有确定过关系,也没有过亲密的举动,但在别人眼里可能俨然就已经算是在一起了。”
“他跟我讲了很多他自己的事情,家庭,童年,还有他的心事。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会怎么样,但是他的改变很明显,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我跟他很少会谈论到未来,因为都觉得太不实际。我们之间唯一一个算是约定的话题是,以后要离开这座城市,越远越好。他跟我一样,在这里都没有好的回忆。”
“我对他的感觉,说不清楚。不讨厌,但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喜欢。我那时候只是觉得我们互相可以懂得对方,他让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孤单,让我感觉我不再是一个人。我还试想过如果未来有一天我真的跟他在一起了,感觉好像也并不排斥,可以接受。”
“这段关系用现在的眼光回头再看,不知道算不算是初恋。”
“高一快结束的那年夏天,我发现了一件让我很震惊的事情,我妈竟然是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原来那个人是市政府一个地位很高的领导,直到年前的时候前妻才同意离婚,女儿甚至还跟我是同年级的校友。”
“那个周末我说我想单独跟她见面,我有话要跟她说,结果到了酒店,又是两个人来的。我们三个人坐在包厢里,服务员还以为是三口之家,讽刺至极。”
“席间我们吵了起来,我质问她既然不想养我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给我爸,她像是恼羞成怒一样,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我不知道她使出了多大的力气,那一瞬我整个人都是晕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光都泛着白。我浑身颤抖着站起来要走,被她那位现任拦下了。”
“凭心而论,作为一个长辈他要比我妈和善得多,我只是讨厌他们那种不正当的关系,并不讨厌他这个人。他也很尴尬,一边劝我妈,一边笨拙的拿着湿毛巾想帮我敷脸。”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公园里面哭了很久。我记得那时候是六月,杭州的天气其实有些热了。从两三点钟一直到天色暗下来,我整个人热的头晕脑胀,嗓子已经哑的哭不出声音,才站起来往学校走。”
“从公园到学校有一条不到五百米的小路,路灯很少,很昏暗,两边都是破旧的厂房。我当时整个人还在情绪里没出来,没有意识到危险,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其实已经很近了。”
“那是我这辈子最绝望的一天。”
“那天发生的事情,过程再不堪,隔了这么久也就剩下四个字了,犯罪中止,或者叫伦奸未遂。”
“救我的是一对中年的保安夫妇。他们要报警,可是我不敢,我怕别人会知道。我身上的事情太多了,消化那些我已经用尽全力,我没有勇气再背负这样一件百口莫辩的事。”
“我谁也不敢告诉,身上带着那些恶心的伤痕,抓痕、划伤、齿印、吻痕,也不敢回宿舍,只能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
“那时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整个人泡在浴缸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眼前一直都是那几张狰狞猥琐的脸在不停的晃,不敢闭眼,也不敢睡觉。”
“更让我感到无比恐慌的是,我恍惚记得在我挣扎的时候,他们中有人拿出了手机。”
“因为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请了一天假,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就回学校上课了。”
“我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也十分反常,非要在上课时叫我出去。我整个人本来就处于战战兢兢又惶恐紧张的状态,不想再惹事引人注意,可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精神崩塌了一样,可是当时我自顾不暇,根本无暇跟他解释。”
“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他也没来过学校。后来我想联系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家里早就给他安排好出国了。”
“可能还是我错了。我以为我们是一类人,但其实不是。挺讽刺的。”
“他是个很偏激的人,喜欢和讨厌的方式都很激进而极端。他那么猖狂又敏感的性格,谁折辱他一分,他肯定会想办法十倍奉还。”
“我想,他应该很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那时候相当于齐总的信仰了。
然后齐总先别急着杀死,往后看。
第66章 失联
凌晨的时候陆渊结束了应酬。他心神不宁的从会所大门里出来, 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温言失联了。
“何小姐说最后见到她是在公司,她单独跟律师交谈了案情, 结束后和助理说回家休息,那之后电话一直关机,联系过物业也确定没有回家, 到现在已经有超过三个小时无法取得联系。”
陆渊僵硬的举着手机, 想到方柔的那番话,心底一片控制不住的惶然,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周森在电话那头继续冷静的汇报着:“她是自己开车离开公司的, 写字楼与周边监控还在查。朝阳分局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您。”
陆渊缓缓放下了手机,胸腔里剧烈的跳着,脸色阴霾。
他晚上喝了酒, 头又热又痛,这会儿感觉整个身体的血都在往上涌。
司机刘师傅站在一旁给他拉开了后座车门,见他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半天没反应,迟疑着出声提醒:“陆先生?”
陆渊回过神, 紧抿着唇俯身坐进了车里。
“现在回公寓吗?”
陆渊按着额角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半天也实在想不出她能去哪儿, 最后无力的沉声吩咐:“街上随便转转吧。”
凌晨两点多了,冷风呼啸,深夜街道上的车辆开始稀少。
司机开车沿着东西方向的大路走了一遍, 又掉头往回来。陆渊始终神色恍惚的望着窗外的车辆、行人、店铺,心里那一点侥幸的渺茫希望逐渐消散干净,只剩胸口一阵又一阵焦灼无措的冰凉。
路上罗扬打来了电话,语气是关切的:“我才回北京,网上的消息怎么回事?”
陆渊靠在座位上揉着额头,声音里说不出的颓然无力:“不知道。人现在联系不上。”
罗扬停了瞬,又问:“多久了?”
陆渊拧着眉沉沉的出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有几个小时了,离开公司之后没回家,她一个人在北京,没家人也没朋友,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罗扬一听他这么说也大概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有条不紊的安排道:“你把详细情况告诉我,这事儿我找人来办。你现在先回家,别自己跟街上碰运气,等我的消息。”
陆渊茫然的看着前方,半晌,低低地说:“我怕她会做傻事。”
罗扬在那头竭力宽慰:“她都出道那么久了,心理承受力不该那么差,兴许她只是在哪儿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番安慰对于陆渊没有丝毫的用处。他脑袋里反反复复的回想着方柔的话,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他沉闷的应声道:“具体的我一会儿让周森跟你说。”
“成。”
挂了电话,季瑶转头过来问:“什么情况?”
罗扬低头翻着手机通讯录,神色凝重:“人失联了。”
季瑶撇着嘴摇了下头,语气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感慨:“这当口儿出了这么个事儿,两个人又分不成了。”
罗扬皱着眉头也没抬:“要么也分不成。”
季瑶抬眼探究的看向他。
罗扬没再细说,举着电话匆匆走向阳台。
那天晚上他送陆渊离开时,两人在电梯前抽烟,陆渊全程沉默,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跟她我算是认命了。我还是会去找她。”
夜色愈发浓重。
陆渊放下电话后就沉着脸色再没说过话。刘师傅也大概听明白了刚刚这通电话的内容,眼看车子再往前就要驶出五环外了,试探着问道:“陆先生,现在去哪儿?”
陆渊神色不明的握着手机,隔了片刻,说了一个地址。
刘师傅暗暗纳闷儿,也没敢多问,在前方路口缓慢闪烁的红灯变化之前,转向了左转车道。
门卫登记过后,车子平稳的驶进了昏暗的地下停车场。
陆渊一言未发的开门下车,大步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刘师傅站在车旁环顾了一圈,心里忍不住的嘀咕,女明星住的小区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好啊。
电梯稳稳的停在了七层。
陆渊快步走出电梯径直向左,拿钥匙开了门。
上次他过来这里好像已经是秋天时的事情了。他们第一次分手的时候他那把备用钥匙没来得及还给她,复合之后才知道她竟然换了锁,还不肯再给他钥匙,他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从她车钥匙上拆走了她的那一把。
一室意料之中的漆黑,陆渊抬手开了灯。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空荡和冷清,唯一跟记忆中有所不同的是,沙发前的地毯上突兀的多出了一个塑料箱子,里面放着各种款式陈旧、极有年代感的杂物。他走近细看了看,似乎全都是小孩子用的东西。
陆渊不解的拧起了眉。他蹲下身翻了翻箱子里的东西,看到一本红色封面的旧相册。只看封面上过于复古的图案就知道,这至少得是二十年前的产物了。
他拎出来翻开,扉页上一行清峻的钢笔字迹:林安,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陆渊一怔,拿出手机难以置信的确认了一遍,屏幕上的时间下方有一行清清楚楚的小字:11月22日,周二。
陆渊这一瞬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喻。
温言对外公布的生日不是这一天,是在十二月,圣诞节的前一周。去年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这么复杂,他还记得那天他提前约好了餐厅,结果她因为临时有工作爽约了。晚上他去接她时把礼物给她,她接过去淡淡的道了声谢,再没有其它的反应。
当时他没在意,她一向这副样子,他只以为那个礼物她不喜欢,现在回头看来原来另有其因。
如果今天才是她的生日,他觉得老天爷对她开得这个玩笑也太大了点儿。
陆渊抿紧了唇角,继续往下翻了一页。
这一页是几张两寸大的婴儿照片,很小的宝宝,脸颊肉嘟嘟的,没有牙齿,头发也很稀疏,嘴巴笑的弯弯的,细长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