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陆渊过来, 抽了最后一口,扔在台阶上,拿脚碾了一下。
陆渊快步走上来, 脸色是疲惫但镇定的:“怎么样?”
罗扬手插在裤兜里,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皱着眉沉声开口:“人还在里面,看着是没什么异常。”
“这事儿也不光是咱们, 两边儿都跟公安局打了招呼。姓齐的那边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反正现在受害人是自愿放弃追究接受和解了,人在里头还有些流程要走一遍,过会儿就能出来。”
陆渊抿着唇没有作声, 一脸阴沉。
罗扬看了他一眼,继续不咸不淡的说:“监控我看了,故意撞人, 要是没旁边的车挡了下估计就成刑事案件了。你以前差点淹死她,她都没怎么着你, 可再别说人家对你没感情了。”
陆渊沉沉的出了口气,神色倦怠的匆匆往里面走:“我进去看看。”
罗扬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你们就好聚好散吧。”
陆渊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罗扬皱起眉低声道:“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 但你们真不合适。她心理上好像也有点儿问题,处事这么极端,人看着也太平静了。你要是一直不肯放开她但最后又娶不了她, 谁知道她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陆渊有片刻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罗扬看着他倦怠而消沉的侧脸,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儿。
隔了半晌,面前的人低低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语毕他快步走了进去。
罗扬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良久,转过身仰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时间还早,走廊里没什么人,安静的连脚步声都显得空旷。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警察客客气气的把陆渊领上了二楼。二楼有几个房间亮着灯,他领着陆渊走到了最里面那间,推开门朝里面坐在办公桌前的两个穿着警服的人问了句:“好了没有?”
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警察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应声道:“马上。最后签个字。”
另一位警察年纪要稍长一些,捏着笔不动声色的抬眼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将人显得愈发高挑瘦削,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像一道黑色的墙,只是沉默着,就足以让人无法忽视。
他面无表情的定定看着角落里的人,脸色阴暗,神情看不明朗。
角落里的人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她从进来这个房间后一直都是同样的姿势和表情,人在长凳上坐的笔直,脸色过分的平静,近乎消沉,狭长的眼睛微微垂着,窥不出一丝的情绪。
签过字后,年轻警察理好了桌上的文件:“好了。可以走了。”
陆渊转身退出了房间。
温言缓缓站起身,轻声说了句谢谢,低着头没有看屋里任何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
无人应声,几个人都无声而探究的看着她走出了房间。
她离开后,那年轻的小警察疑惑的看向后进来的中年警察:“李哥,那男的什么人啊?局长他老人家都惊动了,这么大阵仗?”
老李慢条斯理的点了颗烟,没说话。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那个警察淡淡的插话道:“女的好像是个明星。”
小警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说呢,怪不得。”
他转着手里的笔,嗤笑一声:“富二代跟女明星,喜闻乐见嘛。”
老李抬手磕了下烟灰,语气意味深长:“行了别猜了。都是来头不小的人。”
温言沉默的跟在陆渊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陆渊终于回过身,冷着脸色盯着她细细的看了半天,半晌,沉声问:“我昨天给你打过电话,你助理有没有告诉你。”
温言平静的嗯了一声。
“我让你给我回电话,为什么没回。”
温言静默了几秒,低声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陆渊不耐烦的皱了下眉,语气偏执又强势:“我还没同意。”
温言没有回应。
两人各怀心事的僵持了片刻,温言低声打破沉默:“你送我回家吧。”
陆渊抿着唇看了看她,掏出钥匙走向一旁的黑色车子。
温言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许的恍惚。片刻后,她缓缓地跟了上来。
这一路车内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
陆渊一夜没睡,脑袋疼的厉害。他打起精神看着前方的路,怕再跟她在车上吵起来,一路都强忍着没有开口说话。
温言全程安静的看着窗外,直到离她的公寓还隔着一个路口的时候,她坐正了身子,轻声说:“前面路边停一下。”
陆渊不明所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放慢速度,在路边停了下来。
温言解开了安全带,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漠:“我们就在这里结束吧。”
陆渊愣了瞬,皱了下眉刚想说话,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打算给他这个时间。
她的声音沉着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天谢谢你,又麻烦你了。”
“我们重新开始以后,我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好,很多的话和心情还是做不到跟你敞开,我觉得挺抱歉的。”
“那天照片的事情,我后来冷静下来想过。我其实,也不是不相信你,可能只是因为我太自卑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不重要了。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愉悦轻松的,但跟我在一起不是这样。我也努力尝试过,但是我的性格,可能永远也学不会主动沟通,我的经历也注定我很难会得到安全感,这些都是我个人的问题。我过往的经历造成我现在的状态,不应该让你来承受,不该让你为我的过去买单。”
她停了片刻,直视着前方,极轻的笑了下。
“跟我在一起真的太累了。你值得更好的人。”
陆渊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逐渐用力,嘴唇深深地抿了起来,紧皱着眉,一言不发。
她这番话说的这么客观又诚恳,几乎到了他无言以对的地步,也死死的堵住了他所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隔了良久,陆渊终于沉声开口:“我把你接出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可能是因为想到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温言难得顺着他的话回了一句:“你想听什么。”
陆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父亲去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温言很明显的怔了一下,神色有一瞬的松动。
陆渊淡淡的说:“我去了你家。”
温言轻轻地点了下头,声音压得很低:“三天前。”
陆渊看着她的脸,心里有很多的话想对她说,最后也只能无力的安慰一句:“胃癌到最后很折磨人,走了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
半响,温言才哑着声音说了句:“我知道。”
陆渊看着她明显消沉下去的脸色,忍不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腕。
“你别——”
眼前的人极轻的皱了下眉,条件反射般的往后缩回了胳膊。
陆渊一怔,迅速反应过来。
他大力抓住了温言的手腕,不等她挣扎,粗暴的把袖子扯了上去。
纤细白皙的手臂上,一道道像是抽伤又像是抓伤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泛暗,有的边缘还在冒着新鲜的血丝,错综密布,触目惊心。
陆渊惊得足足愣了有十几秒:“谁弄的?”
温言呆滞的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神色恍惚的拉下了袖子,声音疲惫:“我自己。”
陆渊握着她的手把她拽向自己,语气紧张而急促:“什么时候?”
温言低着头,轻声说:“从杭州回来那天。”
陆渊神色紧张的盯着她看了半天,他一时想不出来这其中可能的原因,但直觉还有别的隐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言良久没有作声。
陆渊急切又执拗的等着,又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是自言自语:“在他走之前,我连一句爸爸都没有叫过。”
“他从来没有亏欠过我,可是我却恨了他那么久。”
“他最后留给我的话,是对不起。”
她停了半响,神色消沉,声音飘忽:“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活得已经这么累了,可还是这么失败,真可悲。”
陆渊断断续续的听明白了大概,深锁着眉,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按照她的性格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应该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没有可倾诉的出口,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发泄到自己身上。
人走之后才得来的真相,也太迟了。这样深重又毫无机会的悔恨和愧疚,对活着的人来说,生不如死。
他想象不出,她是有多自责,多么难以承受,才能这么狠心的对待自己。
如果这些情绪能有一个人听她诉说,她也不必用伤害自己来宣泄。
可是她只有自己。
他有时候都觉得这一次次巧合的像是捉弄,每一次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
而除了他,她在这世界上已经再没有其他亲近的人了。
以前她可能还有音乐,但现在她真的只有他了。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陆渊的心情瞬间沉重的无以复加。
或许她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可是他做不到看着她继续这么孤独,也根本无法接受失去她这件事。
从昨夜一直到今天早上,那种惶恐不安到极点的等待,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他心里设想了千百种可能,闭上眼睛全都是关于她的可怕画面。
他害怕他最后等来的是永远失去她的消息。
昨夜的痛苦就像是一场漫无边际的噩梦。天亮了之后,她终于好端端的再次坐到了他眼前。
他一秒钟也不要再回到那个梦里。
温言见他半天也没有说话,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说:“我没事,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陆渊望着她,沉默不语。
温言看了看他,最后故作轻松的笑了下:“我走了。”
语毕她伸手去拉车门,身后的人突然俯身按住了她的肩,力道之大让她有些讶异的回过头。
陆渊看着她的脸,神色认真到近乎凝重。
“温言,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70完结不了,预计74。
第69章 前路
温言一时愣住了, 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半晌, 陆渊缓缓低声开口:“以前我经常会想,你这样自闭又缺乏安全感的性格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我本来以为你的家庭是最大的原因, 直到昨天,事实确实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说我能感同身受是假的,我很难想象你曾经承受过的痛苦。我也是到昨天才真正明白, 为什么你那么拒绝甚至排斥别人的靠近,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的压抑又消极,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你还是很难向我敞开内心。”
“你一路走过来太孤独了。”
“那么漫长的过往时间里, 你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逼迫自己变得强大。”
“你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你用刺保护自己, 也用你的刺凶狠的回击伤害你的人,久而久之,你也产生了错觉, 以为自己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冷酷, 坚硬,难以接近, 靠你越近的人越会受到伤害。”
“但其实你不是这样。你有柔软又脆弱的一面,那代表从前软弱的你。你怕自己再受到伤害,把这一面隐藏的很深, 从来不会给别人看,也不敢让任何人靠的太近。你性格里的冷漠、孤僻、悲观、封闭,那些所有看起来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其实本质上都是你对自己的保护。”
“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你只能这样保护自己,很累也很孤单吧。”
“以后的人生,换我来保护你吧。”
温言全程安静的听着。在听到刺猬两个字的时候,她无声的笑了一下,然后又皱着眉别过脸,迅速的抬手抹了下眼睛。
她完全没有想到陆渊会在这个时候求婚,更没有想到会听他说出这番话。
这段关系她已经做好了彻底结束的准备。在这一次的尽力尝试之后她对自己感到十分的心灰意冷,她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完全放下防备,不管谁跟她在一起,她能给对方的都只有筋疲力尽的折磨。
她对自己已经没有丝毫的期待,更不会去奢望这世上有一个人能了解她的孤独,懂得她的脆弱,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不堪和疲惫之后还会坚定不移的拉住她。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真的存在。
可是她不能再接受他一次了。
温言深吸了口气,仰着脸强忍住了越来越汹涌的泪意,哑着嗓子轻声道:“你能理解我,我觉得很意外,也很感激。婚姻是很慎重的事情,这样结婚对你很不公平,我过往的事情应该我自己来承担,你很无辜,不需要跟我一起。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你应该去选择一个跟你成长环境相似的人,她在温暖的家庭里长大,性格里没有那么多阴暗的部分,她能回应你的感情,你不需要背负她的过去,身边的人都会支持祝福你们,你们在一起会很轻松,永远也不用去烦恼这些破碎不堪的事情。”
她看了看他,最后勉强笑了下,哽咽着说:“结婚应该是选择这样的人才对。不是我。”
陆渊看着她隐忍流泪的样子,心情五味陈杂。
他平静的低声道:“结婚难道不应该是选择一个我爱的人么。”
温言摇了摇头,眼底微红,声音很轻:“爱情本来就是阶段性的东西。结束这一段以后你会很快遇到更好的人。”
陆渊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低沉的声音里带一点难以察觉的悲凉:“可是对于我来说,别人再好也不是你,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