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所畏惧——初云之初
时间:2019-05-20 08:54:30

  乔毓不解道:“什么意思,主动去看便有,否则便没有吗?”
  “不,”那和尚轻轻摇头,道:“贫僧的意思是,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施主该给些香油钱。”
  “……”乔毓扭头就走。
  “施主,”那和尚叫住她,声音轻缓道:“你现在正处于迷惘之中,不知该去往何方,贫僧或许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
  乔毓听这话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转身回去,道:“怎么说?”
  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道:“无牵无挂,四大皆空。”
  乔毓心下微动,摸出一块银子来,递到他手里去:“师傅不妨详细说说。”
  那和尚笑道:“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乔毓咧开嘴,狰狞的笑:“师傅,我是花了钱的,你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揍你!”
  “施主,混口饭吃而已,”那和尚听后也不恼,笑吟吟道:“不用做的这么过分吧?”
  乔毓嗤笑:“佛祖也需要香油钱吗?”
  那和尚不以为忤,徐徐道:“佛祖不需要,但是僧人需要。”
  乔毓顿了顿,迟疑着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和尚道:“施主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乔毓心下一动,盯着他打量一会儿,慢悠悠的笑了起来:“有点意思。”
  那和尚同样向她一笑,转身前行,乔毓想了想,催马跟了上去。
  岐州遭了水灾,不乏有灾民涌向长安,京兆尹便在金光门外施粥赈灾,此外,又不乏富户、善人与僧众左右帮持,或出钱物,或出人力。
  那和尚与那小沙弥似乎经常到此处来,寻个地方一坐,便陆续有灾民前去问病,似乎是精通医术的样子。
  乔毓盯着看了会儿,若有所思,那小沙弥却跑过去,道:“施主,师傅说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叫你去帮忙。”
  乔毓模棱两可的“唔”了声,过去问那和尚:“我能帮什么忙?”
  那和尚正给人探脉,闻言道:“施主擅长什么?”
  乔毓想了想,道:“我脸皮特别厚,特别能吃,还特别能打。”
  那和尚扭过头去看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最后,他道:“既如此,便留下来同贫僧一起帮灾民看病吧。”
  乔毓心下愈发奇怪:
  他如何知道我会医术?
  难道他认识我?
  也不对,我现下正是郎君妆扮,他如何认得出来。
  心里如此想,她脸上却不曾显露出来,随便寻张椅子坐了,当真开始帮人诊脉。
  岐州水灾严重,灾民何其之多,远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帮持完的,直到太阳西沉,暮色渐深,那和尚方才结束了这一日的问诊。
  乔毓坐了大半日,屁股都没挪窝儿,站起身后,先活动一下筋骨,还没等说话,却见那和尚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她眼前。
  “明日午时,到大慈恩寺里边去,将这封信交给你见到的第一个人,”那和尚道:“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乔毓怔住了:“什么?”
  “必须要是午时,不能早,也不能晚,”那和尚目光平和的看着她,徐徐道:“如果你擅自将这封信拆开,那就什么都见不到了。”
  乔毓总觉得这事有点玄乎,但这和尚神神道道的,又似乎有一点靠谱儿,她捏着那信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和尚微微一笑,向她合十见礼,戴上斗笠,协同那小沙弥,就此离去。
  乔毓立在原地,目送那两人身影离去,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翻身上马,返回邢国公府。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莫名叫人生出几分瑟缩感。
  要不要去呢?
  好容易遇上这么一个机会,乔毓舍不得放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决定去看看。
  ……
  暮色将将来临时,宫人们便将显德殿中的宫灯点亮,夜风自半开的窗棂中吹入,送来了花木特有的清新气息。
  明德皇后逝世之后,昭和公主与晋王便时常往卫国公府去陪伴染病的外祖母,每日晚间,也会去显德殿拜见皇帝。
  他们是帝后年龄最小的一双儿女,较之两位兄长而言,所历经的风雨要少得多,性情也更加活泼,天真烂漫,很能劝慰长辈们的哀恸。
  皇帝见了这两个孩子,神情果然比素日柔和许多,着人去备膳,又问起今日做了些什么。
  “晨起用过早膳之后,便去跟太傅读书,”晋王俊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笑道:“用过午膳之后,又跟妹妹去御林苑修习骑射。”
  “父皇,我只喜欢骑马打猎,不喜欢念书,还有,”昭和公主却蹙眉道:“赵太傅好凶的……。”
  皇帝微笑着听她说完,很宠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你既然不喜欢,那就换个太傅吧,宫中不乏有学识丰富的女官,叫高庸挑几个,到你身边去教导。”
  “好哎,”昭和公主搂着父亲的手臂一阵摇晃,欢欣道:“父皇真好!”
  她生的很像明德皇后,杏眼桃腮,天生一股无所畏惧的英气,皇帝笑着看她,恍惚能瞧见妻子的影子来,不禁心下恻然。
  他无声的叹口气,又问昭和公主:“近来你们出宫也勤,老夫人身体如何?朕问太医,都说是无甚大碍,好生将养便可。”
  说及此事,两个孩子的神情便染上几分伤怀,昭和公主闷头不语,晋王则道:“外祖母将养了一阵,身体倒无太大的病痛,只是神志上,不时会有些……有些失常。”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辍朝百日,在显德殿闭门不出,连朝政都交与太子,甚至不敢到卫国公府去探望乔老夫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
  有些时候,不见反倒要好些。
  皇帝静默下来,不再言语,第二日清晨,却出宫往卫国公府去了。
  数日不见,乔老夫人的确清减好些,额头勒着的抹额上镶嵌了羊脂玉,细腻润泽的玉石光辉下,反倒映衬得她面容黯淡,两颊内凹。
  皇帝见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哀意,亲自接了药碗,侍奉她吃下,道:“您要多保重身子,乔越已经娶妻,再过两年,便是四世同堂了。”
  乔老夫人转过头去看他,半晌,方才前言不搭后语道:“昨晚,我又梦见安安了。”
  安安,便是明德皇后的小名。
  皇帝听得一怔,将手中药碗递与内侍,徐徐问道:“安安说什么了?”
  乔老夫人露出忧虑的神情,难过道:“她说自己受了很多委屈,总是被人欺负,她想阿爹阿娘,还想回家,可是找不到路……”
  皇帝垂下头去,许久之后,方才重新抬起:“不会的,您别担心。”
  乔老夫人忽然生起气来:“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担心了!”
  “好,”皇帝也不动怒,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您打算怎么办?”
  乔老夫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叫阿琰去大慈恩寺供奉了一盏海灯,怕别人争抢,都没写安安的名字,也不知她能不能收到,你去瞧瞧,嘱咐他们多添些香油……”
  皇帝听得有些难过,却露出个笑来,轻轻应了声:“好。”
 
 
第19章 相见
  这日是个晴天。
  天刚亮,窗外便有鸟雀清鸣。
  乔毓心里有事,这晚没怎么睡着,听见外边儿有动静了,便起身梳洗,往院中去舞了会儿剑,又被苏怀信叫过去用早饭。
  “今日还要出门吗?”苏怀信问。
  乔毓“嗯”了声,并不瞒他:“我寻到了些线索,今日想去看看。”
  她既没有主动说是什么线索,苏怀信也不多问,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便不再多说。
  乔毓微微一笑,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带上佩剑,骑马出门。
  她留了个心眼儿,没直接过去,先往金光门前去走了一遭,却不见昨日那僧人到此,找人问了几句,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他法号来历。
  “怪哉。”乔毓心下奇怪,倒没有多纠结,寻个茶摊,扔下一块碎银,问起大慈恩寺之事来。
  现下时辰尚早,那茶博士闲来无事,又见她出手阔绰,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毓听得仔细,却未曾在其中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可正因为这缘故,她才觉得不安心。
  现下刚过辰时,时间上颇为宽裕,乔毓想了想,便将丹霞留在此处,自己则去西市重新买了匹马,外加一顶帷帽,又寻了家绸缎铺子,更换成女装打扮,确定自己同昨日无甚相似之处,方才催马往大慈恩寺去。
  ……
  自长安城骑马出发,抵达大慈恩寺时,也不过巳时中,距离午时还有段时间。
  那和尚将时间说的清楚,午时才能进去,不能早,但也不能晚,乔毓既然决定试试看,自然不能功亏一篑,见时辰未到,便在周遭随意的转了转,等午时将至,方才往大慈恩寺的山门口去。
  这一去可了不得,她到山门前去一站,便见寺内的僧人们正将香客往外请,竟像是要闭寺。
  乔毓心头一惊,上前去见个礼,口中道:“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那小和尚连忙还礼,又歉然道:“今日有贵客至,不接待其余香客,劳请女郎明日再来。”
  午时就要到了,乔毓如何肯走?
  那和尚可没说明日来也行。
  她眉头微蹙,央求道:“我远道而来,等了许久的,小师傅,能否稍稍通融一番?很快便好。”
  那小和尚有些为难,却还是摇头道:“施主见谅,实在是不方便……”
  乔毓又说了几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罢休。
  只是就此离去,她却不甘心,目光在大慈恩寺的院墙处一转,便生了主意,趁人不注意,往后墙处去,寻个合适位置,提气翻了进去。
  说也奇怪,寺庙外有那么多和尚,进了大慈恩寺之后,却一个都见不到了。
  乔毓心下嘀咕,倒觉得这也是件好事:
  毕竟人家都暂且闭寺了,自己贸然闯进来,被人瞧见也不好。
  ……只是,在这样的情状之下,她第一个遇见的,会是什么人?
  已经到了午时,周遭却还不见人影,乔毓有些无措,左右瞧了瞧,往最近的殿宇中去了。
  殿内仍旧是空的,仿佛满寺的和尚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乔毓迟疑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进门的地方摆着一方喷水鱼洗,盆底有四条鱼纹,从鱼鳞到尾巴,十分精细,活灵活现。
  乔毓听说过这种鱼洗,据说只要用手摩擦它外廓上的双耳,盆中发出响亮的嗡嗡声,盆里也会出现美丽的浪花,水珠四溅,大有飞泉之态。
  左右无人,她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伸手去摩挲外廓的双耳,如此几瞬之后,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为盆里出现了浪花,而是她发现,如此弯腰探玩时,鱼洗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面容。
  这算不算是自己进寺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乔毓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念一想:
  我是人吗?
  是啊。
  这是不是我进寺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是啊。
  既然如此,还迟疑些什么?
  自怀里取出那封信,乔毓三两下将信封拆了,打开一瞧,脸就绿了。
  信封里边只装了张白纸,什么都没写!
  秃驴诓我!
  乔毓暗骂一句MMP,将那空白信纸收起,便待离去,人刚往外走了几句,却听外边说话声由远及近,竟是有人来了。
  这光景,叫人撞上可没法儿解释。
  乔毓左右瞅了两眼,不再迟疑,转身进了那大殿,略一打眼,便见殿中供奉着海灯,瞧着分量还不小,却没有名姓。
  “奇也怪哉,”乔毓啧啧称奇:“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说话声已经到了殿外,她无心再多感慨,见周围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便将帷帽取下,掀开供桌的桌布,弯腰拱了进去。
  大慈恩寺不愧是大慈恩寺,边边角角都仔细着,供桌底下也没有灰尘蛛网。
  乔毓有些满意,听得脚步声近了,便屏气息声,免得被人发觉。
  ……
  皇帝不是第一次到大慈恩寺了,但孤身一人,不在妻子或儿女的陪伴下前来,却还是第一次。
  住持率领寺中僧人前去迎迓,又随同到了殿外,原是想与他一道入内的,却被他制止了。
  这样的时候,他想单独跟她待一会儿。
  哪怕是不说话,只静静的待一会儿。
  男人的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冷硬,尤其是当他决定成为一名政客,逐鹿天下之后。
  从前的那些温善与软弱,都会被岁月一一剔除,最终,缔造成一副冷硬的,近乎铁石般的心肠。
  只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风雨同舟近二十载,她知道他年少时的稚嫩,见证过他失意时的狼狈,在他的内心柔软时便融入进去,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夫妻一体,休戚与共。
  可是她先一步离去了。
  皇帝静静看着那盏海灯,久久不语,唯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少见的显露出几分软弱。
  ……
  乔毓蜷缩在供桌底下,从一数到一万,又从一万数回一,来来回回几遍,简直要憋疯了。
  外边儿是谁啊,怎么还不走?
  就一个海灯,有这么好看吗?
  她心里有事,出门前早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儿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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