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经过后,其中一人进屋一看,发现傅文修是睡了过去,顿时大松了口气。
这两年来,郎君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一般只有郑叟在才能压制住。这次他病急乱投医把这位翁主送进去了,还好有用。
阿悦坐在床榻上久久出神,陷入了对剧情的深深不解和疑惑。
如果说傅文修是经历过了书中的剧情而重生,就算对她有些执念,但真正爱的应该是郭雅才对,可是他却这么多年见都没见过郭雅一次,反而只盯着她。
到底是傅文修因为某些原因忘记了,还是从她一开始,她知道的一些事就是完全错误的?
所幸的是,从四年前开始,所谓的剧情就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阿悦早就没有把它当做倚仗了。
她意识到,现在该想的不是傅文修对自己或对郭雅的感情,而是他重活一世,是否还掌握了什么真正对付魏昭的先机。
第68章
一早醒来, 傅文修觉得格外舒服, 这是他很久没有拥有过的感受。
他了解自己发病时的状态, 砸东西都是小事, 关键是不能受一点刺激, 否则容易伤人。
现下四目一望,周围除了一点小碎瓷,其他都好得很。
“昨夜翁主是不是来了?”他唤来属下询问。
“是, 属下见您发病,口中一直在喊翁主, 便把人带了过来。”
“嗯。”他也知道, 阿悦绝不会主动来看他。
傅文修一手捂住双眼, 过了许久,才微微叉开指缝, 低笑了起来。
随意洗了把脸, 他将发丝束在脑后,露出冷峻的眉目。擦拭了会儿刀刃, 便有一只信鸽盘旋着飞入, 乖巧地停在了他左肩,低头轻啄他掌心的谷粒。
他抚摸了两下信鸽柔顺的羽毛, 惹得它咕咕叫了两声。
无人在,对着信鸽,他似乎也放下了浑身的防备和警惕, 看起来很是放松。
取下信卷, 里面的内容不出所料, 是魏昭安然无恙离开崤山的消息。
父亲断了一臂,胸骨受到重创,几乎差一点就要毙命,至少得在床榻休养三两年。
傅文修目色微沉。
有一点阿悦猜错了,傅德去崤山的主意并非傅文修所出,而是傅德自己先想的,欲借这个消息引魏昭过去,擒大绥龙首。
劝了几句不成,傅文修想到魏昭的性情,便也应了下来,随之做好布置。
他没想过能这么简单直接抓住魏昭,但自认一来可以见到阿悦,二来怎么也能重创魏昭。
到底是低估了对方,二者只得其一。
放飞信鸽,傅文修提步出门,透过对面微开的窗能清楚看见阿悦伏在小木桌上写字的模样。
最为简单的襦裙穿在她身上也有种清水芙蓉的美,令人耳目一新,乌发挡住了大半的脸,隐约能望见不住颤动的眼睫,令人见之爱怜。
傅文修从不否认他喜爱阿悦的容貌,但这些也都建立在,它属于阿悦的基础上。
几步入门,“在写什么?”
并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在意,自己端了个小凳坐在旁边,看着阿悦一笔笔写,然后发现有些字看着眼熟,但组合起来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由起了好奇。
阿悦知道他在旁边,在他进门时手抖了下,但很快就稳住了,只当他不存在。
在这里待了几天,她总得找点事给自己做,不然整天担惊受怕,无需傅文修做什么,她就先被自己逼得抑郁了。
她是在写傅文修昨夜说的那几件事,不过并不担心会被他看出来,用了好几种语言和写法,这里除了她没人能看懂。
这样心平气和地待在她身边,一呼一吸间满是能平复他焦躁的气息,难得的是她也没有任何抵触,口中不会再吐出伤人的话。
久违的、令人不敢相信的安静。
傅文修的目光越来越柔,落在阿悦不停动作的手腕。
写了满满两张,再提笔,阿悦才发现没墨了。
傅文修立刻拿过砚台,“我来磨。”
瞥他一眼,阿悦没反对,便拿起纸又认真看了几遍。
两人无论辈分、年岁或身高,高下之别都极为明显,但在这片刻的相处中,却明显是阿悦占主动地位,而傅文修也心甘情愿。
这几乎要给她一种面前的人十分好说话、好欺负的错觉。
她这几张纸的笔迹和谁都不像,有些像扭曲的爬虫,有些又工工整整极为漂亮,傅文修边研墨边不经意瞄几眼,不管怎样都没看懂。
不过再如何,都妨碍不了他享受这样的时光。
片刻的静默,阿悦重新提笔蘸墨,像是随口道:“傅二叔。”
傅文修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嗯?”
“我想问个问题,希望傅二叔能给一个不敷衍的回答。”
“你问。”傅文修低低道。
“我很奇怪,世上好看的人那么多,能够被你的家世人才貌吸引而心甘情愿跟你的人也不少,为什么……独独要盯着我一人。”
说这话的时候,阿悦的手也没有停,像真的是问了个最简单的一直都好奇的问题。
“从一开始,我就因为这点不喜欢你,相信傅二叔能够感觉到。这样一个不配合你、不喜欢你,甚至可能厌恶你、恨你的人,你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筹备这么多年,只为了给我治病换心。换一个人的话,你要什么她都能给你。”
她轻嘲道:“莫非,真的是因为我的身份,而使傅二叔觉得更刺激些吗?”
“我……”说了一个字,傅文修就顿住了。
可能是这难得的平静,让他也能够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
起初,可能是因为阿悦能够带给他安静、平和,也因为她撞到他时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他深深记在了心中。
美好的东西谁不想拥有,何况是他这种独断惯了的人。阿悦的身份对他来说越难得到,他就越不会甘心。
渐渐的,到最后……
“不知道么。”阿悦似乎毫不意外,又抛出一句,“那么,傅二叔想要的,到底是这具身体,还是这具身体中住的人。”
“于我来说,这没有区别。”
傅文修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因为兄长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他觉得毫无意义。
想要得到的,从来就不只是单独的身体或心,他很贪婪。
“有区别。”阿悦说完这三个字又默默写了许久,和她知道的那些东西来看,除了魏昭的身世,傅文修似乎并没有掌握什么致命的关键。
她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傅文修,他正等待着她解释刚才的话。
定了定心,阿悦决定做一件来这个世界以后最为大胆的事。
她慢声道:“因为,我是如今的姜氏阿悦,而非傅二叔曾经喜欢的那个阿悦。”
傅文修更为茫然,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的模样,就见她紧接着像是一字一顿,“不是那个,被你囚禁在深宫两年、郁郁而终的皇后。”
傅文修猛地睁大眼,过于震惊之下坐凳后移,发出了极为刺耳的摩擦声。
阿悦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随时防备他出手,“你应该想到,能得上天垂怜的不止是你一人。早在重新睁眼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甘任自己落入你的掌中。”
“就算你再拿阿兄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也不会妥协。”
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傅文修很艰难地才从里面拣拾出一个事实,阿悦和他一样,是重生而来。
“你……”
“不错!和你所想一样。”阿悦站了起来,“如果不是昨夜听到了那些话,我也从不敢想,傅二叔竟然会和我一样是死过一次的人。”
傅文修这才恍然,原来是他昨夜暴露了心迹。
“本来我想,这世你还没有做过那些,我只能提早防备,不要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所以我想让阿翁活得更长,想让自己不再嫁给阿兄,能有另一条路可走,更重要的是,让自己不再和你有牵扯。”
“我还奇怪,为什么一直在躲避,你还是不停地找上我。”内容惊人,阿悦语调却是出奇的平静,“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在那条小船上,我就应该一刀刺进你的胸口——”
傅文修怔愣许久,万千情绪翻涌,最后只有一句话,“你恨我……”
“不错!我憎恶你,恨你,恨不得此刻一刀杀了你!”阿悦步步靠近,傅文修竟在步步后退,无法接受她此刻冰冷的目光,“你害死阿翁、夺走了阿兄的皇位,还对我做过那样的事情,莫非你以为,重活一世,我就能把那些都忘了吗?”
如果仅仅是阿悦厌恶的目光,傅文修可以不在乎。但她此刻眼神的背后,代表的却是她知晓前世的种种。
这意味着,无论他做什么样的努力,阿悦都会记住前世他是怎么对待她的,她是如何郁郁而终。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怪不得,怪不得无论他如何改变态度、如何去学魏昭,得到的永远都是她的拒绝。
经历过死亡的她,又怎么可能对他留有一丝仁慈。
傅文修的双眼逐渐变红,阿悦的手微微颤抖,但依旧挺直了身体,定定看着他。
这时候该畏惧的、该退缩的,不是她。
“你恨不得一刀杀了我。”傅文修重复了这么一句话,问,“你想杀我?”
“是。”
傅文修看着冷漠的神色出现在她这张柔软、美丽的脸上,看了会儿,忽然大笑起来,从腰间“锵”得抽出刀来,不由分说塞到阿悦手中,状似癫狂道:“那阿悦来吧,亲手杀了我——如果这能让你因我而高兴,但前世做过的事,我不后悔,至少,我曾得到了你。”
沉重的大刀握在手中,差点让阿悦拿不住坠地,因为傅文修的这句话,愣了下。
“阿悦没杀过人吗?”傅文修见她茫然站在面前,红着眼握住她的手腕帮她举了起来,刀刃对准自己胸口,“很简单,就像这样刺进去,刺中左边,深一点,就可以了。”
阿悦被带着,刀刃竟真的刺了一点进去,衣衫迅速浸出红色,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笑了起来,“一条命而已,我给的起。”
他的前世活得已经够长了,但并不快活。阿悦死后,任何人都无法给予他那种安心、平和的感觉,他时刻都很焦躁,父亲、兄长也全都死了,一人坐在高高的皇位上,连酒后的梦中,也见不到他们。
如果重活一世依然得不到她,甚至距离更远,他又何必重复那样毫无乐趣的一生。
刀尖刺中胸膛的那一刻,傅文修还在想,他注定得不到阿悦,又怎么能让魏昭或其他人得到她,他应该带着她一起去的。
可是一低头,看着阿悦迷茫、震惊甚至有些惧怕的目光时,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的心柔软了下。
他已经害了阿悦一世,是不是应该……给她这一世的自由?
他的话提醒了阿悦,是了,如果放任他继续,他有可能依然会要了她和阿兄的命,是最大的威胁。
她的确没杀过人,也畏惧这件事,可是正如他所说,这并不难,只要再刺得深一点,多刺两刀,他很快就会倒地、再也无法对她做什么。
她完全没必要手下留情。
手中的刀,已经刺得更深了,没入了几近半指的深度。
傅文修闷哼了一声,受剧烈痛意的刺激,眼底的红慢慢消退,但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能成为阿悦手刃的第一人,他会被她铭记终生罢?
午夜梦回中,定也能有他片刻的身影。
阿悦的目光越来越坚定,手也越来越稳,她这一刀刺得并不准,绝不是心脏的位置。她缓缓抽了出来,准备刺第二刀。
傅文修嘴角渐渐扬起笑容,也闭上了眼。
第69章
“哐当”阿悦的手腕被射来的石子打偏, 刀哐当掉到了地上。
一人飞身入内, 迅速带走了傅文修, 没能让她刺下第二刀。
阿悦瞬间瘫坐在凳上, 这才感觉到胸腔那儿炸裂一般的疼, 她刚才太过紧张了,以致不自觉地屏息,许久才缓出了这么一口气。
大口大口呼吸的同时, 她忍不住想,傅文修会死吗?他刚刚流了很多很多血, 即使没有刺中心脏, 那些血也很可能使他失血而亡。
不过郑叟能够有换心的方法, 很有可能也能给人输血,一切就看他的人速度够不够快。
正如傅文修不后悔前世强夺了小阿悦一样, 她也不后悔刚才刺进去的那一刀。
无论是为阿翁, 还是为魏昭,这一刀都是应该的, 甚至, 她还刺得太少、太浅。
阿悦不知道这样的她是不是应该说变得冷血,但她此时并不想探究这些, 也没有这种闲暇。
傅文修此时一定不会留在这座山谷里了,他们也肯定会留人看着她,这是她的机会。
止住不停发抖的手, 阿悦从桌上拿了一瓶郑叟留下的药, 快速吞了两粒, 半晌才慢慢稳定下来。
她刺伤了傅文修,按理来说他的属下应该会立刻反击回来,但他们这么半晌都没动静,定是了解他,没有他的命令,不会对她做什么。
周围再无动静,阿悦就这样坐到了午时,饭食的香味从屋外传来,越来越近,直到被人送进了房内。
来的是腰间带着荷包的那人,似乎只剩下他在守着了。
放下饭菜后他没有离开,而是沉默地守在了角落。
过了会儿,阿悦拿起碗筷吃起来,她不会为难自己的身体。
大概半饱的时候,她望了一眼窗外,并没有另外一个人,才道:“石小郎,你叛逃跟了傅氏,可想过你祖父和米三娘的感受?”
这人浑身一震,没有抬头看她。
阿悦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八成肯定,那荷包上有米三娘独一无二的印记,和她前阵子绣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她不会记错。
这样的年纪,身上还带着米三娘的荷包,除了她那个已经一两个月没消息的未婚夫石小郎外,没有其他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