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非的侄子谢丹庭满百日,这是谢家嫡系唯一的第四代,是嫡长,可是件大事。
谢家一直忠心耿耿追随着霍家,霍家当然要给谢家做面子。连霍老夫人都亲自带着儿孙前去。
霍宁珘与霍宁珩便一起来接霍老夫人,霍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两个嫡孙,真是无论哪个方面,都怎么看怎么满意,只除了一件事。
她便道:“今日走这一趟,我是既替谢家喜得重孙高兴,心里又不好受得很。你们两个,是存心想要气我这老婆子是不是?”
霍老夫人只是说了这样一句。霍宁珘与霍宁珩立即知道他们这祖母接下来的话,都垂着眼开始沉默。
果然,霍老夫人先看向霍宁珘,道:“七郎,你倒是跟祖母说说,人家华昭郡主,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究竟是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霍宁珘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讲兄弟情,比如这时,他便朝霍老夫人笑一笑,道:“祖母,怎么说,哥也得排在我前面吧?”
“……”霍宁珩看他一眼。
果然,霍老夫人一路叨念的人,就成了霍宁珩。
陆莳兰一到安阳侯府,就有人将她往后面招待贵宾的北院引。
今天百日宴的主角谢丹庭是个白软软的小胖子,真的胖,穿着个红肚兜,四肢圆成藕节,沉甸甸的。谁见了都能被逗笑。
这孩子不哭不闹的,还一点不认生,溜圆的眼睛左顾右盼,显然很喜欢热闹。
谢遇非洋洋得意,仿佛这娃是他自己生的似,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抱着到处炫耀。
陆莳兰到的是男宾的一边,她见霍家兄弟都到了,便上前向霍宁珘与霍宁珩打招呼。霍宁珩与陆莳兰聊了几句。霍宁珘只在一旁听着,没说话。
谢遇非心中一直惦记着陆莳兰醉酒那晚的事。他暗暗观察着霍宁珘,尤其是对方看陆莳兰的眼神。生怕七爷真的走上歧路。
谢遇非便抱着自己这嫩糯糯的侄子来到霍宁珘面前,道:“七爷,你看,是不是很可爱!”他在提醒霍宁珘,要男人和女人结合才能生出孩子。男人和男人连后代都生不出来!
霍宁珘对这些软趴趴的东西没兴趣,瞥了瞥,收回目光。
陆莳兰却接过话道:“小公子的确可爱。”
霍宁珘便沉默看陆莳兰一眼。
谢遇非就将侄子又抱到陆莳兰面前,直接递给她:“槿若也抱一抱罢。”
陆莳兰以前常常抱她老师家的孩子,便了接过来。这么小的东西,却已有自己的喜好。女子的身体香香软软,谢丹庭在女人怀里待惯了的,哪会适应谢遇非那身板和力道。
谢丹庭到了陆莳兰怀里,不知是因舒服多了,还是别的原因,小嘴巴咧了一咧,逗得陆莳兰和谢遇非都是一笑。
陆莳兰抱孩子的动作很娴熟,谢遇非则站在她身旁,握着自己侄子的小肥手轻轻摇晃,与陆莳兰一起逗着孩子,还不时发出大笑。
这画面……看在某些人眼里,就跟一家三口似的。
陆莳兰无意中抬头,突然发现霍宁珘看着自己,半阖的眸子里乌沉沉一片。
陆莳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不明白首辅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正在猜测霍宁珘的想法,胸前却是一热。低头一看,竟是这谢丹庭吐奶了。白花花的奶水,毫无预兆从婴儿小嘴中喷出,尽数落在陆莳兰的胸前。
陆莳兰怔了一怔,身体微滞。
孩子的奶娘赶紧上前,道:“哎,小公子这半个月来都未曾吐过奶,今日怎的又这般了。”
陆莳兰便将孩子递给那奶娘,赶忙侧过身去,众人都只当她是因污秽了衣裳想避一避,倒没有人多想。
谢遇非的长兄谢遇启斥责那奶娘说:“婴孩吐奶是常见的,就算真有异常那也是你们没有照顾好,莫在客人面前惊怪。先将客人招待好才是。”
又有侍女给陆莳兰呈上洁净棉帕,陆莳兰便自己背着身擦拭衣裳。霍宁珘盯着陆莳兰那泛红的耳尖,片刻后挪开目光。
谢遇非便道:“槿若,走,去我院里换身干净的。我五弟身形与你相似,我立即让他那边送一套新衣过来。”
还没正式开宴,她若因这个就回伯府了,倒显得失礼。而且会引来众人疑窦。陆莳兰对谢遇非为人自是放心,想想便说:“好,那就有劳三哥。”
“跟我还见外什么。”谢遇非赶紧带着陆莳兰离开。
还好谢遇非带她走的是一条府中人迹稀疏的小道,穿花拂柳的,又是捷径,倒是没花太多时间,便来到谢遇非的院子。
谢遇非一回院里便指挥着人放温水,备棉帕,道:“槿若,你顺道擦一擦罢。奶水都浸进你衣裳里去了。”他知道陆槿若颇爱洁,被吐了这么一身,肯定不舒服。
谢遇非将陆莳兰推进净室,听到里面落锁的声音,坐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道男子的身影,惊讶道:“七爷?你过来做什么?”
霍宁珘还未答话,却听净室里突然传来陆莳兰的低呼:“啊——”
第34章
少女的嗓音虽略微沙哑,但这般急促的轻呼,却是格外惹人怜惜,引得人心尖一颤。
谢遇非立即起身,第一反应就是往净室里冲,只迈出两步,便被人牢牢按住肩。
他心里有不妙预感,转头看向制住自己的霍宁珘:“七爷?”
霍宁珘道:“站这儿。不准去。”
“……”谢遇非这下几乎可以肯定,七爷就是对槿若有意思,否则以他的个性,管这闲事?看清这点的谢遇非,看着霍宁珘的背影,心都凉掉半截。
陆莳兰则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样轻的呼声,已经引来外面的关注。净室与明间隔着一段距离,她不知谢遇非耳力好到这点动静也会听见,更不知霍宁珘竟也到来。
因此霍宁珘破开门时,便见陆莳兰背对着他站在浴桶边,手指间抓着白色的绸带,似乎是在进行濯洗。
原来,那谢丹庭吐的奶着实不少,粘腻在皮肤上确是不舒服。陆莳兰便取下绸带,将胸前沟壑中的奶渍也细细擦拭干净。哪怕只是婴孩,终究也是秽物。
正好也让这绸带晾晾风,哪怕是脏的,但干燥的总比黏哒哒的要舒服。
谁知她将自己身体擦干净,却发现搭在琉璃柱上的绸带已滑下来,大半截探入水中。因此才有先前轻呼。随即想着,既然绸带已经弄湿了,索性洗净等着晾干,只是要多花些时间。
她哪里想得到,竟有人会突然进来。
陆莳兰飞快回过头,正好与霍宁珘四目相接,令她脑中一瞬之间,全然空白。
她庆幸自己的谨慎,哪怕是决定顺道搓洗一番绸带,也先罩上了霍家五公子的外裳。否则,霍宁珘这般进来,岂非是整个人毫无遮蔽地落入对方眼中。
然而实际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解开了束缚的花房,在陆莳兰胸前撑起明显的弧度。外裳只是虚虚掩着,可以看到她精致的锁骨,一双浑圆白嫩的玉峰亦随着她弯腰洗涤的姿势,若隐若现露出半边。
那一片雪色,衬着蓝色的外裳,如暗夜中的明珠般灼人眼目。
任何一个男子,看到这般美景,怕是都要浮想联翩。
还好,陆莳兰是背对着霍宁珘的,他看不到前面。
饶是如此,霍宁珘也看到陆莳兰转过来的侧脸苍白一片,眼眸含愕,唇瓣轻颤,连惊呼都似生生吞回喉间,实是被被吓得不轻。因为,她束胸的带子还抓在手里……
而这位善于运筹帷幄的首辅也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幕。原来是人家姑娘掩饰身份的东西掉水里了。
他先前在外听见陆莳兰的轻呼,首先想到的是,这正当夏日,冬日蛰伏的蛇虫全都复苏,净室又是阴凉之地,万一有毒物潜藏,那可是要伤人的。
霍宁珘只是将房门紧紧合上,一时没有前进,也没有说话,他看着陆莳兰贴身穿着的谢五的衣裳,虽然是新衣,却也令他微微皱眉。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仿佛连这燥热的空气也停止流动一般。
谢遇非在外面急如火樵上的蚂蚁,面红耳赤,偏偏还不敢再次贸然而入。因为这回,霍宁珘可是给他下了命令,不准他进去。
他竖着耳朵听着屋里动静,发现里面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心头更是担心。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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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已迅速又转回身去,将自己的衣裳扣得更规整,但也没有用,那胸前的线条,令她完全没法转身直接面对霍宁珘。
她不知道霍宁珘现在在想什么?他看清她手上的东西没。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她便将自己的绸带完全浸入水中,说:“不知首辅进来做什么?若无其他事,可否先让下官用完净室。”
霍宁珘没有回答,反而一步步朝陆莳兰走过去。
陆莳兰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动也不敢动。天气原就闷热,她的脸色绯红,嘴唇无意识地咬紧,以抑制自己的呼吸不要紊乱。
霍宁珘站定在她身边,垂目看她的脸。便见陆莳兰俏丽的鼻尖沁着薄薄汗珠,小扇似的长睫颤动的次数,显露出她有多紧张。
霍宁珘在前几天看了关于陆家的密报后,本是有心疏远陆莳兰。
正如王奚所想,霍宁珘生而是天之骄子,就连大乾这四分五裂的内乱,也被他给解决。向来是霍宁珘让别人栽跟斗的,陡然在陆家这里走了眼,叫人把他的婚约闹着玩,还想算计他。心里自然是不悦。
然而接连两次,他都没能管住自己的腿。
一次是那晚在刑部,一次是今天听到陆莳兰去谢遇非房里换衣裳。
意志是一回事,行动却是另一回事。
霍宁珘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么一个他轻而易举就能捏碎似的女孩,却能牵着他的心神走。
霍宁珘无羁无束惯了,哪里会习惯这种感受。尤其是,陆莳兰对他这个未婚夫,完全没有特别的感情,更谈不上信任。
大概在陆莳兰心里,他还比不上谢遇非来得稳妥。霍宁珘觉得,若是要让陆莳兰选择,她是女子这个秘密是叫他知道,还是叫谢遇非知道,对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谢遇非。
择日不如撞日,总归也是要摊牌说一说的。
他看看水中的那一团白,又看了眼陆莳兰胸前挺俏的起伏,便问:“你这带子洗干净了?”
陆莳兰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也沉下去,答:“洗干净了。”
霍宁珘就将那一条带子从水中捞起,随意拧了拧,又将那绸带挂到窗边的雕花落地衣架上。
他的力气,与陆莳兰简直是天差地别。她觉得,这白绸带应该会比她自己拧的干得快很多。
而这下,陆莳兰也不用再猜疑,霍宁珘知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只是对方的反应……并没有半点惊讶。若是刚知道她的身份,绝不应该是这样。那就是说……霍宁珘早就知道了。
霍宁珘挂好绸带,没有再走回来,修长的身形就靠在那紧闭的支摘窗边,朝她看来。
陆莳兰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结,脸上却烫得慌。
身份暴露了是一回事,但她身上,既没有穿女子的肚兜,也没有她平时束胸的带子,更没有中衣,只有一件外袍,空荡荡的,姣好的女性线条难免被勾勒得清晰。
她不敢抬头去看霍宁珘的视线落在哪里,只能侧过身,尽量避开他放肆不明的目光。
陆莳兰觉得自己就像等待被宣判似的备受煎熬,她想了想先道:“首辅,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霍宁珘便答:“这件事,我的确有话要问你。但不是在这里。”
陆莳兰明白了,霍宁珘是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便听他又道:“一会儿参加完百日宴,你跟我走。”
霍宁珘看似悠闲倚窗,身上那倾压般的气势却令人无法拒绝,陆莳兰看了看对方那张俊美得曜曜摄人,却神色骄慢的脸,便答:“好。首辅可以先出去好吗?”
霍宁珘看了看陆莳兰紧紧抠着浴桶边缘的莹白手指,又想到门外那个听墙角的,道:“好。”
他果真径直走了出去,从外带上门。
看到首辅再次出现时,谢遇非总算松了口气。
里面一直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他也只偷听到几句莫名的对话。谢遇非心里实在好奇,便跟在霍宁珘身边,问:“七爷,方才槿若在里面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
霍宁珘瞥他一眼:“她脚滑了一下,无事。”又说:“你先去前边招呼客人罢,我在这里等她就行。”
“哦。啊?”谢遇非脚下踌躇,不愿走,想了想,大声道:“七爷就是我最重要的客人!七爷在这儿,旁的人我谁也不想招呼!”
霍宁珘冷眼看看这块狗皮膏,沉默收回视线。
陆莳兰终于从净室出来时,谢遇非赶紧去了她身边,看着她的脚,见她走路正常,表情也没有痛苦之色,便没有多问。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又回到席间。
霍宁珩看看三人,霍宁珘消失的时间,与陆莳兰消失的时间差不多。他沉默片刻,终是什么也没有问。
众人见到霍宁珘,想攀附的自然不在少数,他很快被两个人围住,陆莳兰心里稍微一松。然而,一想到宴后必须要给霍宁珘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说法,她的心又紧了起来。
她不知道,霍宁珘究竟会对她说什么。
谢遇非这时低声对她道:“槿若你怎么了?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果然,净室中还是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陆莳兰忙道:“没什么,谢三哥。”
“走走。”谢遇非便说:“我们一起去给四爷敬杯茶。”
陆莳兰笑了笑,说:“好。”
第35章
谢遇非很清楚,这世上能让霍宁珘看重的人没有几个,霍四爷绝对算其中一人。别人说的话不管用,但霍四爷说的,七爷却会听上一听。
他相信霍四爷也绝不会希望弟弟误入歧途,便想给四爷旁敲侧击一下,却又不敢说得太明。很是伤神。
霍宁珩见到来敬茶的陆莳兰,倒是笑了笑,让她坐在一旁,随意聊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