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冲邺看完外祖父来的信,慢慢勾唇笑了笑,他等的便是这封信。
霍宁珘如今在朝中如鱼得水,可归根结底,能坐稳这帝位,需要的还是兵权。霍宁珘回京之前,他麾下将领和兵力大都交给肃国公,余下的都是分布各地的散碎兵力。如今霍家的军权,大半都在肃国公手中。
能得到外祖明明白白的支持,他的底气自然是不一样的。
宿醉的头疼似也减轻,萧冲邺接下来头一件事,就是召见陆莳兰。
萧冲邺站在窗前,观察着走近的女子,见她面色红润,似乎睡得颇好,又细看她走路的姿势,也是轻快得很。
他已知陆莳兰在霍宁珘屋里待了一夜。但是,照陆莳兰那柔弱的体质,若是被霍宁珘折腾一晚,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萧冲邺这才放下心来。
因着这封来信,萧冲邺心情大涨,连原定的射猎也不再举行。只下令在行宫休整一日,便要接着去东津卫巡视水师。
陆莳兰从皇帝处离开,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倒是又遇到恪淑长公主,她忙停住脚步,略低下头,依礼让对方先行。
陆莳兰还是第一次以男子的身份“非礼”一名女子,而且是这样美的女子,因此,见到长公主,实在觉得难为情,却是没忍住瞄了对方两眼。
萧慕微看到陆莳兰,也想起自己不着寸缕地与对方在水中相遇过,亦是难免尴尬。但她却奇怪地发现,她居然……并不反感这位陆御史。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这陆御史本身是个清正之人,的确是没有色心,都是被陷害的,感同身受下,实在是让人难起对他起恶感。
萧慕微便也看了看陆莳兰,默默与她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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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冲邺召见完陆莳兰后,则是又召见了霍宁珩。
他请对方坐下,笑着道:“舅舅,昨晚朕不胜酒力,倒是让舅舅见笑。”
霍宁珩道:“皇上说的哪里话。能多吃几杯酒而已,算不得本事。”
萧冲邺又笑了笑,道:“舅舅,之前,朕要册封你的世子之位,你却总是推拒。如今你的腿已康复,这世子总该册封了罢?”
以前,霍宁珩总以残疾之身不堪袭爵,来拒绝肃国公府世子之位。因太祖的确定下过残疾不能袭爵的规矩,霍宁珩并没有让萧冲邺为自己破例的意思。
萧冲邺又道:“舅舅有匡世之才,成日闲散在外,实是国之损失。再说,舅舅前些年为朕运筹帷幄,也着实辛苦。恰好,外祖父今早来了信,意思也是让你入阁。朕的意思,此次回京,入阁之事与册封便一起罢?”
萧冲邺倒是也没有直接说让霍宁珩取代霍宁珘。
霍家两兄弟同时入阁?还是……。见萧冲邺只口不提霍宁珘,霍宁珩一时沉默。
霍宁珩明白,自己当时的确坐镇安州,扼守险要门户,阻断萧真麾下欲合围的南北大军。但是,因为他腿疾的缘故,那两年为了扶持萧冲邺登基,南征北战,出力最多的人,的确是自己的弟弟,霍宁珘。
霍宁珩便微微一笑,道:“皇上厚爱,一切等回京再说罢。”
萧冲邺也不纠结于此,知道得一步步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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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这一天下来,都没有见着霍宁珘,直到队伍继续东行,前往东津卫。
终于抵达东津卫的海湾时,她的一双眼都亮了起来。
她从前没有来过海边,这是她头一回看到海水。
正是夕照时分,艳丽流霞层层叠叠堆在天边,苍穹之下,波澜无垠,雄阔幽邃,漂泛着飘忽天光,时沉时浮地跌宕,如有生命般带着匍匐低鸣之声,延伸向遥远的海天一线。
海中可见许许多多的大小战船,道道白帆有冲天之伟,长涛拍岸,这是完全新奇的感受,叫人心胸也为之一阔。
其中最大的是三桅战船,主桅五丈高,船身二十多丈,五层舱房,巍巍耸立如城墙,配各类炮火五十门,在海浪中接受着众人的瞩目。
女眷们不能如男子们离战区这样近,早就在远一些的地方安营住下,远远见了这边,也是发出一片惊叹,与有荣焉。
那管辖东津卫的总兵于长生引着路,亲自介绍道:“请皇上与首辅往西边看,这一带海湾停靠的两百艘战船,全是皇上登基以后,由皇上与首辅下令建造或是改造的。”
这是个马屁精,只想着将萧冲邺与霍宁珘一个不落地奉承,却没看到萧冲邺目中闪过的暗色。
这总兵又指着海中的三桅战船,讲解道:“此战船能逆浪行驶,速度极快……皇上与首辅可要登船一看?”
既然都来了,霍宁珘与萧冲邺自然要上去看看。
第62章
陆莳兰也吊在队伍尾巴,跟着上船了。
按理说,一个七品官可没有这等登船待遇。但御史的身份不同,巡视船只,也是职责之一。
陆莳兰登高站在甲板上,放眼一望,她想着,难怪萧家这一窝子的子孙,为了这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个个都想做皇帝。
沧海当流,长风万里,军船磅礴耸列,桅帆剪影如画,哪个有本事的男儿,面对此等伟象,没有一番壮志。更别说站在万人之上,俯瞰天下。
这种指点江山,激昂无尽的感觉,令哪怕是陆莳兰这样一个假扮的男子,也是豪情顿生,就不难想象那些真男人了。
陆莳兰便往站在船头的几位看过去,正是皇帝,霍家兄弟,与一干王爷,然而,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霍宁珘。
在她的方向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却也能见霍宁珘此时神色清冷庄肃,与私下对她调笑时的样子相去甚远,完全是两个人。
不知他在想什么,并未加入另一边皇帝等人的谈话,而是独自凭栏眺望远方海水明霞。男子身后的黑色斗篷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身姿俊挺,实是难以描刻的风流蕴藉之态。
陆莳兰又看了那道身影片刻,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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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冲邺亲眼看了战船建造情况,自然也是抱负摩云,便朝东津卫总兵道:“一年便造出这样的三桅大船,极好。于长生,你这边要继续督着匠人改良技艺,继续建造五桅乃至九桅的大船。”
于长生忙道:“是,皇上。”他心下却是道,其实论起改良……重要的还是要找首辅或霍四爷给图纸,霍家自己的船队可比这船还要威赫,且不是摆着好看,而是真的南下出海经受过风浪考验的。
下了船来,萧冲邺便看向霍家兄弟,道:“朕认为,战船若没有出海试过航,便无法测试真正的威力。这三桅船,足以出海去无庚岛探寻一番了罢?两位舅舅以为如何?”
这东海外无庚岛,有前谢氏王朝的宝藏,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无庚岛一带岛屿有海盗出没,还有东夷国的战船虎视眈眈,萧冲邺之前派出的探子都不好施展,一无所获。
霍宁珩沉默一阵,道:“无庚岛的宝藏之说,不可尽信。”
萧冲邺道:“但那标记宝藏的书信那隆嘉皇帝亲笔写给他儿子的,从谢蕴逃忘的路上搜得的信物,应当是不假。”
萧冲邺当然还是以发展提升国力为主,但那前朝历代皇帝积蓄的珍物,若真在无庚岛,实在不可小觑。若能尽揽,也是给朝廷大增收益。
萧冲邺正要问霍宁珘的意思,这时有内侍上前道:“皇上,公主和各府小姐们正在打马球。娘娘的意思,是请皇上过去做个评判。”
“哦?”萧冲邺微微诧异,随即也理解,道:“这边不比行宫,女眷们自然无聊。舅舅,各位王叔,那便一起去罢。”
萧冲邺便又带着一干王公重臣去了女眷们打马球的校场。当然,闲杂人等早就被清空。
江善善身为皇后,原本是不想下场的,但她身边的郝姑姑道:“娘娘,您想要抓住皇上的心,就不能太板正。这男子都是图新鲜的,您又是将门之后……”
江善善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反正年轻的皇族女眷们都换了骑装,她不换倒是突兀了,后来也与众人一起玩马球,也算展示给萧冲邺看。
场上的女子们正策马往来,持着手柄别致的女用马球杆,进行激烈对战。
贵女们虽然穿着便于活动的骑装,却是没有束胸,这样的紧身衣物,将女子特有的线条勾勒的清晰,与平时的裙幅摇曳相比,的确是别有一番风情。
萧檀君虽有当朝第一美人之称,但这些男人个个的眼睛都不瞎,目光追逐的却不是萧檀君,而是粘在恪淑长公主的身上。
萧慕微今日穿的是一身紫地妆花纱罗骑装,乌发挽成圆髻,以珠环箍着发髻,她挥动球杆时,姿势极为轻盈漂亮。尤其是进球的时候,尖尖的下巴扬起,神态实在动人。
光是脸蛋不算,更引得众人注意的还是那副身条,颤巍巍的傲人胸脯,柔软纤细的腰肢,弯腰后仰避开飞球时那小腰的韧劲儿,虽然包裹得不露半分,却是叫人骨头也酥了。
叫诸多男子难免在心中惊叹,这位长公主,真真是天生尤物,就是不知到底会花落谁家。
有的人倒是想起了萧慕微曾经的驸马,也在现场的霍四爷。
不过,这一个是君子无双,淡然端方,一个是人间媚色,瑰姿艳逸,两人的气质,的确是不太搭就是了。
霍宁珩看着萧慕微,这位长公主从小就喜欢打马球,小时候还因输了球与人打过架,后来练得球艺高超,一打起马球就是浑然忘我的状态,完全不知自己招惹了多少视线。
他慢慢垂下眼,掩去眸中暗色。
江善善则早已下场,见皇帝对她这身装扮毫无多看的兴致,便进了临时搭建的更衣帐篷中。
她从那门的缝隙往外看,却是发现,萧冲邺压根没有注意看场上,而是不时将隐晦的目光落他右前侧的一角,那里站着的是……几个老头子,和往场上看得津津有味的陆御史。
她发现,那陆槿若笑的时候,萧冲邺有时竟会露出一丝痴迷之色。
女子对自己的丈夫总是最敏锐的,江善善突然想起,行宫那一晚,萧冲邺暴怒地掐上她脖子的一瞬,恍然大悟。一股强烈的妒恨之意,几乎令她的身体颤抖得快要立不住。
江善善发现这样的秘密,自然是紧盯着着陆莳兰,心头跳如擂鼓。
只见陆莳兰依旧穿着件普通的青色袍子,生得着实是绝色,黛色眉间,朱砂痣嫣红一点,令其肌肤显得越发洁白透亮。那纯然中不经意流转的殊丽,净若明雪琉璃,又不失朝霞之璀,叫人见之忘俗。
这若是个女子……那还得了?
江善善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还好,那只是个少年。男的,至少不会生孩子,总比女的来的好。看来,她必须得好好查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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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赛结束后,霍宁珘用完膳回到自己的寝房,蔺深便上前道:
“七爷,国公的信,又来了一封。”
蔺深心道,这从行宫到东津卫不过三日,可见前面那封信寄出后,兴许是夫人知道了此事,便对七爷做出一定的安抚。父严母慈,不少夫妻在对待子女上,都是如此搭配。
果然,国公的信这回温和了许多,大意为——七郎,爹也并非忘却你的付出,之所以来信,仅仅是想提醒吾儿记住,霍家没有不拥戴皇上的理由。云南那边本就在生乱,这时不能再横生枝节。否则战祸一起,又是苍生罹难,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绝不能让霍家背负不该也不能背负的罪名。
信中最后又道,你娘对你甚为思念,问你在京中可曾遇到中意的姑娘……
蔺深别开眼,皱了皱眉,若说七爷在世上最在意的人,那一定是四爷与夫人……
中意的姑娘?霍宁珘却是在琢磨这个,便问:“陆御史呢?还在办理公务?”
“七爷料事如神。” 蔺深忙笑着道。他也不禁佩服,陆御史这尽职勤勉的作风,着实不逊于男子。
霍宁珘想了想,这的确是御史之责,便没有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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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陆莳兰也一直在营房中,清查打造船只相关的卷册及账目。
她翻看卷宗的速度快,先查对了工部和兵部来的公文,又开始看户部拨钱及工部,物料采买的流水。
一晃又到晚上,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突然叫她出去,在光线昏暗的廊下递给她一物,道:“陆御史,这是咱们蒲副总兵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陆莳兰明白,这是银票,她也认出来这是蒲副总兵身边的参将,没有收那银票,只道:“无功不受禄,请你转告蒲大人,下回勿要再如此。”
这小个子男人又劝了几次,陆莳兰还是不要,并微微沉了脸,请他离开。
那参将便笑了笑,眼底却是凶光闪过,道:“陆御史就来这么一趟,咱们自有好处孝敬您,您接着就是……何必这般不近人情……”
陆莳兰哪会听不懂对方的威胁,严声道:“李参将,你是否不知道,如今亲自掌管都察院的人是谁?正是当今首辅,现下也在东津卫!”
那李参将不料陆莳兰看起来像个女子似的,竟有如此气性,略思索,他们的确也是害怕霍宁珘,便道:“陆御史勿要生气,蒲副总兵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地孝敬,你若不喜,那我先走了便是。”
陆莳兰等那人走了,便进了屋。实则各方将领在外,俘获的资物等,多多少少会扣留,朝廷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打了胜仗,一切好说。
但你不能既在外面捞了油水,在找朝廷报销军饷时还要想贪一笔,做些假账,或是伪造兵丁名册来骗朝廷的军费。更不能,以次充好,劣造军需物品,尤其是战船这等攸关将士生死的重要军备。
陆莳兰又开始核查一笔笔记录,突然发现案前立了一道男子的身影,抬头看向对方:“首辅?”
“嗯。”霍宁珘道:“今日也该休息了。带你去摘枣子吃。”
“啊?好。”她知道首辅不会容许她拒绝地,便收拾了桌案,跟上去了。
霍宁珘带着陆莳兰来到一片枣树林,是当地的一种小枣,已然成熟,晶莹如玛瑙的枣儿挂在翠绿枝头,小是小,霍宁珘尝过了,却是水多肉甜。
有些枣子挂得低,霍宁珘直接伸手就摘到,喂进陆莳兰嘴里。她见的确好吃,便想给阿眸摘些过去。
霍宁珘却是掐住她的腰,不让她动,低头问:“想不想离开京城,到更广阔的地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