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情便停下脚步,见礼后与萧慈寒暄两句,她突然问:“王爷,有人传七哥最近好上男风,是真的?”
萧慈立即就懂了,道:“想来你是都已经看到,还来问我?”
宋情也不否认,道:“不会是王爷将七哥带坏的罢?”
“原来阿情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萧慈笑道:“我的确送过他小娈童,不过他没看得上。毕竟,那一位,也不是我府里那些以色侍人的兔儿可比的。”
宋情皱了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萧慈便道:“阿情,别在霍小七那一棵树上吊着,多看看别的人。”
宋情也道:“王爷说什么呢,我这是帮夫人问的。”就也不再提霍宁珘,与萧慈说起了别的。
·
而霍宁珘的书房里此刻聚集了几个人。
有从小唯他马首是瞻的勋贵子弟,也有他一手从寒门提拔起来的将领,这些都是早早就是在霍宁珘阵营中的,世人都知道他们是霍宁珘的人,因此,也不怕被皇帝知道他们在此。
至于更多暗中投效霍宁珘,被他安插在重要位置上的人,此时一个也在侯府看不到,以免暴露身份,被皇帝一一剪除。
霍宁珘还没有来,众人便忍不住先议论起来,其中同为世家出身的周信一直都是暴脾气,便道:
“照我说,七爷何需受这份折辱,明着说是封了个郡王,实则就是剥权赶出京罢了。那点儿俸禄,七爷还缺那点钱不成!倒不如直接杀进宫去,既然小皇帝无情,就不要怪七爷无义!”
另一人也道:“正是,当初七哥带兵从汉中一路南下打到郴州,中间受过多少罪,遇到过多少险情,他自己身上的伤也不少,如今的江山一统,那都是他带着兄弟们一刀一枪换来的。皇帝被困大泽原的时候,也是七哥亲自领军破敌前去救驾。后来围了皇宫,也是他亲手射杀萧真,否则,那萧……怎么当得上皇帝!”
霍宁珘在这些亲信中的威望向来是独一无二的,众人心中臣服的都只是霍宁珘,而非龙椅上坐着的人,便纷纷不平道:“不错,七爷打了江山,还得替他守江山,整顿吏治,兴农促商,偏偏他还不知足。”
王奚道:“你们噤声!如今,是国公爷另有想法。”
在场的人都知道,当初,霍宁珘把固原五万兵马和凉州三万兵马交到肃国公手上,加上肃国公自己的人,使得他的兵权比霍宁珘自己还多了些。
王奚又道:七爷顾念着国公夫人,不愿让霍家内斗。更重要的是,若只对付萧家宗室,七爷自是不成问题。但现在与国公爷立场无法统一,处处被国公爷打压着,七爷以退为进,未必不是好事!
那几人顿时就都不作声了,听到以退为进四个字,他们就放下心来,只要七爷不是真的打算永远偏安一隅,做个闲人,那他们只管等待号令就是。
霍宁珘这时也过来了,解下披风扔给蔺深,坐到上首,看向这些要跟着他离京的人。
所有人皆赶紧拜见,那周信最先表着忠心:“我这条命,从前就是七哥捡回来的,甘愿为七哥肝脑涂地。”
霍宁珘道:“过去的,便不必再提。我之所以选择离京,正是希望从前的部属能少些牺牲。”
他退走一方,自然会有萧家的人想要除掉萧冲邺。让他们先斗就是,萧冲邺这皇位来得容易,自然就把许多事也想得太容易。
给大家交代一番,霍宁珘便起身去见萧慈。
·
一夜之间,京城便被如絮如盐的雪花覆满。但只一夜就停了。
登上高处看,可见京城远近屋檐上片片层叠的素白,天边的夕阳的光束从这雪色尽头照射出来,变幻出橙红橘黄的光,在这无尽雪白中添上异彩。
霍宁珘坐在玉腰楼的窗前,听这玉腰楼的总管事禀报着有用的情况。玉腰楼正是霍家兄弟两人设在京中的情报收集地之一。
将雪景尽览,也将近处的街景尽览。
他这时却是分心看着不远处的街上,那里是一家书铺,而陆莳兰正与裴夙隐正并肩从里面走出来。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
她嘴角含笑地与裴夙隐讨论着什么,并没有因为要与他分开表现出丝毫失落,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为了即将拥有的某种向往的生活而开心。
他的目光胶在陆莳兰身上,眯了眯眼,眼底晦暗不明。
半晌后,陆莳兰与裴夙隐的身影都看不见了,霍宁珘笑了一笑,只是唇角的笑意有些泛冷。
·
陆莳兰回府不久,便被陆伯爷叫了过去。
陆伯爷慈和道:“首辅就要离京,你怎么着,也该去向首辅道个别,也不枉我请托他将你调回京里,还处处照顾你一场。”
“是,祖父。”陆莳兰答。其实她不大想去,上回霍宁珘将她压着亲吻的那个力道,令她有些退缩。
“空着手去也不像样,带坛子酒去罢。”陆伯爷叫人拎出一坛酒来,酒坛子不算大,瓷釉颇为漂亮。
他道:“这酒是我珍藏多年的桑中雪,哪怕是与漳洵台最好的酒相比,也不会差,也算配得上首辅的身份。”
陆伯爷说着还打开了酒坛子,道:“你来闻闻,是不是很香?”
陆莳兰从未觉得酒香过,更没觉得酒好喝过,她其实还是只爱喝甜水和果饮,便说:“是不错。”
陆伯爷颔首,道:“那你去罢。”
陆莳兰看了看陆伯爷,提着酒坛子出门了。她却没有直奔霍宁珘府里,而是抱着酒坛子,坐在马车里转了两圈。
上回,她只是对首辅说了不愿跟他走,他已然不悦。她再带坛子酒去欢送,更会惹来他不高兴罢。她觉得,他现在应该并不想看到她。
但最后,她还是去了侯府。权当最后做个了断。
到了侯府外,陆莳兰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此的心情,那时带着忐忑来道谢。不过大半年的光景,竟令她觉得似是过了许久许久。
陆莳兰来到侯府里,等了一阵,对方才回府,她见主人家终于回来,便上去见礼。
她以为霍宁珘不会搭理她,毕竟他上回算是赶走她,谁知男子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酒坛,淡淡道:“来找我喝酒,为我送行?”
陆莳兰点头,她终究是个与人为善,宽以待人的,何况是对霍宁珘呢。
她顿时就不再去想上回霍宁珘突然的粗鲁,而是道:“回京以后,我总是给首辅添麻烦,也没有哪里能帮得了首辅的,得了坛好酒,就想过来感谢首辅。以后,与首辅相聚的机会也不多了。”
听到她最后那句,霍宁珘沉默着,不置一词地看着她。
陆莳兰有些觉得,原本就冷的气温,似乎更低。
但出乎她意料的,沉默过后的霍宁珘略微一笑,竟很有闲情逸致似的说:“好啊。冬日最适合的,便是红炉温酒,踏雪寻梅。有陆御史相陪,自然是好的,跟我来罢。”
陆莳兰心里松了少许,便跟了上去。
霍宁珘穿行在梅间,在前面引路,并未回头看过她。
他今日穿的是大氅,衣衫飘逸,仅仅是背影,便有风姿夺世之感,映在簇簇的梅间,如丹青挥就般的引人注目,那画面叫跟在后面的陆莳兰也看得怔了一怔。
霍宁珘带陆莳兰到一座近似赏雪暖阁的密闭八角亭中。
这处景致极好,加之看了霍宁珘命人呈上的酒具,陆莳兰这不爱饮酒的,也起了煮酒的兴趣。
因这一套碧蓝色灵狐酒具实在俏皮可爱,别有匠心。她便主动道:“首辅,我来煮酒罢。”
霍宁珘自是同意。
陆莳兰煮好酒又分了酒,端起自己这一盏,朝霍宁珘敬了敬,道:“首辅,我先干为敬。”她和谢遇非一起,也学了些敬酒的话。
陆莳兰饮酒时总是先闭上双眸,翘而长的睫毛垂下来,微微颤动,那仰头的姿势自然而优美,碧蓝色的酒杯让她的手指更显晶莹。
令看她喝酒的人是一种享受。霍宁珘看陆莳兰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才移开视线,开始喝自己的。
抬手将酒盏到唇边,霍宁珘却蹙了蹙眉。
这个酒中有别的气味,以他对危险药物的熟悉,令他很清楚那是什么,他伸出舌尖只微舔了一点,立即更为确定。
霍宁珘倏然看向陆莳兰,眸中变化不定。
陆莳兰注意到霍宁珘端着酒杯不喝,问:“首辅怎么不喝?”
霍宁珘定定看着她,只是片刻便做出决定,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朝她一亮空掉的酒杯。
陆莳兰见他也喝光了,才开始倒第二杯,道:“不过,我酒量浅,顶多就喝五杯了。首辅可以尽兴。”
“好。”他道。
陆莳兰果然又喝了几杯,她却渐渐觉得自己有些热,身上热,脸上也有些烫。只当是酒烈了些,也没有多想,抬起纤细的手腕,用手背贴着发烫的前额,沿着微红脸颊,一点一点试着温度下来。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酒后有别于平时的妩媚举止,眸色变得极暗。
他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好整以暇看着她,突然问:“你这酒,哪里来的?”
“嗯?”陆莳兰看了看霍宁珘,眼里有微微涣散,如实道:“祖父给的。”
第86章
“陆伯爷?”霍宁珘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语调也慢。
陆莳兰力持清醒,感受到一丝危险,她轻轻抿唇,没有立即回答。
霍宁珘又问:“陆伯爷,让你带着这酒,来为我送别?”
陆莳兰看着他那冷暗的眼神,哪怕是脑中有些晕,仍似被凉水当头泼下般,竟回过了神,道:“不是,是我要来找首辅,自己去祖父藏酒的窖室里,随意取的一坛。”
这样说,不管霍宁珘这样问的意图是什么,她转圜的余地都比较大。
陆莳兰喝酒出过疹子,有时的确会有些特殊反应,她便扶着桌沿站起身,道:“首辅,我人有些不适,怕是不能陪你继续饮酒。”
她说着朝外走两步,霍宁珘的腿长,她为了避开他的脚,步子一绊,身体顿时失衡,跌坐在厚重精致的波斯地毯上。
这一坐,令她似乎又清醒了些。手攥紧自己的衣袍,想起身,身体却发软。陆莳兰口干舌燥,身体里似有绵绵不尽的热流,往她的小腹涌聚。
她怔怔坐在地上,自己已意识到与醉酒的不同了。
霍宁珘看着少女那张略显恍惚的芙蓉玉面,慢慢欺身过去,将她笼罩在他高大身形带来的阴影之下,额心与她的抵在一起,让她感受到他的体温,才又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问道:“感觉到没有?我跟你一样热,一样不适。”
陆莳兰突然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她的身体轻颤起来,问:“这酒里,是被放了什么药物吗?”
“是。”霍宁珘将她从地上抱起,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看着她霍然张大的眼,道:“就是你猜想的那样。”
果然。但是谁下的?她看向面前的男人,第一反应是……
“你在酒里下药?”陆莳兰质问道。她比上次知道萧冲邺做手脚时还要不敢置信,眼睛微红,难以接受地盯着霍宁珘。
霍宁珘沉默一会儿,解释道:“酒是你带来的,连煮酒都是你一个人,我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你的酒,怎么给你下药?”
“你可以将药先涂在酒盏内壁。”她的脸因药物原就发红,现下因为愤怒,更如绯霞一般。
霍宁珘没想到,这个向来柔顺的姑娘,真跟人冲撞起来的时候,也是像个小番椒似的,会高声吵闹,且很会找理由。
他觉得有点儿好笑,道:“陆莳兰,我真要想跟你春风一度,用得着给你下药这样麻烦?”
他从不是什么好人,玩世不恭的名声也不是假的,按照他从前的个性,若是遇到陆莳兰这样可他心意的少女,早就要了,连他也不知自己居然能忍这样久。
霍宁珘眼眸一冷,心中明了,这下药之人,不是陆伯爷,还会是谁?
他故意赖上她,道:“难道不是你想给我下药?”
陆莳兰微微怔着,她其实也清楚,以霍宁珘的强势,的确没有必要下药。而且整个过程中,的确是她这边下药的机会比他多。
但另一个可能,涉及到她的亲人,却让她更不想相信,也不想接受。比起那个可能,她宁愿是霍宁珘对她下药。
她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便不再质问,只想立即离开,先将自己身上的药物解掉再说。
知道与霍宁珘在一起会很危险,她就想从他怀中挣脱,说:“首辅,我想回家,你放开我。”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一个人离开?”他蹙着眉。
“那烦劳首辅派人送我回去,我不要留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要季嬷嬷。”陆莳兰只想到季嬷嬷身边。若是祖父都令她不能信任了,那她实在不知该去哪里。想来想去,也只有季嬷嬷,才令她有安心的感觉。
霍宁珘哪里会放人,他看着她此时掩饰不住的彷徨无助,不再如先前的冰冷,而是放柔了声音哄道:“莳兰,我比季嬷嬷更能保护你,而且能一直保护你。”
“我不想要你。”对于霍宁珘这样充满侵略性的目光下,陆莳兰本能地对感到害怕,立即拒绝。
屋内静了一瞬。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想要我?那也不行。”
霍宁珘哪里容得她说不,手指在她柔嫩的唇瓣上碾磨两下,拇指甚至微微嵌入她的唇瓣。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令少女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细弱的低低呻吟,她慌忙偏头避开他的手。
听到自己竟发出这样的声音,陆莳兰顿时面红耳赤,霍宁珘则心神一荡,既爱她这别有韵味的声音,又想听听她原本的嗓音,若在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她从前的嗓子,应该与她本人的样貌更般配才是。
霍宁珘看了看四周,这暖阁里的陈设一应是上佳,推窗还能得雪野之趣。但就是那卧榻仅是临时休憩所用,太小了些。且事后的清洗不大方便。
他便脱下大氅,将面色潮红的陆莳兰裹在里面抱起来,要带他回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