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憋了片刻,缓缓点头。
姬尚礼眼神就变得更可怜他,眨巴眨巴眼,说:“楚将军,你惹恼姑母,我也该生你气的。但在我小时候,你给我做过木剑,还教我剑法,我告诉你怎么哄姑母不生气吧。”
楚弈:“……”
在男孩儿清澈的眼神中,他还是动心了,深吸口气问:“怎么能让你姑母消气?”
“——罚跪呀。”姬尚礼表情十分认真,“我上回叫姑母气急了,在她跟前跪了一个时辰,她就心软了。上回我惹曾祖父生气了也罚跪了。”
楚弈猛然闭了眼。
他就不该信一个孩子真会有哄人的法子!
第31章
楚弈被男孩的童言憋得半天没能说话,最终伸出手,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再去找赵乐君。
错他认,可这个所谓的罚跪……不可能跪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楚弈兜住自己身为男人最后一点尊严撩开帘子。
佳人就立在屏风前,一袭素雅的衣裙,裙摆逶逶垂地,如同一株安静绽放的玉兰。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身上,见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厌恶神色,在离她三步的时候站定。
“君君……”
“楚将军,女子闺名还是莫随便宣之于口的好。”
她不冷不淡一句给堵了回来。
楚弈当即脸色发青,吸了口冷气,决定不犯她脾气。
“嘉宁,后日晚上南单于会来谈和。你在军中,我想着,你也应该出面。”
赵乐君哦了声,饶有趣味地望着他说:“所以,楚将军是以臣下的身份来跟本公主议军务。既然如此,将军的礼是不是也该全了。”
一句话,差点让楚弈连脸都憋紫了。
——她听到了姬尚礼的话!
她是掌权的皇女,他为臣,是该执臣礼。
楚弈眸光微幽,难堪在她的无情中被放大到极致。
这一刻,他不知道怎么想起刚回洛城,他将她制着说的那句伤人话。
当时她眼角微红,如今他恐怕也在这种折|辱中赤了眼。
眼前的芙蓉面疏离冷漠得令他有一瞬恍惚,在恍惚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他抬手,慢慢地去撩了袍摆。
赵乐君看着他一只膝盖缓缓弯曲,视线扫过他赤红的眼角,把唇线抿得笔直。
“臣……”
“免了。”
在他身躯要矮下去前,她到底是阻止了,快步往外走,留下一句:“我会出席,以赵国长公主的身份。”
楚弈听着她撩开布帘的声音,身体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片明亮的光从外头涌进来,很快又被那一方帘子给遮挡。
她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又传来温柔平和的嗓音。
“阿礼别站在风口挥剑。”
丝毫不见方才对他的漠然。
楚弈在说话声中,慢慢又把脊背挺直了,舌尖抵了抵牙,忽地笑了。
她……这算是对他心软了吗。
**
“阿兄,今晚我们的守卫要怎么安排?”
在两日后的日落时,谢星跟在义兄身边,询问晚上与男单于会面的事宜。
楚弈赤着胳膊,刚从校场回来。精壮的胸膛腰背都是热汗,随着迈步,肌肉间的线条都是属于力量的纹理。
他边走边说:“让人随时警惕对面军营动静,你跟我过去就可以了,其他人都整装待命,以应对突发的事情。”
南单于是瞒着北胡来的,肯定有他的私心和一些要求庇佑的条件。
对方不会带太多人手,姬家军都在,根本就不必要其他安排。
他说完,谢星应好的,就见他径直往水井的方向去。
再跟了几步,果然看到他打了水就往身上浇。
谢星忙喊他:“阿兄,你这样会着凉的!”
一身热汗,哪里能就洗冷水,现在太阳下山,正是起风的时候。
楚弈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连着浇了两桶,浑身畅快,又去再打水淡淡说了声无碍。
谢星只能看着水柱泼落,余下的水滴凝成珠,晶莹挂在他身上。
少年默默看了会,转身去给他拿布巾和衣服。
怕他真冻着了。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楚弈跟副将们围坐在火堆边胡乱吃了三块大饼,站起来拍拍身上残留的碎屑就要到隔壁军营去。
谢星正细嚼慢咽呢,才刚吃完手里的一块饼,见义兄要走,只能探手摸了两块就跟上。
赵乐君此时正跟着老爷子一块用饭。
军营里米面这些都是稀缺品,更别说精食了。
她跟着外祖父的饭食平时和士兵都是一样的,今日多了碗汤和一个野味,这汤还是为了给姬尚礼补身子,在里面卧了两个鸡蛋。
姬尚礼这几日晒黑了,每日都在军营疯跑,还跟着士兵一块操练。尽管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不算严格,但也够他累得晚上倒头就睡,赵乐君就怕膳食上营养跟不上。
楚弈来到,被请进来,就见到祖孙三人围着在油灯下吃饭,赵乐君给侄儿布菜的温馨情景。
让他猛然想起她以前在身边时,也是这样对坐而食,即便她用饭的时候不作声,但总会给自己布菜。
楚弈心中就跟打翻了调味瓶,估计孤影成单,滋味陈杂。
兄弟俩进来,姬老爷子看到谢星正在啃手里抓的饼,问道:“你这是没用饭啊,过来一起坐下吃。”
这头话才落,楚弈就先走过去,挑了赵乐君侧边的空位盘腿坐下。
谢星路过他的时候,还顺手把他手里令一块饼给抓过来,放嘴边咬了一大口。
还没有吃饱的谢星:“……”
他义兄为什么抢他的饼?!
先前不是吃好了吗?
“快坐下,吃完了有正事。”某人厚着脸皮,当没有看到兄弟可怜的眼神。
谢星只能把话给噎下去,闷闷不乐坐下。
赵乐君自那日就没再见过楚弈,只当他是生闷气,不会再来找气受。
她也乐得自在。
不过她对谢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见他闷闷的样子,把拿盘子野兔肉推到跟前。
“二郎吃这个,拿盐腌过后烤的。”
谢星一颗心都要为嫂子的关切化了,接过银锦递来的筷子夹肉吃。
楚弈被人无视,就那么干巴巴坐在吃饼。
姬尚礼实在见他可怜,就把姑母夹给自己的蛋给楚弈分一半说:“楚将军,你吃鸡蛋。”
来自男孩的善意,让他神色放松了许多,婉转谢道:“阿礼长身体,阿礼多吃……”
“没事的,楚将军。”姬尚礼摇着小脑袋,想岔了安抚他,“虽然姑母生你气,但是你不用害怕到连个鸡蛋都不敢吃,这是我的。”
正吃肉的谢星差点被噎着,转头连连咳嗽几声。怎么他兄长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姬老太爷那威严的面上也要绷不住,清咳一声。
啧啧,真没有面子。
满屋就姬尚礼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他们都在咳嗽什么,转头一看楚弈黑成锅底的脸,更加心疼和坚决的把鸡蛋喂到他嘴里。
“楚将军,你吃!”
被塞了鸡蛋的楚弈:“……”
赵乐君余光扫了眼尴尬的楚弈,继续低头淡定地用自己的饭。
**
到了入夜后的一个时辰,南单于才来到姬家军营。
他暗中离的军营,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只带了十来个亲信,就过来谈判。
赵乐君不是首回见南单于,早些年两方还讲和的时候,他就来过洛城。
不过那已经是她十岁的时候,如今见到人,依稀还能认出他面容来。
南单于见到一个妙龄女子也在场,先是被她欺霜赛雪的面容给惊艳,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多年不曾见过的赵国长公主。
南单于下意识还看了楚弈一样,想到两人是夫妻的事情,忙将视线给收回来,客客气气和几人拱手。
“单于坐。”姬老太爷比了请的手势。
两人便都坐在木榻上,赵乐君在对面坐下,不想楚弈恬不知耻地也在她身边落座,还特意挨近她。宛如他们还是从前亲密的夫妻。
她漠然扫了他一眼,楚弈就在她耳边低语:“君君,胡人如今还不知道我们和离的消息。”
轻轻一句,制止了她所有的抵触,容忍他就挨着自己。
南单于已经用还算流利的汉语跟姬老太爷切入了正题。
他要得不多,甚至退到愿意和赵国带一定数量士兵戎守属于他南胡的边界线,来表达自己的诚意。甚至提到了如今赵国却的战马,可以以粮易马,而且议和的时候会先无条件赠送一批到姬家和楚弈手上。
可以说南单于的诚意十足,而且条件赵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甚至是占了大便宜。
只要他们出兵戎守,那就是说南胡成了属国!
楚弈双眸幽深,姬老太爷亦在沉吟,良久才不急不缓地回复:“我们会将单于的话转告圣上。”随后就朝守着内中的亲兵说,“那酒来,我请单于喝酒。”
南单于听到最后一句,知道这场利益的交换已经打动姬老太爷,眯着眼就笑了。
等酒上来,士兵给一人到上一碗,就在男单于抬手相敬姬老太爷的时候,他身后的亲信突然阻止说道:“单于且慢,我们也带了酒来,何不用我们的酒来敬诸位贵人。”
南单于脸色一变,看着手中的酒,绝对是喝不下去了。
赵乐君几人神色也渐渐冷了下去。
但对方有警惕,他们也能理解,毕竟是一族的王。
楚弈先嗤笑一声,自己把酒干了,说道:“单于喝不惯我们赵国的酒也无妨。”
话是这么说,嘲讽意味也浓重。
南单于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干笑着,接过亲信手中的水囊。
就在这一瞬间,赵乐君却把手中的酒一放,喊了声:“且慢,单于自己带了酒,也还是检查一下再入口的好。”
她的话让那个亲信眉心一跳,几乎就是在他话落同时,那亲信从中拔了刀直接朝南单于的脖子划去……
此举快到叫人措手不及,姬老太爷里南单于最近,猛得把酒泼到行凶人脸上,拽了要被割破动脉的南单于一把。
那名亲信被酒辣了眼,飞快就朝外跑,在抹掉酒的时候正好扫到坏他好事的赵乐君,用最快速度扑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风劲让她毛骨悚然,赵乐君察觉他意图,被惊得往后退,
身边一个身躯快速将她挡在后边,屋里响起刺啦一声皮肉被割裂声音,有腥热的血沾到了她脸上。再眨眼,那个挥刀扑来的胡人已经被楚弈一个肩摔重重砸在地上。
他弯腰掐着对方脖子,把人再提离了地面。剑眉下的一双眼眸内是狞色,被割伤的手臂鲜血直流……
第32章
精心布置过的会客之地,被一场突发事件给闹得一片狼藉。
赵乐君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真的引发了所担忧的事情。
她是见南胡人小心翼翼,而且那个亲信当着他们的面就暗喻酒水有问题,退一步来说就是在挑拨离间了。
所以她才提醒一句,也是想告诉南单于,他们莫要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不想那亲信确实有问题。
只是他要害南单于,是受了谁的指使?!
疑虑从心中起,赵乐君目光沉沉望着被楚弈掐在手掌中的胡人,眼角余光扫在打斗中掉落在地上的水囊,快步走过去先拾起来。
她晃了晃,酒水还没有洒光,就将水囊攥在手里再回到楚弈身边。
“他还不能死。”她抬头看他,看到他眼里涌动的戾气。
楚弈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敢把赵乐君当目标的胡人。
如若他慢一步,她就得落到对方手上,甚至是受伤。是他希望能见到她,才拖着她出席的,刚才那一瞬间,让他一颗心都差点要跳出来。
她要是今日出了事,他悔一辈子也无用!
赵乐君在边上看他不为所动,那个胡人已经脸色泛紫,唇色发青,再掐下去真要当场毙命了!
“楚弈!先松开他,你手受伤了!”
赵乐君伸手去掰他手指,楚弈到底是还要理智的,不然早早咔嚓一声拧断这胡人脖子。
他一甩手,将人狠狠摔到南单于跟前。
南单于和他的亲信都被他狠厉的样子惊得眉心直跳。
赵乐君松了一口气,忙回头喊人找东西来,先给他止血。
听到动静进来的谢星当即把衣服一撕,撕成布条,然后先绑住义兄的胳膊上端。
姬家军已经死死押住了那个人,为了防止他自杀,还掰开他嘴检查里面有无藏毒囊。
姬老太爷在变故中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脸色发白的南单于,沉声道:“这是你的亲信?却想把你毒害在我军营中,他是要挑起赵国和你南部的争端,还是想要谋你南部?”
随着他的问题,南单于也快速思索着,很快就拿胡语骂了几句什么,他身边的人脸色几变。
赵乐君此时看着谢星在处理伤口,闻言回头,眼神冰冷:“单于,这人是对你意图不轨,却是在陷害我军。你最好现在就让人送信回去,说明你是安然的!”
南单于死在这里,最得利益的自然是北胡人。
他们可以乘乱吞了南部的兵,而南胡人在悲愤中,再被北胡人挑唆利用,势必会倾尽权利和他们不死不休!
那么北胡人可以免于过早议和,再趁机一鼓作气看能不能夺回北地。
算计可真好,占了便宜又卖乖!
南单于得赵乐君一提醒,当即也反应过来。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嘹亮的一声报。
斥候跑了进来,焦急地说道:“将军!外边集结了一批胡人!看样子是要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