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莲娘再清醒的时候,是被人用水给泼醒的。
她茫然睁开眼,在慢慢聚焦的视线中,看到了正坐在她对面的楚弈。
她整个人都哆嗦着,上下牙打颤地喊了声表哥。
楚弈冷冷地开口:“打!”
吴莲娘还没有从他嘴里的打字反应过来时,军棍已经重重落在了她身上,痛得她尖叫一声。
楚弈恍如未闻,冷酷地问她:“当初是谁告诉你长公主会私下去见连云,你又给那个人传了多少关于我军中的消息。”
他留着她,本来就是看在老母亲和那一丝血缘关系的面上,可她一再触犯他的底线,也就没有留的必要了。何况,还是个吃里扒外的。
第37章
闷闷的杖棍声连着响了三下,吴莲娘疼得尖叫。
然而除了继续迎接下一棍,叫喊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疼得想打滚,可是身子被人死死按住,让她动弹不得。眼泪早就糊了一脸,那张娇美的面容如鬼魅一般惨白。
楚弈如老僧入定般就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狼狈的样子,眼都不曾眨一下。
吴莲娘泪眼模糊地抬头,眼前这个男人让她害怕,怕得心肝胆都剧烈的颤抖。
她再也扛不住了,连连哀求:“表哥……表哥,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正说着,一军棍又狠狠落下,她整个身体都猛然弹起,疼得连声都出不来。
“停。”楚弈终于说话,眼神冷厉。
士兵们当即松开她,站到一边。吴莲娘大口大口的喘气,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落下,缓了好大会才咽呜着说:“表哥,我爹娘没死,被人抓走了。那个人告诉我,只要我在楚家好好呆着,他们也就能好好活着。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她一边说着,眼泪还不断的落下,已经分不清这是害怕还是后悔。
“后来我来到楚家,那个人也没有让我做什么为难的事情。我跟表哥你长相处,生了爱慕,想着若是能嫁你也是好的。后来你娶了长公主,那个人才又开始吩咐我做事,但也只是探听长公主的日常,你军中的事情只有一回……是你突然让账房暗中变卖一些田产的时候。”
楚弈听到这里,神色越发阴沉。
查探军中情况这事跟他查的吻合,但是反应过查这些,已经是她离间了他和赵乐君之后,离他变卖田产养兵的时间晚了一年。
“表哥,我错了,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吴莲娘免礼撑着身体,爬到他脚下,攥着他裤腿悲怮痛哭。
“你还没有说,究竟是谁告诉你长公主跟连云会面一事,你也没说那个捉拿你爹娘的人是谁。”
他声音毫无怜惜,让祈求的吴莲娘再度失声。
“都是那个人告诉我的。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他每回联系都是让别人寻我,还都遮着脸面!表哥,我真的不知道!”
楚弈听她哭得心烦,这些话说了跟没说毫无区别。
他站了起来,把腿从她手中抽离。
“人你可能真的不认得。但你肯定知道,你爹娘不可能还在那人手里活着,吴莲娘,别把自己的私心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楚弈也不是傻子,做过的事情,你就要承担后果。”
话落,楚弈转身要走。吴莲娘猛地又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说:“表哥,长公主从来也没有真心待你啊!我是有私心,难道长公主就没有私心吗?你一月离开的第二日,她就吩咐人给她熬避子汤!她其实就是利用你现在的权势而已!”
楚弈要甩开她的步子一顿,慢慢低头看她,本就骇人的表情带上了狞色。
赵乐君喝避子汤?!
吴莲娘说完后,莫名觉得畅快,咧着嘴像是在笑,又重复了一遍:“公主她要是真心待你,她为什么要喝避子汤?表哥你别傻了,她就是利用你,她根本就不屑给你生孩子,姑母再逼她,她也不为所动!”
她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化作利刃扎到了楚弈心里,让他连呼吸停滞。
赵乐君喝避子汤?她就那么厌恶他吗?所以他们两人才都没能有孩子?!
所有的疑问都如同浪潮对他狠狠打来。
楚弈闭了闭眼,勉力让自己冷静。想起他离开的元月,那是他和赵乐君争吵之后的事,之后她就和自己和离了。
但那也是出自她不愿意自己受牵累。
“贱人!”他猛地抬腿,直接就把吴莲娘踢出很远,咬牙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挑拨离间!狠狠打,二十棍一下也不能少!死了就拖去喂狼!”
话落,一甩袖,赤红着眼离开,把吴莲娘凄凉求饶的声音抛到身后。
士兵当即按住她打满二十仗,然后把人给直接抬回来楚老夫人身边。
吴莲娘屁股上鲜血淋漓,吓得她连声问究竟是怎么了。
士兵按着吩咐说:“吴娘子犯了错,将军小惩大诫。将军还吩咐,等她醒来,老夫人若是要留,就留,不留将军就会把她送走。她已经跟楚家没有关系,将军早在接老夫人的时候,让人给她入了贱籍,纳妾的文书上是良家妾,所以文书已经无效。”
楚老夫人被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
什么贱籍,什么纳妾文书无效。
侄女是被儿子弃了?!
就在楚老夫人还愣着的时候,士兵又说:“将军说明日开始军营有要事,我等明日一早就送老夫人回平县的宅子,等战事彻底了了,将军自然会去找老夫人。”
送、送她走?
楚老夫人当即就急了:“不是还有一日吗?”为什么现在就送她走了?
“小的不知,只按着将军吩咐。”
交代的事情都完成,士兵当即告退。
楚老夫人追了两步,没有追上人,站在陌生的营帐间,茫然又无助。
她那个侄女究竟是闯下什么祸事,居然让儿子连着要赶她!
她惶惶看着四周,她是想要回洛城的!
等儿子回朝的时候,她也不就能跟着回去的吗?为什要留在那什么平县!
那个破破烂烂的宅子!
楚老夫人在站着茫然了片刻,很快就想到先去见儿子,怎么样也要让他把自己留下来。
哪怕一个月,两个月,儿子总要会洛城的,她留下来就能跟着回去。
她当即跌跌撞撞的往谢星的住处去。
“义兄?”谢星疑惑盯着六神无主的义母,摇头说,“义兄根本没有回来,说有事处理,如果军营不见人,多半是出营了。”
也可能是去了阿嫂那里。
当然,他是不会告诉这个难缠的义母。
楚老夫人当即就失神跌坐在地,儿子这是根本连见都不见她了吗?
此时的楚弈确实是去了姬家军那里,他站在明亮的火把下,背对着军营,等着去禀报的士兵回信。
风声呼啸,夜空也没有一点星光,被厚重的云层全都遮挡了。
那云跟暗夜一样黑压压的,让人觉得憋闷,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等太久,士兵折回,说公主请他过去。
他有些意外,却又高兴不起来,沉默地转身,大步流星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吴莲娘那些话还是扎在了他心头。
他从军营出来,吹着冷风,已经冷静许多。也在一遍一遍推测着吴莲娘嘴里的话。
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有可能的。
那日他做下混账事,她又是有了和离的心思,肯定不愿意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即便是喝汤药,也是她正确的选择,他根本不能去责怪她什么。
然而想明白这点,吴莲娘的话仍旧如同会啃噬人心神的魔咒,让他又开始不断去猜想以前。
两人成亲那么久,为何没有孩子,难道她还在其它时候也喝那避子汤?
他不该继续想,偏偏不能自控。
在他来到的时候,赵乐君正握着姬尚礼的小手,教他练字。
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连他走进来都没有抬头。
反倒是姬尚礼见到他投来的影子,抬起小脸朝他笑。很快就被她敲了敲脑袋,吐着舌头再度低头,全神贯注地下笔。
楚弈站在那里,看着灯下的姑侄俩。
灯火把她侧脸照得莹然,她神色温柔而耐心,轻声细语,告诉男孩儿哪里错了。
男孩儿不知道是否紧张,下一个字还是写错了。
她假意要恼,板着脸让他重新写,在他下笔不稳的时候,却又去握住他手告诉他手腕在下笔时怎么用力。
楚弈静静看着,那相依的温馨身影,让他想起快遗忘的一段记忆。
他在情浓时痴缠着她,咬着她耳朵说他想要个女孩儿,跟她一样美丽又聪慧。
可是在情|事中,她总是用沉默遮掩她的害羞,多年都是如此。
她只紧紧咬着唇,不回应他,一丝声音也不愿意漏。
在那后来,他却偶然听见银锦和她说,得了一匹好看的锦缎,问她要不要裁新衣。
她扬着眉眼,眸光温柔似水。
她说:先收起来,这样的颜色,给孩子做新衣更加喜庆。
……给孩子做新衣更喜庆。
旧忆慢慢褪去,眼前又是她清晰的眉眼……楚弈缓缓地笑了。
笑里带着一丝苦涩。
并没有什么好让他去多疑,去过多揣测她,她如若不想要孩子,又怎么会收起布料做准备。
一切是他行错了一步,如若没有那次的不信任,也许他真的有孩儿了。
赵乐君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他脸上奇怪的表情。
她想到今日过来的吴莲娘,跟侄儿说再认真写上十个大字,起身示意楚弈出去说话。
两人还往先前去过的山坡,此次是她走在前边,他沉默地跟随着,安静得如同一道影子。
还未到地方,身后却是伸来他的手臂,楚弈在她身后揽住了她。
“君君,我真是混账。”
他突然就骂起了自己,赵乐君觉得他真的挺不正常的,被他的贴近也闹得不自在,想要让他先松开。
结果他自己就先退开了。
她转身,看到他正朝自己笑,笑容舒朗,清风明月一般。
“君君,吴莲娘的事情已经处理了。她身后有人指使,探听着你的一切,也找机会离间我们,甚至知道了我养私兵的事情。我一开始曾怀疑过连云,但是细细想来,他要挑拨,根本就不需要吴莲娘,而且私自募兵一事,就足够他在陛下跟前参一本,夺了我的权,所以不会是他。但我现在还查不清是谁,我会继续查下去。”
赵乐君闻言心中一跳。
不但为他口中这些骇人的事,还为他此时的冷静。
在她记忆里,一提起连云,他必然是先动怒。
如今他却是心平气和告诉自己,他没有误会连云。
“楚弈……”她喊了他一声,他仍旧笑着,“我知道你心结难解,我娘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当年,她自私到连我爹的性命都没顾,让我爹死在胡人的乱刀下,当时我爹是折回去救她。但她明明直接跑就可以了,却还推了我爹一把,当时我在边上,来不及去伸手拽他。我爹在这种时候,还硬是把我推远,跟那些胡人拼斗。”
多嘲讽和让人痛恨。
“但她生了我,我不能够选择出身,也不能就这样抛弃她在洛城,性命受威胁。那样……和她也没有区别了。”
他最后一句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赵乐君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些。
她只知道他父亲是死在胡人入侵的战乱中,真相却叫人闻所未闻,细思下只余悲痛。
她一时失去了言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阿礼还等着你看他的功课。”
楚弈说完后,伸手去握住她,就那么往来路回去。
好像他刚才说的那些,就只是单纯想告诉她。
赵乐君没有再挣开他,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什么。
很快,她的营帐就在眼前,他亦没有多留,松开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就站在原地,看他走远,那高大的身躯似乎没了往日的挺拔和精神,在暗夜中独自走着,满是寂寥。
次日,以为看不到儿子的楚老夫人,意外再见到他过来,当即就围上来说:“弈儿,你厌烦莲娘,把她送走就是,让我在这里照顾你不好吗?”
“你不喜欢我走动,我就呆在帐营里,哪里都不去,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你喜欢的那女子,不管是什么样,你喜欢就好,娘也不过问了。娘去那个什么平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弈儿,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楚弈望着找各种借口留下的母亲,自嘲地笑笑。
他已经知道母亲是去了平县后,才哭闹着要到军中来。
她就是嫌那个地方不如将军府,她是享受惯了富贵,她心里多半是惦记着在这里留下,过些日子还能跟他回洛城。
他扯着嘴角,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地说:“不好,娘你以后就在平县安享晚年,也好静下心来,为爹守节。”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懵在那里。
第38章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着眼,张着嘴,愣愣地又问一遍:“弈儿你说什么?”
“儿子说,娘在平县,静心给爹守节。”楚弈淡淡说着,伸手去扶她上车。
楚老夫人感觉到胳膊一紧,是被他强硬架上车的。
在上车的那瞬间扒住车门,说来就来的眼泪哗啦涌下,哀怨地说:“你还是觉得娘碍着你了是吗?你准备把我丢那里不闻不问了?!”
“不,只要娘你好好待在平县,儿子忙完军务都会去探望你。”
楚老夫人摇摇头,一点也不相信。楚弈却没有耐心再跟她多说,北胡先行的斥候说使者半个时辰就会到,命护送的士兵关门,自己转身去隔壁的军营。
马车光线渐暗,楚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视线最后被门板阻挡,外头的一切都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