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章也不禁看着她,微笑起来。
他唤道:“季先生……”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听得季清菱的心仿佛被蝴蝶的翅膀扑了一扑。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有些羞涩地拦着他道:“你莫要胡乱叫,这称呼不是乱喊的。”
顾延章只拿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嘴角带着温存的笑意,轻声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第281章 失踪
一两个人就称呼的问题,便同全天下的情侣一般,你黏我黏,缠来缠去地说了半日,直到季清菱推着顾延章去看书了,这才作罢。
当夜早早入睡,被窝里自有一番行径,因那顾延章喝了那一大盅羊汤,里头除了各色大补之物,还放了足足的羊外肾作料,其中效力,自不待言。待得次日起来,季清菱只觉得自己手腕中的筋都是抽的,至于臀间腿根,更是难以言喻。
她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琢磨着前夜帐中那人说的话,越想越是觉得不平,只觉得自己这一回“先生”做得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日间得了她的一册书,还说什么一辈子爱她惜她,怜她疼她,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百般体贴,千般感动一样,害她也当得了真!
谁知一到晚上,白日间说的都不算了!
什么叫在卧房里头做他的好先生,就要帮着这唯一的一个学生“蜡炬成灰泪始干”!
他那哪里只是普通的蜡炬!蜡泪也没得干的时候!都烧到半夜了,还源源不绝的!
季清菱越想越气,偏对方早去前衙了,还特交代秋月提醒她一句记得去练鞭,想要撒气,都找不到对象。
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得愤愤然知会厨房,叫那一边以后炖汤,万要以滋养为主,务必不要大补,为了泄愤,又特意胡诌了,说头夜的汤吃得家中那一个主家都流鼻血了。
且不说季清菱在后衙之中忙前忙后,自有事务,顾延章休沐完毕,到了前衙,本待要像往日一般处理杂事,不想这一回,却另有事情在等着他。
“急案?”
一名小吏站在顾延章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原是田推官在审的案子,偏他这一阵子身体不好,撑了许多天,今日终究抵不住了,做了病休,孙判官是早病休了的,几位参军如今一位家中亲弟成亲,休了假,一位上月休的探亲假,此刻仍未归来……”
他絮絮叨叨地把州中审案官员的去向一一都说了个遍,也不嫌啰嗦,却是言下之意,整个赣州州衙之中,除却你顾通判,再无旁人能做审案了。
“这一个案子久审不下,推勘官、州中吏员、衙役四处寻访了三四日,依旧没个下落,本想待得几位官人回来了,再另行考究,不想被告如今跪于门外,哭天抢地,只求速审。”
小吏话才落音,立在一旁的许明已是冷声道:“你是第一日当的差吗?衙门什么时间审案,难道是由几个人在外头哭一声,便要依着他们的要求,立即开审吗?”
他这话虽然有些刻寡,却并没有错。
衙门自有行事定例不说,审案也不是那般简单的,从来不是你递一个状子,我递一个应状,两人站在堂下,你吵一句,我骂一句,吵过之后,堂上之人随意点评一番,便能定下来的。
状子进入州衙,自会先由推勘官审查事实,根据证言、证物、供词等等一一审讯清楚,如果犯了人命或是有人受了伤,还要由仵作去验尸验伤;推勘这一环节结束,便是录问官重新复核案情,防止出现冤情;录问结束之后,会再由检法官核查判案宗卷是否有疑点,若有疑点,则是需要判回,若无疑点,便要检出触犯的法律条文。
州衙甚忙,手头上往往同时几个案子在齐头并进,若是来一个,便审一个,由着百姓牵着鼻子走,证据还未查实,事情尚未知晓,又怎的判?
是以一般情况下,有人递了状子,州中接了,便开始从头查案,等到查清真相,这才开衙审理。这个时候的开衙,许多都是后头已经查核清楚了,州官在堂上只是宣读判词而已。
当然,也有例外,如果有些简单的案子,或是实在查核不出什么结果的案子,便全靠州官当堂审理。
从前令唐奉贤被扑了满脸灰,不得不屈服于李定膝下的,便是这样几个查核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凭借州官能耐来处理的案子了。
那小吏听得许明这般说,也不着急辩解,只偷偷看了一眼顾延章的表情,这才又道:“却是这一回那被告哭得实在太惨,满脸是伤,又哭诉自己被打得脚都要断了。”
他怕顾延章不信,忙又道:“还当真有许多人拿着棍棒在后头跟着,若不是她就立于衙门之外,那些个人便要即时行凶的模样,州民街坊们围着指指点点,衙中人人都担心,若是把那状子收了,又着那女子回去,十有八九,便要出人命,不得已才来回了通判,想要问问该如何处理。”
顾延章也懒得跟他纠结,只问道:“状子呢?”
那小吏忙把手中的状子递了上去。
候着顾延章在看状子,他便立于下首,道:“是一桩失踪案。”
顾延章扫了一眼手中的状子,便问那小吏道:“那失踪之人,同被告平日里关系如何?”
小吏殷勤地解释道:“失踪的原是章江街角处一名小贩,姓吴,行三,他每日同他那婆娘吵架打骂,那婆娘脾气甚差,常常在外头同三亲四友,左邻右里斥骂吴三不中用,做生意又捞不到钱,还没本事,又穷,常常说若是寻到好的,便要同他合离,又时时把屋中东西搬回娘家去。”
“偏也巧了,正好那妇人这一阵子,寻到个外地来的行商,得了对方的喜好,两人正待要做正头夫妻,那妇人便要同吴三合离。只那吴三不肯,一心说要看在儿女面上过下去,两人便这般僵持起来。”
顾延章点一点头,快速扫了一遍诉状。
这是吴三的兄长状告自家弟媳,说她伙同奸夫杀害亲夫。
原来那吴三自被妻子日日骂做无用,心中也不忿,一面不肯合离,一面也想要做出一番生意来,偏那给他戴绿帽子的行商确是富贵,一气之下,他便约了友人侯大,一并南下广南东路,待要进些货品来买卖。
他与侯大本是约好一并坐州从赣江到半途,再转陆路,谁晓得到了约定的时间,却只有侯大一人在舟中干等,吴三半日不见踪影。
侯大心中又惊又疑,同舟子去了吴三家中,抓着那妇人一同寻了半日,依旧找不到人,只得拖亲朋好友并里正邻居四处去找,还是并无消息。
因那妇人一面找人,一面骂骂咧咧,吴三兄长心中起疑,联想到这弟媳从前事迹,便怀疑乃是她谋杀亲夫,一纸诉状递到了州衙不说,还要把那弟媳一通好打,打得她哭天抢地。
第282章 案情(上)
那妇人姓何,平日里头别人都唤她何六娘,她被夫家几个哥哥嫂嫂打得疼,便指天赌咒发誓,自言并没有谋杀亲夫,因又有两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儿女在旁哭嚎,吴三兄长看在自家侄儿侄女还要吃奶的份上,又无证据,也只得暂且饶过了,一面具牍呈往州衙,请州中出力找寻。
去衙门中报过案,这一日吴三的哥哥嫂嫂们一同去寻何六娘,正要同她商议如何找寻自家弟弟一事,谁晓得未曾进门,便见大门虽是关着,里面却有男子女子行事的声音。
几人听得声音不对,踹开大门一拥而入,却见何六娘同两个男子在堂屋中滚做一处,解衣散发,正行那事,而何六娘口舌流津,正在兴头上,口中一声浪过一声。
这一时便似捅了蚂蜂窝,哥哥嫂嫂们冲上前去,把奸夫**往死里打,却听那两个男子喊冤,自陈乃是向日里头素来同何六娘有首尾,何六娘收他们许多银钱,每月几次,趁着吴三外出行商,便来家中行事。
为着不叫人看见,总是择了时间,在巷子后头翻墙而入,那一处墙矮,还有树在外头,方便攀爬。此为惯例,这回吴三不在了,银钱却是早收了,他们便循例来此。
何六娘却是哆哆嗦嗦,拢了衣服骂人,哭骂并无此事,乃是这二人翻墙欲要奸污她。
那两个男子便同何六娘对骂起来,骂来骂去,便牵扯出前事,供出何六娘原本想要串通他们杀了吴三,还说要叫后头那个接手的富商出银钱给他们,只他们二人胆子小,并不敢做。
两边各说各话,谁也没个证据,吴三的哥哥嫂嫂们却是痛极气极,直接一张状纸,把何六娘、富商并两个男子一并告上了州衙,一告何六娘同奸夫买凶谋杀亲夫,二告何六娘与那两个男人素日**。
何六娘自是不认,她虽性格一向泼辣,可对上丈夫几个哥哥嫂嫂,一对多,再兼才被抓了现行,却又怎的能打得过,只被教训得命都没了半条。
她怕被打死,直直便跑来了州衙之中,只求速审,还自家一个清白。
“此刻人还在外头哭呢,言说若是衙门不给她一个清白,她便要一头撞死在此地。”那小吏低眉顺眼地道。
“那何六娘却也没有说假话,吴三几个哥哥嫂嫂不单把侄儿侄女抱走了,还把她关在屋中,每日照三顿地打,定要她供出来究竟是不是把吴三杀了,又藏尸何处,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等家事,衙门也不好管,说不得今日不审,过两日,她果真命都没了,待得其家人闹起来,又是一个棘手。”
法理不外乎人情,虽说衙门审案,从来不是由原告、被告二人能催着定时间的,可此案发展得这般紧迫,当真是再拖不得。
“那两名男子自述乃是何六娘自作私娼,可有证据?”顾延章看完手中状子,抬头问道。
“虽无证据,那二人却把那何六娘身上哪一处有痣,哪一处有胎记,还把那吴三往年间何日出门,何日归来,去了那一处行商,卖的是什么货,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那二人还晓得何六娘有几件小衣服的样式颜色,都说得一一对应。”那小吏毕恭毕敬地道,他虽然口中说着并无证据,实际上言语之中,却已经有了倾向,无论谁来,都听得出他已是认定那何六娘当真是私自为娼了。
“衙中可是有人去找寻吴三尸首?”顾延章继续问道。
看手中状子,吴三失踪至今,已是有了四五日,衙门里头已是接了这个案子,按道理说那田判官早该开始查案才对,就算找不到人,也会有些线索。
那小吏摇了摇头,道:“田判官已是带着衙役去那吴三家中一一寻过了,又把其人家中上下翻遍,全数记载在案,还掘地三尺,却并没有任何发现。也跟着吴三家人在沿江一一找过,还特意交代江上舟子、渔夫在下游帮着打捞,也未见着尸首。”
顾延章便对那小吏道:“去取这个案子的宗卷来。”
小吏应声而去。
不多时,果然把宗卷呈了上来。
顾延章细细翻看了一回宗卷,眉头不由得也皱了起来。
这个案子,当真不好判。
先说一告何六娘同奸夫买凶谋杀亲夫一事。
截止今日,吴三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吴三失踪,据其妻子何六娘自陈,乃是寅时中出发。
这时辰实在是太早,路上几无行人,无论是邻居,还是街坊,没有一个得见过的他人影的——可以说并无人证证明他究竟有无出门,换而言之,并没有人知道这一日寅时,吴三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家中的情况。
而在另一边,吴三与侯大约好的卯时三刻在赣江边上停泊的小舟上碰面,吴三家中离得远,是以他出门早。侯大因为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会,推迟到寅时三刻才出的门,等到得赣州边上,小舟之中,与那舟子搭上话时,已是过了约定的时间小一刻钟。
辰时正,根据舟子与侯大自陈,并未见到吴三人影。
——这是江边的情况。
如果何六娘没有骗人,那吴三便是在寅时到辰时之间出了事。
从吴三家中,到赣江边上,有好几条路,有大道也有小道,自他失踪以来,家人已经在沿途翻过许多遍,州衙之中,也着里正、兵丁,并衙役跟着寻访过,连一件衣衫都没有见着,赣江里也没有找到任何同他有关的东西,倒是叫那些船夫渔家捞了不少肥鱼上来。
而如果何六娘骗了人,吴三其实并未出门,而是在家中便被她择时择机谋杀了,可尸首又何在?她一个女子,饶是平日里再泼辣凶悍,也不能把一个大男人突然之间变不见了罢?
若要当真是何六娘下的手,那么是否有同谋,若是有同谋,同谋又是谁?会不会是她新勾搭上的富商,或者又是其余人?
第283章 案情(下)
一 田推官已是细细查问过涉案之人,侯大与舟子只知道自家没见过吴三,何六娘子一口咬定吴三寅时中已经出门,富商自述那几日自己一直在附近县中收购赣橙、茶叶,并没有回赣州。
当然,那富商总有一些空档时间是没有人证的,又因他总在附近县乡活动,其实要回赣州城,也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功夫,如果说他要以此来证明自家是没有嫌疑,却也难以叫人信服。
再说二告何六娘与那两个男人素日***。
何六娘自陈自家乃是被人下了迷香,才难以自抑,就这般着了歹人的道,所谓的***、私娼,全为污蔑,自己清清白白,除却吴三,并无半个丈夫,便是后来同那富商好上了,也并未有任何首尾。
——然而这话又被富商给推翻了。
因吴三出了事情,富商还未来得及同何六娘通气,便被吴三家人擒住了,又扭送前往州衙。他多年行商,颇有积财,并非没有见识的小商小贩,知道那吴三泰半凶多吉少,自家极有可能被卷入了命案。
如果是寻常的案件,也许能想想办法脱身,可这命案,却是没有那样简单的。又兼被一路送来的过程中,吴三家人甚是凶悍,短短的一程路,那富商竟是被打吐了好几次。
他知道自己乃是外乡人,极害怕一个不好,就要被吴三家人打得半死,索性自请收押,不敢再回客栈住,只等这边案子一了,便要回乡,至于何六娘,他也不要再理会了。
因早有了觉悟,田推官问话,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十分配合。
照那富商所说,他这一回全然乃是被何六娘所诱惑勾引,自家把持不住,这才受骗上当。
何六娘说她家中颇有人脉,能帮他在赣州城内以低价收茶叶、赣橙,又说自家年轻貌美,不嫌弃那富商乃是鳏夫,愿意嫁与他。